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宫,已是五月。李德全还记得康熙爷的吩咐,关照我出宫探亲。本来我担心德妃的病情,不肯回去,不过德妃说万岁爷金口玉言,不能叫万岁爷担个“食言”的罪名,执意要我回去;加上太医说德妃的身体已无大碍,过两天便可痊愈,我才稍稍放心,打点行李回家了。
虽然进宫还不足年,但对于我们来说却像过了许久。家中的一切依然熟悉,但不知为何恍然有了一份陌生。额娘红着眼将我搂在怀里,左看右看看不够,阿玛也红着眼眶,不知该说什么——他们竟然有些苍老了。我一阵阵心酸。那天,我说着宫里头的各种新鲜事,哄得阿玛和额娘合不拢嘴。
小泰康已经快三岁了,咿咿呀呀地开始学语。我进宫的时候他还不到两岁,本以为不会记得我,没想到却同我十分亲近,完全不认生,这大概就是骨肉天**。
接下来的几天,我又回到了入宫以前的状态,每天无所事事地当米虫,白天陪额娘说话、逗逗小泰康,然后就被额娘押着上饭桌,面对山一样的美味佳肴。我真怀疑,等到回宫的时候,恐怕要变成一头小猪了。
再有一件大事就是逗饭桶。饭桶长大了许多,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有规矩的“泼猴”了。现在已经能听懂人言,快便成“猴精”了。见我回来了,兴奋地耍起了杂技,逗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大哥,他憔悴了许多,原本就不强健的身子,越发清癯了,人也比早先更加沉默,每天只是埋头读书或是工部的差事。我原来只知道他对梓雅有情,却从未想到,木头似的大哥竟然可以爱到这样深刻。
我告诉他,梓雅还留在储秀宫,并没有变成嫔妃时,在大哥眼中,我看到了转瞬即逝的火花,随即剩下的却是无尽的“黑暗”。他苦笑着摇摇头:“那又如何?”我无言以对。是啊,那又如何呢?留在储秀宫,或是最终成为嫔妃,或是被指给王公大臣,但无论如何不会是大哥这样的无名小卒,纵然日后大哥能平步青云,只怕他们也等不到那一天了。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在我回家的第十上天,忽然来了“贵客”。
一大早,我就被二哥从床上挖起来,迷迷糊糊地拎出门,丢上一辆马车。等我清醒过来,发现早就上了“贼车”,贼头子就是胤祥。自从德妃生病,我们就没私下里见过面,慢慢地两个人好像都当那夜的“事件”没有发生过一般,此刻和他共处这样一个小格子里,我还是觉得不自在,但瞧他没事人似的,我也只好装傻充愣和他打哈哈:“十三爷,奴婢放大假,爷出行,奴婢就不伺候了。麻烦爷停车,让奴婢下车。”
胤祥斜着眼睛瞧了瞧我,没理会。
马车行进并不算快,我打算自己跳下去,却发现他正堵在门口。我挪过去,正打算从他身上“爬”过去,却感到一道凌厉的目光盯着我的后脑勺,还有浓重地呼吸声。
我无奈干笑两声,乖乖坐了回去。正要开口,瞧了他的脸色,又咽了回去。我们俩就这样在颠簸的马车上静默着。他不看我,我又不好意思看他,只好百无聊赖地低下头折磨着手里的帕子,想像着胤祥的脸,狠狠地“摧残”!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实在受不了,转过身,掀起窗帘朝外头望去:“去哪里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然后又是静默。我偷偷斜眼瞥向胤祥那里,只见他板着脸孔,隐约有一股怒气。没头没脑地生得哪门子气?若是从前,定然要刮着脸皮消遣他一番,不过从那天以后我竟然有些“怕”他,所以,此时心中只能忐忑。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我以为自己要被无聊融化了,马车缓缓停住,胤祥撩开帘子跳出去,也没回头,说了一句:“下来!”我有些被他命令的语气惹恼了,赌气不动地方,却听得外头他又说:“怎么?还要我上去‘请’你下来不成?”考虑到他平时的“劣行”和现在的心情,我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捋老虎须的好,撇着嘴,乖乖下了车。抬眼一看,却是红螺寺。
胤祥看着前面的山路,忽然开口:“这里你可记得?”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第一次见面他在这里救了我的事情,竟然有些微微脸红,却又不甘心被他发现,只好继续“装傻充愣”:“当然记得,爷在这里救了奴婢嘛,奴婢怎敢忘记?哦,莫非今天爷带奴婢出来是让奴婢报恩的?”
他回过头望了我一眼,在那转瞬即逝的一瞥蕴藏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怒气、无奈还有心痛……我被他这一眼瞧得不自在极了,恨不得消失在空气里。好在他马上转回身,头也不回地朝寺内走去。我只有硬着头皮跟过去,可是他人高腿长,我只能一路小跑地跟在后头。这山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反正赶得我上气不接下气,却不见他减慢速度,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我实在有些跑不动了,胸口又有些隐隐作痛,便卯足了劲,赶了两步,冲到他身旁,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爷……爷慢……慢点儿,奴……奴婢……跟……跟不……上……”
他回头冷冷地扫了过来,却在滑过我的脸颊时顿住了。没吃早饭,加上路上的颠簸,我竟然有些眼冒金星,刚才猛地用力,现在又突然停下来,力气好像抽空了一般,脚下一软,顺势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