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外边响起了马匹的嘶鸣声，苏敏婧这一晚上都没有睡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林云和艾多风的伤势让她始终放心不下，尽管医生再三保证没什么大事。
现在听到门外的躁动，更是心烦意乱，于是起身披好衣服。
军驿广场上，骑士们正在给战马套上装备。休息了一晚的高头战马更加神气十足，套上马鞍的刹那前蹄立起发出欢快的嘶鸣。
这时候更能看出战马之间的差距，米奇顿的战马就没有布鲁威高头马的这种气势，静静地嚼着马槽里的豆豉。
“好马！”迪亚多牵着一匹马走到雷萧身旁。
“准备好了吗？”
“算是吧！”迪亚多看着自己的马，耸耸肩。
“出发吧！”雷萧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说。
迪亚多不得不仰头看着这位布鲁威骑士。
马匹小跑着离开驿站，对面的魔法分殿的大门发出吱嘎地响声，苏敏婧垂面散发走出来。
初夏的清晨还是微微有些寒意，她把不合身的衣裳拉了拉，左手插进头发把前边挡住视线的头发捋到后边，衣襟上坠着的长条薄花牌，在裸露的大腿畔翻转着，简简单单地动作依然散发着令人心动的魔力，抢劲了霞光的风头。
雷萧被这风景吸引了，竟忘了赶路的事，手上一紧，战马突然高高立起。他毕竟是久经战阵的骑士，身子往战马背上一挺，半站在马鞍上，这样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威风凛凛。
微风抚动，把一缕头发吹下来，苏敏婧重新把它捋到而后，倚着门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人。
“嘿！美女！”迪亚多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敏婧微微转头。
“光明法师吗？”
迪亚多看着他穿着白色的袍子，又是从魔法分殿出来的，自然联想到她是个光明法师。
如果这一路有美人相伴，跋山涉水出生入死也多了几分劲头。
苏敏婧不说，微微摇头。
“驾！”雷萧最后望了眼这个动人的女人，催促着战马向前。
一行人出了哥特镇，布鲁威骑兵们一马当先，马蹄沉重地践踏在地面上，翻起平原上的泥土。
米奇顿跟在两个法师后边，看着队伍最前边雷萧飘动的黑色斗篷，心生羡慕。
“这就是我要当骑士的原因，太威风了。”
战马不如布鲁威骑士，连斗篷都落在了魔法分殿里，两个法师这时候看起来完全没有些尊贵的样子。
平原开阔，战马飞驰，西边的森林如潮线一般从视线尽头推过来。
站在西门的城墙上，第一缕晨光照在身上，不多时背后已经暖洋洋的了。
青芒背着手，目送着队伍渐行渐远，然后转过身。
阳光有些刺眼，他用手遮挡着，朝北边醉生馆的钟楼望去。
“当”晨钟响起，敲醒沉睡的城镇。但哥特镇是个例外，对这钟声无动于衷。大街小巷一处店铺都没有开。
青芒在阳光的注目下消失，重新出现时已经站在城镇的主路上。
从这里一直能望到中心广场的喷泉，优雅的裸体女神正高举着陶罐，神情悠然地往脚下注水。
青芒缓慢地走着，闭上眼，倾听远处潺潺的水声，呼吸着清爽的空气，阳光只碰触到一点点头发，为他的头上镀上一层金光，仿若下界的神明。
醉生馆的门被敲响了，无人响应，青芒耐心地又敲了一下。
“来啦！”一个慵懒的声音不耐烦地说。
“哈—切—”门被打开了缝隙，仆人张着大嘴打了个哈切，眼泪从眼角流出来，他揉揉眼，见到一个小少年站在门口，呵呵地笑了。
“小朋友，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让你爹来。”仆人嬉笑着重新合上门。
忽然，一只手从门缝中伸进来，门生生定在那里，再也关不动。
“大叔！”青芒在仆人惊诧的目光中缓缓推开门，“我不是来买东西的。”
仆人没有说话，上下打量着这个孩子，惊异于他的力气。
“我是来谈买卖的。”
“谈买卖？”不是来砸场子的吧，仆人疑惑地想。
“嗯。”青芒点点头，开始打量整个屋宇。
大堂中间是一个方形的木制舞台，舞台上铺着染红的羊毛地毯。东西两面，鎏金雕花木门、玻璃彩绘镶嵌的栅板组成隔断小屋，一个挨着一个向内延展。
北边一张巨大的垂灵锦织芍药花开屏风，遮挡住身后的楼梯。
透过屏风隐约可见楼梯旋转着向上，来到二楼之后，分出七条云桥与二楼房间外的栈道相连。
云桥之上，从天棚垂下几条红绸，一个小小的侧窗打开着，阳光钻进来把飘动的红绸变成霞光。
“好地方！”青芒微笑着，边说边往中间的舞台走。
“喂！”仆人想制止，但不知道为什么，狠话总是说不出来。
“能帮我通报下吗？”青芒爬上舞台，盘坐在上边，两只手插进柔软的羊毛中来回搓弄。
仆人快步往屏风后边走去，蹬蹬蹬上了二楼。
不一会儿，高力士出现在云桥上，探出脑袋往下望，仆人跟在后边指着下边的青芒。
青芒抬头，看到高力士，然后笑呵呵地挥挥手。
高力士冲仆人甩甩手，让他退下。手肘在云桥的扶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下边的少年。
亚麻青衫，小麦肤色，眉清目秀，从容淡定。
哥特镇从没见过这号人物，这少年绝对不像没眼力的蠢仆人说的是来砸场子的。
“不请我上去坐坐吗？”青芒躺在毛毯上，翘着二郎腿。
高力士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翻身从云桥上跳出来，抓住两根垂下的红绸，身体顺着红绸旋转，往舞台上落，水红色的长纱极光一样飘摇。
快要落到舞台上时，忽然停下，躺挂在两个红绸上，红绸前后荡漾，长袍盖着身下青芒的脸，来回拂动，一股空谷幽香悄然钻进青芒的鼻腔内。
青芒的脸上渐渐露出慵懒的笑容，眼神迷离失去焦点。
“香吗？”高力士枕着自己的手，望着青芒。
“香...香...”青芒咧开嘴，口水流出来。
高力士从红绸上轻轻滚下来，长袖盖住青芒的脸，右手解开胸襟的扣子滑进青芒的胸膛，又一股幽香钻进青芒的鼻腔。
“看到什么了？”
“你......”
“我怎么了？”高力士把嘴凑到青芒的耳朵上，每一个字都呼出轻柔的气体。
“你......”
“嗯？”高力士的手顺着胸膛，缓缓地转着圈往下滑动。
“你把手拿开！”青芒忽然睁开眼睛，哈哈大笑起来。
高力士收回手，闷哼一声，长袖一挥坐起来。
“馆长好雅致！”青芒坐起来，拍着手，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你是什么人。”
“刚才的就是迷情香吗？”青芒从舞台上跳下来，双手叉腰，转过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高力士。
垂灵锦织水红薄纱，白色水秀长衫，一枝刺绣红梅从胸前伸出来，白蛇绕着树枝盘踞。新挑的睫毛，淡雅的腮红，霜染的一缕白发从右额垂下来，好一幅动人模样。
“你是什么人？”高力士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一双眼凌厉地看着青芒。
“可惜！”青芒皱皱眉。
“可惜什么？”
“可惜这嗓音，配不上这一副皮囊。”
“大胆！”
高力士秀眉一挑，飞身出来，右手探向腰带，再出手时一柄长剑在空中划了优美的弧线向青芒抖去。
从青芒所站的位置忽然射出耀眼的白光，高力士一剑穿透白光，什么也没有。
“我可不想毁了你这身衣服。”青芒站在舞台上笑着说。
高力士翻身站在鎏金雕花木门上，手中的长剑重新捆在腰间，一双眼微眯看着青芒，显出几分凝重。
“昨晚是你！”高力士瞬间把这个少年和昨天夜里的光明法师联系起来。
“别这么站着，多累啊。坐下，咱们聊聊。”青芒盘膝重新坐在柔软的毛毯上，手拍拍身旁的地方。
“聊什么？”高力士谨慎地问。
虽然有白蛇轻甲护体，但一个武士在法师面前还是没有什么胜算，这点他再清楚不过了。
从刚才这少年展现出来的速度也可略知一二。
他想干什么？高力士的脑子飞速转着。
“就聊聊。”
高力士翻身下来，落在舞台上坐下，右手支在撑起的右腿上，抚弄着那一缕白发，“聊吧。”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波涛不平。
“我来，是求馆主一件事。”
“哦？那我不能拒绝咯。”高力士微微晃晃身子，眼神迷离地转过头。
“你可以拒绝，但我想你不会拒绝。”青芒自信地说。
“哦？你还不够了解我吧。”高力士左手按住青芒的右手，身子靠在青芒的肩上，嘴贴着青芒的耳根。
“是你不够了解我吧。”青芒抽出手，挡住青芒的嘴。
“那你是什么人呢？”
“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高力士伸手把青芒的扣子一个个地重新系上。
“重要的是，你是什么人。”青芒转过头，闻到高力士身上的幽兰香气。
高力士的手忽然停了一下，继续把最后一个扣子系上，然后拍拍青芒的胸膛，温婉一笑不说话。
“现在还不是动垂灵国的时候。”青芒用手扶起高力士的下巴。
高力士兰花指轻轻一推，掩面轻笑，“呦，谁有这么大胆子？”
“垂灵国的三公主难道是我绑的吗？”
“哦？那是垂灵国的三公主？”高力士捂住嘴，故作惊讶地说。
青芒摇摇头，轻轻一笑，“宁大人好差的记性。”
高力士眼底的温柔忽然消失，寒芒一闪盯着近在咫尺的青芒，心里盘算着现在出手有多胜算。
“三公主可是你的未婚妻呢。我说得不对吗？”青芒悠然地转过头，毫无畏惧地瞧着高力士。
高力士一拍舞台，身子飞腾起来，重新吊在红绸上。
“你到底是谁。”
“我？我也常常问自己。”青芒转头，望向门外，眼神失去焦点，阳光斜照进来，灰尘在其中跳动。
高力士瞳孔收缩，思索着他的话外之音。
“总之，别再招惹三公主。”青芒忽然跳到地上往外走。
“我为什么听你的。”
“你当然不是在听我的。”青芒边走手边摸索着什么，“你是在听这...”
“嗯？”青芒站住了，不停地在身上找着什么，“你等下。”
高力士站在舞台上，看着青芒慌忙的样子，和刚才那个谈笑风声的少年判若两人。
“我也常常问自己。”青芒的话又回响在耳畔。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高力士心想。
“啊！”青芒用手拍了下脑袋，兀自嘟囔着，“该死，昨天把衣服借给她了，东西忘拿下来了。”
“你等下，”青芒转过头对高力士说，“我去去就回。”
晨光已经穿透正殿的彩绘玻璃窗，从棚顶上洒在大理石地上，云彩的流动投影到地上。
苏敏婧站在阳光下，闭着眼任由阳光笼罩着自己，感受着血液在身体里活跃的舒爽。
“公主！”林云扶着祭台壁出现在正殿中。
苏敏婧转头看到林云，连忙走过去，“你怎么下床了？”
“我醒来看不到公主，心里放心不下。”
“我又没受伤，你得多休息。”苏敏婧上手要扶林云。
“公主，不可。”林云踉跄着往后躲，想要行礼。
苏敏婧一把架住她，“以后，你不用对我行礼。”
林云抬起头，看到苏敏婧的酥笑，背后的阳光像插在龙骨船外的船浆一样，一道道整齐地排列到正殿门口。
漆黑的橡木门忽然被推开了，一条阳光如巨大的白刃一样插进殿内。
青芒从门缝中钻进来，正好看到自已要找的人。
“哈！起来了？”青芒边走边热情地打着招呼，“怎么样还好吗？”
青芒拍拍林云的肩膀。
被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朋友这样拍着，林云感觉非常奇怪。
“你还好吗？”苏敏婧笑着低下头，摸摸青芒的脑袋。
青芒被这样摸也很不舒服，但依然保持了微笑，没有躲闪。
“大姐姐！”青芒眼睛眯成一条缝，“能把这件长衫还给我吗？”
苏敏婧低头看着这件刚达到她大腿的“长衫”，噗嗤笑起来。
“可是姐姐只穿了这么一件啊。”
“这好办，我还有很多。”青芒拉着苏敏婧往后殿走。
“那这件给我不行吗？”苏敏婧任由青芒拉着往他的屋里走。
“公主！”林云站在原地，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苏敏婧回头冲他摆摆手，笑呵呵地跟着青芒走了。
“喏，这里有很多，你可以随便挑。”
青芒打开衣柜，全是一样的衣裳。
“你的衣服比女人的还多。”
“姐姐快换下来嘛。”青芒随便拿起一件衣服，推着苏敏婧的腰往里屋走。
“要我在你房里换？”
“我保证不看。”青芒拉上屏风转过身去。
苏敏婧哈哈直笑，背对着屏风，褪去他的长衫放在一旁的木凳上，长条薄花牌露在外边，上边红色小字写着“清风”。
“这个牌子是干什么用的？”苏敏婧拿起另一件衣服，展开并没有发现花牌。
“我自己做着玩的。”说话间凳子上的衣服被刷地抽走了。
“啊！”苏敏婧轻叫一声，用衣服遮住身子。屏风外一点声音都没有。
“青芒？你在吗？青芒？”苏敏婧探出脑袋，青芒已经不见了。
青芒重新敲响醉生馆的门时，太阳已经彻底升起来了，哥特镇依然一片寂静。
“怎么又是你？”仆人打开门。
青芒推开门，仆人毫无阻挡之力，“你家大人呢？”
“走了。”
“走了？去哪了？”
“我哪知道。”
“该死！”青芒拿起长条花牌敲在额头上，啪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