云宓悠然一叹:“江湖承平已久,此物现世,确会引来一场武林浩劫,你我如今,也可算劫中之人了!”
朝露大师肃然道:“身在劫中,自当力图解之。云师妹,依你之见,此物当作何处理?留在峨眉,恐非上策!”
云宓道:“天下间恐怕只有一处可保它不失。”
朝露大师神色微动:“你是说武林圣地忘尘阁?”
云宓颔首道:“不错。”
朝露大师沉吟道:“以燕阁主的智慧手腕,确是处理此事的不二人选。但忘尘阁远在中州,当由何人护送此物呢?”
她口中的燕阁主便是与云宓齐名当世的“惊鸿仙子”燕惊鸿,身任忘尘阁主执掌中原武林已近十载,处事决断,素为天下所钦。
当世江湖中有“一岛,二宫,三阁,四楼”之说法,忘尘阁执中原武林牛耳,位列三阁之首,在武林中的地位还在剑道独尊天下的风云论剑阁之上。一岛乃天外烟霞岛,缥缈云外,人间绝踪,只在世间有些许传说流传。二宫分为超然世外、与世无争的忘情天宫与自当年接天圣主与剑神风吟雪一战之后便封山百年至今未有传人入世的西域武林圣地接天宫。三阁之中最后一阁却是五十年前惊艳绝世,冠绝江湖的天下第一刀宫梦卿所创醉梦阁,当代阁主宫无妄,是被誉为“剑法不输天剑凌尘,刀法堪比刀皇无极”的绝代宗师,位列随梦楼主所作天人榜第三位,仅在天剑风念尘与刀皇傲无极二人之下。四楼分别是传承千载、神秘莫测的杀手组织风雨西楼,魔门隐宗重楼,消息灵通、于天下事无所不知的随梦楼,和那天下最为神秘的女子宗门、武学犹在九大门派之上的相思明月楼。
云宓思绪良久,目光转向君暮雪,久久不言。
朝露大师神情一动,迟疑道:“你是想叫君儿出山?”
云宓悠然道:“他武学已有所成,欠缺的不过是江湖历练,以他的武功,也足以担此重任。何况……”她看了一眼伊秋水,“不是还有水丫头吗?”
朝露大师思虑道:“君儿武功,已在我之上,确实堪当重任。只是此去千里迢迢,艰难险阻,他和秋水未必能挡得了魔门无孔不入的种种奸谋!”
云宓黛眉一扬道:“名剑出世,当以血火淬之。身为剑阁传人,些许魔劫,正当淬炼。”
朝露大师先是皱眉,继而一叹道:“也好!”
云宓转首淡然问道:“君儿,你可愿负此重任?”
君暮雪神色坚毅道:“弟子愿往。”
云宓微微颔首,忽自一旁壁上取下一柄古色斑斓的三尺长剑,乌鞘鲨皮,按剑出鞘,剑锋如水,光如月华,屈指一弹,正中剑身,声音清越,有如龙吟。她淡淡道:“此剑名‘水月天心’,乃昔年孤月祖师佩剑,剑气遮月,锋锐无双,当世神兵中,可列入前十。我今将此剑授你,望你万勿有辱此剑声名!”
君暮雪接剑在手,细细审视,忽然长剑微颤轻吟,音声悦耳。神兵有灵,似在与新主交流。
云宓转身看向正堂画卷,负手而立,再不看向君暮雪一眼,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事不宜迟,你和秋水这就下山去吧!勿作小儿女之情态!”
君暮雪强忍住直欲夺眶的泪水,屈身拜倒在地,恭谨道:“弟子这就下山了,姑姑保重身体!”
云宓娇躯微颤,却不言语。
她也很舍不得这个自己一手养大,亦徒亦弟亦子的孩子,但是,海阔天空,她却不能把他的一生困囚在这座小小幽谷里。
只有朝露大师看见了她捏得紧紧的纤纤素指。
君暮雪一手提着水月天心剑,身无长物,如失魂灵,就这样走出了避尘谷。虽然不久前也曾出谷,但这次心情显然不同之前,心底并没有任何兴奋和期待,只有茫然。
伊秋水就在他身旁,看着他的神情,柔声道:“君弟,其实行走江湖并没有什么难的,无非就是与各种不同的人打交道!外面虽然有很多坏人,可好人永远比坏人多。”
君暮雪长长出了口气,理了理思绪,方道:“我知道了,师姐,接下来我们应如何前行?”
伊秋水略加思量道:“咱们先到CD府,在那边坐船较为便捷,溯锦江而下,沿三峡出蜀,行程较快。”
君暮雪粲然一笑,尽显风仪绝世,道:“那便走吧!”
在中州城外十里处,有座清幽山脉,山势起伏,形如栖凤,故名凤栖山。主峰凤首峰孤悬云海,雄奇壮丽,蔚为一观,但山道崎岖,陡峭险兀,常人万难涉足,故声名不显。在这云海峰巅,却坐落着一片峥嵘楼阁,正是名震天下、武林共尊的忘尘阁。立阁数百年,素为中原武林之领袖。
凌霄楼,为历代阁主之所居,高达七层,摩云接天,登临其上,万里云海尽在一览之间,气象壮阔无边。
在此之时,楼巅之上,正负手而立着一道青衫身影,意态洒然,却自有一种登临绝顶的傲然气度。明眸璨然,肤如脂玉,虽为女子,身量却犹在一般男子之上,腰间悬着一柄古雅长剑。此女正是忘尘阁主惊鸿仙子燕惊鸿,以女子之身统领中原武林,直令天下男儿失色。她腰间那柄剑,剑身一面镌刻“上善若水”,一面镌刻“仁者无敌”,乃是忘尘阁主历代相传的凭证,大侠宁出尘当年佩剑清平剑。
燕惊鸿出身名门,昔年甫入武林,便以智慧和美貌名动江湖。她师从武林奇人云隐上人,轻功剑法俱有不凡造诣,行走江湖,不伤一人而化解各派干戈数十次,为黑白两道所敬重。三十余龄即受各派所荐入主忘尘阁,成为第十四代阁主,得上代阁主授予清平剑与无争剑法。那无争剑法乃前代奇人剑痴易痴绝穷尽毕生心血所创,又得大侠宁出尘精简修缮,乃天下武学之极,尽善尽美,万法归元,号称世间无法可破。习得这等旷世之学,燕惊鸿武功更上一层楼,渊深莫测,位列当世奇人萧梦君所评天人榜第五之位。
当世高手并出,名家林立,各派武学各具长短,但能被萧梦君列入天人之数的不过寥寥十人,则这十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燕惊鸿以女子之身登顶江湖武林,大约也只有百年前的一代奇人镜湖月方可压她三分。这样的女子,又岂是一个风华绝代道得?
青衫磊落,英气更胜须眉,燕惊鸿固是一身男装打扮,但绝不会有人误将她认作男子,身形玲珑,妙曼难言,正谓“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她遥望落日,神色悒怅。
夕阳余晖将云海晕染成金色,更仿佛为孤立绝顶的燕惊鸿身上镀上一层神光。
她是人,一个女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寻常人眼里的神。
最美的年华已去,空余惆怅。
楼顶忽上来一人,那是名英武少年,剑眉虎目,仪表非凡,背上一柄四尺七寸的长刀。那柄刀普普通通,似以凡铁所铸,刀锋黯淡,甚至有一个缺口,仿佛曾被人斩缺,但却有一种无边的霸气,那种“傲视天下、唯我为尊”的霸气甚至掩盖住这本应众所瞩目的少年的锋芒。
燕惊鸿看见这少年,却是神色微异:“歌儿,你回来了!”
少年恭声道:“是,师尊。”
燕惊鸿目光流转间忽神色一变,直直看向那柄刀,神情无比专注。
良久,一声轻叹。
“他将这柄刀给了你?”
“是。”
“可有交待?”
少年摇头。
“如此,善为珍重吧!”燕惊鸿眼神变幻,如烟云一般,之后长长叹了口气。
这柄刀的霸气并非天生,而是沾染其主而来。刀名“横行”,天下第一霸兵,刀的主人便是生平唯有一败、纵横天下无敌的刀皇傲无极。
少年亦姓燕,名歌行,正是燕惊鸿的亲侄,天台山绝顶凌天山庄少主人,也是燕惊鸿唯一的弟子。燕氏本为武林名门,但百年来人物平庸,少有英才,至燕惊鸿之父燕西归这一任庄主时,势力衰微,已是空有偌大声名。若非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燕惊鸿,这百年名门怕是逃不过在岁月里风流云散的命运!
正是:燕家有女如龙,雌伏天下英雄。
如同气运扭抟,自燕惊鸿之兄燕惊羽接掌凌天山庄以来,简拔杰材,力振声威,元气渐复,在江浙一带,凌天山庄之名已可比肩九大门派。而在下一代,更出了一名不世奇才,燕歌行。燕歌行之名由姑姑亲取,他少年习武练刀,师从南北名家十四人,到十六岁时已自成一家,脱胎于各派刀法,却与各派刀法绝不相仿。他的刀法不拘一格,如天马行空,信手拈来皆为招,非但无人可挡,简直无人可预。凭借自创的无意刀,燕歌行一年之内,挑战天下用刀名家三十一人,竟无一败,位列天骄榜上第二位,还在瑶台天女伊秋水之上。燕歌行刀法有成之后,便被乃父送到忘尘阁中,听凭姑姑燕惊鸿的教诲。但他武学已有自己道路,虽与姑姑有师徒之名,却无传道授艺之实。燕惊鸿更在他到来后,直命他前去寻一位故人求教,那人便是刀皇傲无极。
燕惊鸿思忖良久,方道:“今之武林危相渐生,邪魔四伏,恐有一场大劫!听闻重楼魔孽行踪近多现于巴蜀一带,又值锦江大侠尹正宵生辰渐近,西南群雄毕集,恐有什么奸谋,你可代我前去查探一番另为尹大侠贺寿!”
燕歌行肃容道:“弟子领命。”说罢便自退下,风尘不改,直往蜀中而去。
燕惊鸿孤立楼巅,月洒清辉,已然入夜,她方自幽然一叹:“兄长的心思,我岂不明,只是,江湖道义,天下安危,岂容一家操控,唉!”身影一动,飘然无踪,如溶于月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