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飞机，韩晓苏就一屁股坐在丁尚龙身边。两个多小时的飞行，她想借此机会和丁尚龙聊点什么。丁尚龙有律师口才，如果在法**，肯定能雄辩滔滔，但是生活中丁尚龙话少，从不说多余的话。偶尔也会幽默一下，每次都幽默的比较上档次，但是太少，像慧星一样极少出现。
飞机起飞后丁尚龙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舷窗。窗外黑乎乎的，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空姐送饮料和食品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回头，韩晓苏知道他不喜欢咖啡和可乐，所以替他要了一杯牛奶、一份蛋糕和两只橙子。
半个多小时过去，丁尚龙像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
韩晓苏用飞机上的塑料水果刀把橙子切开，碰了一下丁尚龙的腿说：“吃点水果吧丁队。”
丁尚龙这才侧过脸看一眼韩晓苏说：“你吃吧。”话还没说完，脸已经扭了过去。
韩晓苏觉得别扭，她是刻意和丁尚龙坐在一起的，目的是想聊聊天，但丁尚龙现在整个是一哑巴，早知道这样，她就坐到后面去了。
韩晓苏知道，如果她不主动开口，飞到广州丁尚龙也不会说一个字。如果真是这样，韩晓苏觉得自己肯定会被憋死。她本来就是那种毫无顾忌的性格，所以也不管丁尚龙是什么脸色，再次碰了一下他的腿说：“丁队，两个多小时的飞行，你是不是打算沉默到底？”
丁尚龙说：“我们之间有代沟，说不到一块儿，你换一下位置，和袁浩男他们聊天去。”
韩晓苏眼睛一瞪：“代沟？你比我大多少？五十岁？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丁爷爷？”
丁尚龙有些不耐烦地说：“别贫嘴。”
韩晓苏说：“我这叫贫嘴吗？你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吧？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离婚确实是一件挺麻烦的事，但并不见得所有的离婚都是坏事你说对不对？”
丁尚龙看着韩晓苏：“那你说我的离婚是好事还是坏事？”
韩晓苏在心里一笑，心说丁尚龙你上当了，我就知道一说离婚你就得配合。于是一笑说：“是好是坏，这要当事人自己下结论。不过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我认为你的婚姻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了。”
丁尚龙说：“你具体点，我的婚姻怎么就没意思了？”
韩晓苏说：“我认为婚姻的三要素是，一，信任，二，理解，三，彼此相爱。但是据我观察，你们的婚姻里已经没有这些东西了，当然，你可以坚持不离婚，但是继续下去真的没什么意思了。”
丁尚龙面无表情地盯着韩晓苏：“你真的这么认为？”
韩晓苏说：“丁队，我不怕你不高兴。那天许燕妮到队里找你，我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你们的婚姻完蛋了。”
丁尚龙不解地问：“眼神？什么眼神？”
韩晓苏说：“凶狠的眼神，不是一般的凶狠，一个女人，如果还爱那个男人，就不会是这种眼神，完全是动物式的凶狠。”
丁尚龙说：“我跟你的理解完全不一样，一个女人，只有还爱那个男人，才会使用那种凶狠的眼神。”
韩晓苏有些夸张地说：“不是吧？丁队你可别误会，我只是根据自己的感觉对事情作出客观评判，没有怂勇你离婚的意思。我以前是当众宣布过你是我的偶像，偶像其实就是一种不可触摸的精神物质，用来填补青春期的某些空白，我可没别的意思啊。”
丁尚龙不知怎么笑了一下说：“就算你有意思那又如何？我和你，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韩晓苏也一笑：“你心情不好，说什么我都不和你计较。丁队，你对离婚到底是什么态度啊？是不是像好多没有了爱情的夫妻一样，凑和着过日子？”
丁尚龙不耐烦了：“我说你是不是有点三八，黄毛丫头你懂什么呀？好好想想案子的事，别再烦我。”
韩晓苏说：“案子的事有什么好想的，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想，到了广州了解了情况再想也不晚。”
丁尚龙扭过脸去不再说话。
他真的有点烦韩晓苏，完全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长得不漂亮，性格又男性化，队里的那些人从一开始就没把她当个女孩。不过她也有可爱的一面，那就是眼里不揉沙子，心直口快，怎么想就怎么说，也不管对方爱不爱听，完全不计后果。丁尚龙曾经听队里的人说过，韩晓苏有一次当着好多同事的面说，如果丁队是单身，那我肯定把他追到手。丁尚龙听后吓了一跳，心说这是哪跟哪啊，他找韩晓苏谈了一次话，让她说话注意影响，韩晓苏瞪着眼睛问他什么意思，她说过什么违章的话，丁尚龙不便点破，韩晓苏却不依不饶的，仿佛是丁尚龙在无事生非找她的麻烦。
不过，韩晓苏的这种性格还真是比较适合当警察。
其实，丁尚龙的脑子一直没闲着。他在想这十年的婚姻，他和许燕妮是怎么走过来的。想了好一会，觉得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回忆的东西。印象最深的，是他在产房门前等婴儿的哭声，短短一个多小时的等待，漫长得如同整个人生。当儿子的哭声从产房里嘹亮地响起时，他高兴得直拍自己的后脑勺，那种初为人父的感觉可能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觉吧。他在那一刻特别感谢许燕妮，觉得这个女人太伟大了，她赐给他一个儿子，一个由他参预创造出的小生命，俗话说有子万事足，那一刻他何止是满足，如果硬要他形容，只能用两个字：感恩。
他一直记着母亲说过的话，夫妻也好、朋友也罢、同事和上下级，如果发生矛盾，就多想想对方的好处和优点，不要过分计较对方一时一事的对错，凡事都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些话丁尚龙始终记在心里。母亲没有多高的文化，她对人生的感悟和理解完全是从生活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他自认为自己一直在按母亲的教诲处事。尤其是对许燕妮，他完全做到了事事退让，一遇矛盾就保持沉默。所以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地吵过架，每次都是许燕妮唱独角戏。
他觉得他们之间没到非离婚不可的程度。他认为，婚姻就是一种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会随着时间的改变而改变，就像许多物质的东西，时间会让它蒙垢，会改变它的质量。他知道自己在家庭和事业上顾此失彼，但这不是人为的，不是他的错，他和许燕妮之间，缺少的是相互之间的理解，他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去理解一下许燕妮，但是理解了又如何，他会因此而拒绝省纪委交给他的追捕任务吗？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许燕妮有享受生活和美好婚姻的权利，如果是自己的原因让她得不到这份享受，那么，离婚就离婚吧，让她去寻找幸福方能显示出自己的博爱啊。
丁尚龙苦笑一声，打算下了飞机后马上给许燕妮发一条短信，告诉她他同意离婚。
韩晓苏睡着了，头歪在他肩上，他伸出手把韩晓苏的头搬开了。
舷窗外已见天光，他抬腕看表，已经五点，再有二十分钟就到白云机场了。
他的心情忽然明朗起来，叫醒了韩晓苏说：“丫头醒醒，马上就到广州了。”
韩晓苏闭着眼睛一笑说：“我根本就没睡。”
丁尚龙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韩晓苏说：“男人的肩头就是结实，让人感到安全，我会下功夫找一个。丁队，你不会觉得我是吃你豆腐吧？”
丁尚龙扑哧一声笑了：“想吃豆腐你找错了人，我是豆饼。”
韩晓苏一下子笑喷了。
飞机停稳的时候，丁尚龙看了一下表，比规定的到港时间提前了不到一分钟。他想，国内航班的准时率越来越高了。
广东公安厅经侦总队队长贺立凡已经派人在停机坪等他们。来接他们的是两个年轻警员，十分客气，虽然是初次见面，却有一种自来亲的感觉，彼此并没有陌生感。其中一个年轻警员介绍说：“我叫徐超，他是邓志强。我们贺队正带人在各大酒店查看住宿登记，所以没有亲自来接你们。”
丁尚龙说：“辛苦了，给你们添了好大的麻烦。”
徐超马上说：“不辛苦，都是自家人，您不用这么客气。”
住的地方也已经安排好，在省公安厅招待所，条件相当不错，并且准备了会议室以方便工作，丁尚龙十分满意。
他们刚刚安顿好，贺立凡便来了。他告诉丁尚龙，接到电话，就马上对柯立峰实行了边控，经侦队连夜查了广州30多家宾馆酒店的住宿登记，只查到肖俊在白云宾馆的记录，没有发现柯立峰的名字。
丁尚龙问：“贺队，还有多少宾馆和酒店没查？”
贺立凡说：“还有40多家吧，我说的是大中型，小旅馆和招待所不算。”
丁尚龙说：“那我们现在就开始查，麻烦你派两名同事协助我们，我们路不熟。”
贺立凡一笑：“这是当然的，徐超和邓志强就是配合你们工作的，如果不够，我再安排人。我们双管齐下，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广州的大中型宾馆和酒店梳理一遍，我估计柯立峰不会住那种小旅店，只要他在广州住过，就没有查不到的道理。”
丁尚龙说：“希望如此，我们这就开始工作吧。”
贺立凡说：“吃了早茶再去，不能饿着肚子工作。”
丁尚龙说：“心里满满的，哪吃得下啊，中午再说吧。”
贺立凡说：“不可以，吃饭又用不了多少时间，餐厅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马上过去吧。”
丁尚龙只好客随主便，只给了大家六分钟时间，几个人只吃了几个小笼包就兵分两路急匆匆上车。
到晚上九点，广州市各大中型宾馆和酒店的住宿登记全部调看完毕，没有找到柯立峰。他们还到广州边检总站查阅了1月21日到22日的出境记录，也没发现柯立峰的名字。
丁尚龙找到贺立凡，和他商量是否能从口岸监控录像中寻找线索。贺立凡沉吟片刻说：“仅深圳就有7个口岸，每个口岸有十几个通道，人流如过江之鲫，一比一的时间查看录像仅一个口岸就要一个多月，时间上我们拖不起啊。”
丁尚龙眉头紧皱，他不甘心，难道，就这么无功而返吗？
晚饭的时候，贺立凡打来电话，兴奋地告诉丁尚龙，在白浪宾馆的监控录像中发现了柯立峰。贺立凡说：“丁队你马上到白浪宾馆，我们一起看录像，你来确定一下这个人是不是柯立峰。”
丁尚龙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几个人饭都没吃马上去了白浪宾馆。
果然就是柯立峰。录像记录的时间是1月21日5点12分，一辆黑色宝马驶入白浪宾馆停车场，随后，西装革履戴一副深色太阳镜的柯立峰下车走入宾馆大堂，然后乘电梯到14层，他在走廊里走了一个来回又从楼梯下去，估计他并没有住在14层。
丁尚龙让张力海和韩晓苏马上再去查一下白浪宾馆1月21日的住宿登记。但是没有查到柯立峰的名字。
丁尚龙问贺立凡：“我们马上查一下这辆黑色宝马的下落，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贺立凡一脸为难地说：“广州车辆如蚁，短时间内找到这辆宝马几乎不可能。还是同样的问题，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丁尚龙僵坐在椅子上，刚刚到手的线索还没有焐热就中断了。
一天的奔波下来，柯立峰觉得很累，他洗了澡躺在床上，心想，这次自己遇上的是一个强大的对手，柯立峰的智商超于常人，反侦破能力不是普通罪犯可比的。丁尚龙心里憋着一口气，他不相信这就是结果，他不服气，他在心里说，柯立峰，生我要见人，死我要见尸，除非你变成一条鱼潜入海底，不，就是你潜入了海底，我也要把你捞出来。
他的手机发出了短信提示音，拿出来看，是许燕妮发来的，说：安心办案，离婚的事回来再说。丁尚龙本想下了飞机就给许燕妮发短信，但是一忙就忘了，所以马上回了一条给许燕妮：我同意离婚。在摁发送键的时候，他的手停顿了一会，然后把短信发了出去。
他心里有一丝希望，希望许燕妮再回一条有缓冲余地的短信，不管怎么说，他不想离婚，婚姻毕竟是很重要的东西，能保持完整就不要去破坏它。但是，手机没有再响。
他把被子扯开钻了进去，但是睡不着，眼睛睁得大大的，脑子里不断出现柯立峰的名字和身影。他和柯立峰很熟，在一起喝过很多次酒。柯立峰不管见了什么人都是一脸微笑，喜欢拍着人的肩头叫老兄或者老弟。每次见面，柯立峰都热热呼呼地叫他丁老弟。这么叫的时候丁尚龙觉得很不自在，柯立峰毕竟是个大领导，自己不过是个警察，就算是个大警察，台面上也差了千里。
但是柯立峰给他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省委大楼里的领导也有很多见了人很热情的，但是总有一种距离感，一种做出来的客套，唯有柯立峰，给人一种老大哥的感觉。
丁尚龙设想，如果抓到柯立峰，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眼神交流，他不会还像往常那样叫他一声丁老弟？
床头柜上的电话突然炸响，丁尚龙迅速出手，在第一时间抓起电话说：“我是丁尚龙。”
电话却是韩晓苏打过来的，说：“丁队，我估计你肯定睡不着。”
丁尚龙紧绷的神经松驰下来：“不好好睡觉，打什么电话啊。”
韩晓苏说：“我又不是觉篓子，哪有那么多觉睡。丁队，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们大家心情都不好。人啊，越是在有压力的情况下越要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这样于公于私都有好处，丁队，我知道你的大脑现在肯定像电脑的硬盘一样高速旋转呢，别把自己弄得太累好吗？”
丁尚龙忽然就有了一种感动，他想，韩晓苏的性格再怎么男性化，归根到底也是个女人，是女人就有母性情怀，就懂得关爱别人，虽然她还是个姑娘。
这么想了，丁尚龙问道：“你怎么样，今天跑得挺累吧。”
韩晓苏说：“刚回来的时候感觉挺累，腿都硬了，刚才洗了澡，感觉所有的疲劳都被洗干净了。”
丁尚龙说：“年轻人的体力就是容易恢复。”
韩晓苏笑了：“我说丁队，你不要总是一副老头你语气，你才37岁，还是热血青年呢。”
丁尚龙说：“又来了，你能不能正经点？”
韩晓苏说：“我怎么不正经了？丁队，要是睡不着，我过去跟你聊天吧。”
丁尚龙有些敏感地婉拒：“就在电话里聊吧。”
韩晓苏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如这样，我们到外边聊一会，顺便喝点东西。”
丁尚龙不好再拒绝，说道：“不能走远，就在一楼的茶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