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在树林间穿行,雨水打在骑士们的盔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米奇顿浑身已经湿透,大雨冲刷着面庞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天上的乌云遮天蔽日,根本分不清时辰。
但米奇顿心里清楚,他们并没有走多远。地面实在是太泥泞,马蹄常常陷进淤泥里。
“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避雨?”听声音应该是法师迪亚多。
雷萧停下来,等着迪亚多赶上来。
“这里除了树什么都没有。”雨水冲刷地面的声音实在太大,雷萧不得不大声说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哈,那边有一间茅舍。虽然简陋,但可以避雨。”迪亚多用手划去脸上的雨水,指着南边说,“只不过,那边的地形对马匹不是很有利。都是山地。”
“我们不能再往南边走了。这样你的黑武士就真的逃了。”
“你确定他们会走你说的路线?”
“当然,穿越垂灵和阿克多之间的山脉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你不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
“你们不会一只魔鹰都没放吧?”
“能放的都放了。”
“那就让其他的圣殿法师守好自己的危险的城市吧,这种安全的地带交给我们骑士最好。”雷萧笑着说,催促战马继续向前。骑士们默默地跟在雷萧身后,马蹄踏进水坑里,溅起泥水,把迪克多丢在原地。
伯宁拍马追上迪亚多,两人互相望了眼。迪亚多摇摇头,没说什么。
“不走吗?”米奇顿走过来,看着两个停下来的法师。
迪亚多没说话,微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米奇顿先走。
“我认为他说的有道理。”重新上路之后,伯宁对迪亚多说。
“我并没有否认,只是这么做,我们似乎变成了B计划。”
“但这条路总要有人守着,我不觉得垂灵人和阿克多人会在崇山峻岭间派兵布阵,尤其是垂灵人。”
“我有种预感,他们一定不会走这里。”
“谁知道呢?”
战马耷拉着脑袋,雨水把鬃毛冲在背上,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脚下漫不经心地踱着步。一行人在雨中沉默地穿行,偶尔一道闪电,照亮森林。
环形的新月森林从哥特镇外的平原一直向北西南三个方向延展,如一道月牙一样贯穿垂灵国和阿克多国。
出了哥特镇,地势往西逐渐上升,垂灵山脉从地下缓慢地生长,最后隆起在垂灵国和阿克多国的边境线上,茂密的森林裹着崇山峻岭一路通往楼兰城,直到垂灵草原才重新落回地表。这条山脉,原本正是郭盛和苏拉约定好回雪原的路。
但如今,苏拉受伤,不得不改变计划。得不到好的休息,苏拉根本没命走出垂灵山脉。
迪亚多说的小茅舍,藏在一个乱石岗的后边,看起来已经废弃多时。
四处漏着雨,地面上湿漉漉地几乎没有一片干净的地方。
但比起外边的瓢泼大雨来说,已经是个令人舒服的好地方了。
苏拉倚在墙上,双眼迷离,嘴唇惨白一片,身子抖得厉害。
“苏拉!可千万别睡!”这是这一路上,郭盛和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我是真的困了,不能睡一会吗?就一会。”苏拉有气无力地说。
郭盛把从泥土中扒出来的树根堆在一起,掏出火石尝试着生一团火。
“等我生了火就好了。”
“那就把故事讲完吧。后来怎么样了?”
郭盛拿着火石的手停了一下,叹了口气。
“后来......”郭盛继续手上的工作,“后来,我把那个猛犸巨人剁碎了。”
“我疯狂地砍,疯狂地砍,直到整片河谷都被它的血染红才停手。”
“没我父亲的帮忙,您老人家更生猛了。”苏拉惨笑着说。
“我当时疯了!”
“所以说,因为我父亲,你才变得这么强。”
“我宁愿你父亲还活着。”
“能造就一个最强黑武士,我父亲死得也不冤。”
“你真是你爹的种。犟起来像,玩世不恭的样子也像。”
“你原本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这些?”
“把鬼刀还你的时候。”
“可她早就在我手里了。”
“我没想到这么快。”
“你也说了,我是我爹的种。显然我比我爹更有天赋。”
“算是吧。”郭盛笑笑接着努力点火。
“为什么没听他的话?”
“什么?”
“为什么你不把我养大。”
柴火终于引燃,但只升腾出一缕白烟,又熄灭了。郭盛坐在地上望着苏拉,周围光线太暗,看不见彼此的目光。
“亚西人需要忠诚,如果我收养你,你就必须是我女儿。但我不希望他的孩子忘了他。”
“也许,她的孩子更需要一个活的父亲,而不是一个死的英雄。”苏拉转个身,躲开郭盛的视线。
郭盛坐在地上,久久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他从未意识到这个孩子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做得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就像他希望她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哪怕是躲在科勒珠峰的地藏窟里也好。
但总是事与愿违,如今她继承了父亲的天赋,这辈子都要面临刀枪剑雨。
有时候,大人反倒比孩子还天真。
又一缕白烟从柴火中冒出来,这次火苗再也没有熄灭。
柴火呲呲地冒着水汽,烧得不是很旺,但也足够温暖。
火光驱散了昏暗,郭盛把苏拉抱在怀里,坐在火堆旁。
“睡吧!”他轻轻地说。
苏拉的身子还在抖动,温暖的火焰刺激着肌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郭盛用手**着苏拉湿漉漉地头发,一遍又一遍。
苏拉侧过头,钻进郭盛的怀里,眼泪悄然落下来,闭上眼沉沉地睡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郭盛在心里问自己。
黄色的火光在身前摇曳着,从中诞生出一个少年的笑容。几滴雨水掉进来,把灰烬溅起来,随着气流沸腾升腾,把笑容搅散。
郭盛把柴火垒得高高的,然后闭上眼靠在柱子上,两柄鬼刀躺在身旁,火光照不亮它们。
外边忽然雷声大作,闪电撕裂天际,茅舍的门被风扯开,摔在墙上,把墙面的碎石震下来。
郭盛猛然睁开眼,外边漆黑一片,但他已经把两把鬼刀握在手中。
又一道闪电,为世界带来一瞬的光明。
青芒一个人站在闪电的光影中,身穿斗篷,脸躲在宽大的罩帽里。
郭盛没有说话,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个人,随后而来的雷鸣发出山洪般滚动的轰鸣。
青芒走进门来,雨水顺着斗篷哗哗地流到地上。
“我能在这儿避避雨吗?”
“我说不能,你会走吗?”
青芒脱下罩帽,拍打着身上的雨水。
“这附近找不到这么好的地方了。”他抬头看看这间漏雨的茅舍,屋里什么都没有,两根柱子一个坍塌的壁炉。
“那又何必多问。”
“礼貌还是要有的。”青芒缓慢地往火堆旁走,袍子稍稍有些大,拖在地上,“这火你是怎么点着的?”
青芒盯着燃烧的火堆,水沫正从柴火的根部冒出来,嗞嗞作响。
“我最讨厌的就是点火了。”
来人蹲在火堆旁,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借着火光,郭盛终于看清出这个不速之客的样子。
十来岁的感觉,和苏拉差不多大,小麦色的肌肤,长得眉清目秀,白色的亚麻长衫外套着一件白色的鹿茸斗篷。斗篷上的水珠一颗颗地孤立开,像荷叶上新凝的露珠。
郭盛不说话,默默地打量着对方,心里掂量着这个少年法师的实力。
青芒把手伸到火堆旁上,来回翻转,不时打个冷战,始终没看郭盛,“我从没想过这儿会下这么大的雨,而且只是初夏。”
青芒并不是在等郭盛搭话,自言自语一般,“你去过摩罗国吗?”
一道闪电静静地划过,把摇曳的树影照进屋里,闷雷响动抖落更多的雨水。
青芒干脆坐在郭盛的对面,解下斗篷,撑起长衫往火上凑。
“摩罗国一到夏天就天天下雨,天天下雨,人们把所有的晴天都用来晒衣服晒被子。”
青芒抬起头,火焰上曲扭着空气,一脸人畜无害地看着郭盛。
火光在郭盛的肌肉上投上阴影,显得更加雄健。苏拉又往郭盛的怀里钻了钻,身子还是抖个不停。
青芒拎起斗篷,忽然站起来。郭盛放下的鬼刀再次握在手里,紧盯着这少年的一举一动。
青芒把斗篷一抛,从火焰上方丢过来,“给她穿上吧。虽然没什么用。”
“什么意思?”郭盛终于开口了。
“哦!我差点忘了你不是个哑巴。”青芒抬了抬肩膀先睁大眼睛,然后笑了。
“什么没什么用?”
“这孩子哆嗦不是因为冷。”青芒背着手,语气十分老练。
“那是什么?”
“中毒。”
“什么毒!”
“黑血膏。”青芒饶有兴致地看着郭盛。郭盛听完这话的震惊表情和他想得一模一样。
“这种玩笑没什么意思。”
“你说玩笑就是玩笑吧。”青芒重新坐在地上,搓搓手,“哎呦!火真是个好东西。”
“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青芒拿起一个烧了一半的柴火,把它往火焰中心丢,火花被敲打出来,转着圈消失在火焰上空。
“为什么说中了黑血膏的毒?”
“我以为你跟我聊火呢。”
郭盛看他举重若轻、悠闲自在的样子,始终拿不准这个少年的实力。
“她受的是箭伤吧。”青芒指着苏拉的腿说,“那箭头涂了种东西,本身没毒,但碰到一样东西就变得剧毒无比。”
“黑血膏?”
郭盛一把掀开斗篷,苏拉腿上的黑血膏已经完全消失,伤口也并没有溃烂。
郭盛对这个少年的话半信半疑,这伤口怎么看都不像有中毒的痕迹,苏拉看起来也只是冷而已。
“黑血膏的疗效果然天下第一,没想到你们现在还有这种药,”青芒看到伤口的情况说,“只是很可惜,它遇到了克星。”
“有何根据?”
“你看看她的嘴唇吧。”
郭盛连忙把苏拉的头抚起来。
“黑了吗?”
苏拉的嘴唇墨一样的黑,脸色惨白。
闪电忽然劈下来,击中门外的一颗歪脖树,树上冒起黑烟,瞬间被雨水浇灭,郭盛的心情随之沉到谷底。
他把苏拉轻轻放在火堆旁,拎着两把鬼刀站起来,眼神凶狠异常。
“你能解毒?”
“当然。”青芒依然坐在火堆旁,惬意地享受着火光的温暖。
“用什么救。”
青芒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小圆盘,打开之后里边是白色的膏状物。
“用这个!”
郭盛的眼睛亮了,心里瞬间生出无数个夺取的念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青芒把小圆盘盖上,丢到郭盛的脚下,然后仰着脖子得意地说,“但你光有它没用。”
“还需要什么?”郭盛看都不看脚下的圆盘一眼。
“我的法术。”
“有什么条件?”
“明白人。”青芒竖起大拇指,“坐下说吧,我们打起来这屋子就废了,我可不想在雨里遭罪。”
“那看你要说什么了。”
“帮我小忙就行。”青芒用手捏个小缝隙,眯着眼睛说。
“这大陆上,还有我们可以帮的忙?”
“当然。”
“说吧!”郭盛把鬼刀插在地上,盘膝坐下。
“看来,魔人没他们说得那么不讲道理。”
“道理不是靠嘴讲的。”
“哈哈哈哈!这话有道理。”
“什么事!”郭盛一脸严肃,火光把咬合肌照出阴影,显得十分刚毅。
“帮我保护一个人去垂灵国!”
“哈哈哈,哈哈哈。”郭盛大笑起来,一旁的青芒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他。
“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笑话。要亚西人保护六公国的人?”
“正是!”
“我适合做死神,不适合做保护神。”
“把她留在我身边,你就是最好的保护神。”
“什么意思?”
“你懂我的意思。”
“你怎么保证她不受到伤害。”
“我赌你值得信任,现在就看你敢不敢赌我了。”
郭盛缓缓地转头,目光从这少年的身上过渡到苏拉的身上,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柴火还在呲呲地冒着水沫,温度越来越高,已经可以看到烧得通红的火心,但一旁的苏拉却抖得越来越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