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贺龙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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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拜冕旒

流翠宫内,李天景躺在床上形如枯槁,破风箱一般的呼吸声响彻整个卧室。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和他父亲、大哥临死前不无二致。他没想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步,两只灰色的眼珠无神地望着坐在他旁边的太尉钱易行。

钱易行对着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想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如果你能乖乖听话,做一个傀儡皇帝,何愁以后的荣华富贵,可是你偏偏要想尽办法除掉我和蜀王……”

李天景死死地抓住被角,用极其沙哑的声音叫道:“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既然你容不下我们,我们只能出此下策。”钱易行瞥了一眼李天景,淡淡地说道。

“朝政暂时由我来帮你主持吧,反正你也那么多天没去,大臣们也已经习惯了。不过国家总要有个皇帝,我会再找一个,你不用担心。”

李天景绝望地摇着头,干涩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血丝。

钱易行把李天景那只枯骨般的手放入了被窝,轻轻拍了他几下,说道:“好好休息,没几天了。”

旁边的首领内监弓着腰,小声谄媚地说道:“太尉何不自己做皇帝呢?大臣们可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啊。”

钱易行瞪了他一眼,厉声说道:“以后再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小心你的脑袋。”

首领内监没想到钱太尉会这么的激动,赶紧不停地鞠躬,唯唯道好。

等钱易行把手一甩,走出流翠宫后,首领内监胆战心惊地抹掉了额头上沁出的细细汗珠,小声嘀咕:“做了三朝的婊子,还想立九重的牌坊。哼!”

窦府内还是一片安静,安静得好像以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赵墨摆出一张苦瓜脸,看着正蹲在那两具刺客尸体旁边的窦显,说道:“那个神武大将军看来没有放过你啊,上次没有刺杀成功,这次又来。”

窦显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赵墨,把身边的侍卫全部支开,平静地说道:“这次遇刺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钱太尉。”

赵墨很疑惑,不知为何窦显有这种要求,不过他也没打算到处张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做好准备,我们马上就要带你进宫。”

“恩?这么快?”

“你还可以反悔,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窦显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墨。

赵墨看着窦显一脸的褶子,不知道为何眼前这个满脸阴森,即便笑起来也让人觉得暗含深意的老人会这么贴心地提醒他。

“当然,皇帝谁不想当。”赵墨满不在乎地回答。

“到了皇宫后,你就成了一个人,没有人会帮助你,每个人都在盘算自己的利益。就算你是皇帝,杀身之祸也会随时发生。这样你也不怕吗?”

赵墨迟疑了一下,说道:“你也不会帮我吗?”

“不会,除非你有足够的理由让我帮你。”

“……你是我师傅的朋友。”

“这个理由不算。”

“呃……”

启龙三年秋天的一个傍晚,赵墨离开窦府前往京城。

赵墨坐在马车内,心情已和第一次坐马车前往窦府时的大不相同。短短几个月,丧父丧母之痛让他彻底丢掉了童稚,转而变得狠戾起来。他在窦府中遇到的刺杀,看到的勾心斗角也教会他如何装傻,如何忍气吞声,如何隐藏自己。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在窦府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马车的小窗让仆人们给封起来了,窦显说是不想让无关的民众看到赵墨的脸,以免发生不好的事情。赵墨看着像座菩萨一样端坐在旁边的窦显,忍不住问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窦显闭上眼睛不做回答,要不是还有轻微的呼吸声,赵墨保证会认为他已经僵化了。

钱易行早就在离京城最近的驿站等着赵墨和窦显的到来。

窦显和钱易行并没有太多的话。窦显把赵墨交给钱易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赵墨,转身离开了驿站。

钱易行简单地交待了一下赵墨应注意的地方,无非是进宫的时候不要说话,不要抬头,不过这种在这种气氛下还是让赵墨觉得很紧张。

准备好了后,赵墨穿上侍从的衣服,随着钱易行进了京城的右卫门。

京城果然热闹非凡,虽然街道能容纳五辆马车并排前行,但是走在旁边还是会被路人撞到肩膀。赵墨暗自感叹了一番,总算是开了眼界。

穿过皇宫禁地的第一道大门太平门,外面的熙熙攘攘在这里被过滤得一干二净,好像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大门的守卫十分地敬业,即便官高如太尉者,也细细地盘查了一番,甚至连太尉的侍从也一一搜身。而对其他的官员,这些门卫只是检查了一下身牌就放行了。赵墨尽量低着头,回忆了一下再窦府中学到的一些官制,暗自想道:“门卫属十六卫当中的一支,除左千牛卫以外,十六卫的统帅是神武大将军孟钧。看来这个钱太尉和神武大将军真的有点矛盾,不然不会查得这么严格。”

程序走完后,钱易行喷出一口气,狠狠地瞪了一眼门卫,之后就趾高气扬地迈入大门。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官员进的少出的多,进去的都是在各个部门值班守夜的官员,用来应对国家突发的事务。

赵墨一行人踩着暗淡的阳光,在偌大的皇宫中七扭八拐地走到了流翠宫门口。

流翠宫前侍卫并不多,而且和太平门的守卫不同的是,这里的侍卫对钱易行要明显恭敬得多。见钱易行到来,纷纷把矛放躺在地下,单膝跪地,低着头行礼。

钱易行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用赞许的口吻说了一句“起来吧。”就径直走入流翠宫大门。

宫内的几个内监匍匐在地,起来时看到赵墨,顿时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赵墨很好奇这些内监们怎会有如此反应,等他看到床上那个形同骷髅一般的人后,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床上的那个人长得竟和赵墨有七分相像,若不是那个人瘦得如同皮包骨一样,站在一起不仔细看的话,肯定分辨不出来。

那个人艰难地转过头,看到赵墨便一动不动,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想说点什么,眼神中却充满着凄凉与悲哀。

“陛下也很惊讶吗?我第一眼看到他时,也看到了陛下当年的风采,只是陛下风采不再,真是令人可惜。”钱易行说起可惜,但话中并无任何可惜之情,有的只是嘲笑。

赵墨听到这个毫无人形的人就是皇帝的时候,不亚于听到一个突如其来的惊雷。

“这个将死之人就是皇帝吗?”赵墨有些不敢相信,可又想明白了:“原来是看我长得和皇帝像,才让我接替这个将死的皇帝的位置。他们这些人还真是用心良苦啊。可为什么不等皇帝死后光明正大的找一个皇帝的亲属呢?”

钱易行看着站在旁边的首领内监朝奄奄一息的皇帝那里努了努嘴。内监头也不抬,从袖口里掏出一段洁白如雪绸缎,绸缎上绣着鲜艳的红牡丹,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

首领内监毫不犹豫地将那段丝绸蒙在皇帝的口鼻处,用他肥胖的身体压住绸缎的边缘。

皇帝原本就没有什么力气了,再加上有重物的压制,他也只能扭动着只剩下骨头的身躯。

其他几个小内监吓得面如土色,他们估计做梦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不过如果他们敢叫出一声的话,命也会随之失去。

赵墨眼前虽然是一国之君,但他毕竟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亡,所以他除了惊讶,并不害怕。

可是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对死亡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这样的话,只会让人徒增怀疑,只得表现出紧张得战战兢兢的情绪。

钱易行看着赵墨害怕得抖动的身体,得意地微微一笑,说道:“以后你的名字就是李天景,当今贺国的皇帝。再也不是什么小村庄的赵墨了。”

赵墨愣了一下,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可这些人都看到了啊。”赵墨环绕了一下四周,轻声对钱易行说道。

钱易行失声笑了一下,把嘴巴凑到赵墨的耳边,悄悄说道:“他们活不过今天的。”

赵墨听了不寒而栗,想不到这个太尉做事如此狠毒凌厉,如果他以后做的事情没有称太尉的心意,那岂不是和床上这个皇帝一样的后果?到时恐怕仇没报自己先死了。

李天景腿一蹬,不再挣扎。

“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们处理了。”钱易行冷冷地对首领内监说道。说完便带着赵墨到了流翠宫的偏殿。

“您刚才处理皇帝时完全可以叫那些小内监出去等候,何必要让他们看到然后杀死他们,不会太劳师动众了吗?”赵墨平复了一下心情,不解地问。

“那些内监终年伴随皇帝,如果全部出去难免会引起皇宫一些眼线的注意,到时更加的麻烦。”钱易行淡淡地说道。

“眼线?你是说门口的侍卫吗?”赵墨的脸还是有些苍白,弱弱地问道。而且他有点担心,一旦孟钧知道了所有的情况,包括赵墨要杀他报仇,那些侍卫岂不是很容易就闯进流翠宫,把他给剁成几段?

“现在京城所有的兵力都在孟钧手中,就算是宫中侍卫也是孟钧的人。不过……流翠宫的侍卫已经被我给替换了。”

赵墨想起一到流翠宫,门口那几个侍卫就长跪不起,想必是钱易行的人。

“想不到钱易行能在神武大将军的管辖范围内将他的人替换掉,看来钱易行的势力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赵墨暗暗想道。

对于赵墨来说,不管门口侍卫是谁的人,他以后的安全都不能指望他们。

不久之后,首领内监一颠一颠地走到钱易行前面,磕了一个头,说道:“已收拾好了,请太尉检视。”

钱易行嗯了一声,往流翠宫正殿走去,赵墨依旧低着头跟在钱易行的屁股后面。

流翠宫内没有了沙哑的呼吸声,变得格外的宁静,连榻上刚才被压的人形也被抚平。

“还不快扶陛下去休息。”钱易行提高了声调。

几个小内监经历了刚才的变故,呆呆地望着赵墨一行人不知所措地。

“没用的东西,太尉身后的那位不就是陛下吗?赶快过去为陛下更衣。”首领内监一脚踢向其中一个小内监,装作一副怒不可遏模样地教训道。

赵墨在心里叹了口气,用无奈而又同情地眼神看着他们。

宫中的夜晚寂静得可怕,这种可怕不是窦府里静能比的,如果说窦府中的静还有点人气的话,着宫中的静就好比是没有人气的荒山野岭,只是多了很多漂亮的房子。

赵墨准备休息了,小内监们跪在地上,把各种洗漱用具高高举起,等着皇帝来用。他不习惯被人服侍,说道:“我自己来,你们先出去吧。”

那些小内监们却无动于衷,举着器具的手在不停地发抖。既然赶不走他们,赵墨只得就着那些腾空而起的器具漱口洗脸。

龙榻格外的华丽却并不比家里或者窦府的床柔软,赵墨静静地躺在床上,首领内监闷死李天景那一幕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步其后尘,死在这张龙榻之上。

赵墨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丹田渊海中的真气开始不老实了,趁着赵墨没对他们有束缚的时候,在经脉之中随意游走。蒋少辉注入他体内的那道真气此时也开始工作了,它好像一个首领,领导着那些散乱的真气不再横行霸道,而是按照它既定的路线完成了在经脉中的旅行。几个大周天后,那些真气似乎也乏了,慢慢地汇入丹田渊海,归于宁静。经过真气贯穿的经脉穴道,都愉快的呼吸着,犹如给了它们一次重生的机会。

第二天天还没亮,宫中报时的鼓声大震,让赵墨无法安宁地睡个懒觉。

“陛下,再过半个时辰就是上朝时间了,臣得替您更衣。”门外的话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传入赵墨耳中。

赵墨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这个国家的皇帝了,便收了收气,严肃地说道:“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内监,赵墨奇怪的问道:“咦,你是……”

“我是昨晚调过来的首领内监,叫周弛。”他细声细语地说道。

“为什么……”赵墨话还没说话,想起钱易行附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就把剩下的话吞进了肚里。

想不到钱易行在无声无息中撤换了流翠宫的所有内监,不知是否真的杀了他们,赵墨不敢想,可这种事钱易行肯定是干得出来。

“替我更衣吧。”赵墨把手一扬,内监们拿着各色的衣物便套了上去。

仁智殿中,赵墨高坐龙椅之上,睁开半只眼扫视了一下俯身而拜的文武百官。他们的朝服在朝阳的映射下泛着柔和的光芒,照在赵墨毫无表情的脸上。一声声汹涌澎湃的朝拜声让赵墨原本紧张的心情变成了兴奋,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心里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