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社科可可西里的哭泣:真实记录藏羚羊毁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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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淘金者(2)

夜晚的气温很低,哪怕是可可西里最暖和的时候,夜里的气温也在零度以下。因为太冷睡得早,反而更睡不着,许小乐他们一个个都裹上了棉大衣围在一起打牌,马帅还在雕他的作品,看上去似乎是一群藏羚羊的雕塑。我想起车子从昆仓山口进入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的时候,路边就有一座象征着可可西里的藏羚羊雕塑,当时没留下太深的印象,倒是那个欢迎的大招牌令我记忆犹新。招牌的正面写着“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欢迎您”,招牌的背面写着“未经批准不得擅自进入保护区”,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这让我觉得很矛盾,当时我和周青说起这个问题时她只是一笑,旁边的何涛打着方向盘就开了过去。

周青在房间里写日记,不是写自己,而是写这里的动物和气候以及所有一切她能理解并感悟的东西,然后整理并存档,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工作狂,我见到她的每时每刻,她的手边都有事做,不是处理照片就是搜集整理资料,这样的工作态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种时日无多的人,用最后的一点生命之光去普照所能照及的地方,这令我有些感动。我不好意思打扰她,也不好意思打扰马帅,就看许小乐他们四个打牌。

黄豆现在已经不冲我吼叫了,它好像也知道我已经是“暴风”里的一员,所以就想和我凑近乎,讪讪地在我脚边蜷成一个球,借着我的棉裤腿取暖。

阿依古丽趴在周青旁边的小桌子上画画,她画的是一只老藏羚羊和一只小藏羚羊,紧挨着站在一处草坡上,远处的天空上飞着一只猎鹰,正准备俯冲而下。黄豆走过去,用身子蹭了蹭阿依古丽的裤腿,阿依古丽看见我进来,就指着画上的羊说:“这是小羊,这是羊爸爸。”

我随口问她:“羊妈妈呢?”

阿依古丽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脱了靴子,把厚厚的被子裹在身上,蒙住头准备睡觉。周青看了看阿依古丽,又看了我一眼,说:“出去看看,老木这会儿估计正在外面转悠。”

木萨有个习惯,每晚临睡前都要在营房四周转好几圈,尽职尽责地把每一处都检查仔细,然后才会回屋睡觉。这个时候,他正站在外面把汽油桶上盖的防水布重新拉严实,看见我和周青走出来,打了声招呼就向屋里走去,木萨可能知道我想和他说话,就一直不愿和我碰面,也许他不想再回忆起从前的那些事情,那些对他来说是今生最大的痛苦,而我又迫切地想要知道,虽然这样做的确有些残忍。

外面的风很大,气温很低,但屋里人多,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周青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吸了吸鼻子,问我:“小时候你家里还算富裕么?”

我说:“还行吧。”

周青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给你讲讲穷人的故事吧。你知道在一些偏远的地方,有很多人吃不上饭,穿不暖衣,可是当地的生产力达不到相当的水平,当地政府不能起到很好的改变作用,穷人就只有自己想办法去赚钱,他们也要养家糊口。”

我想起多吉大叔一家并不富裕的生活,以及在那个偏野小村落里所过的穷苦日子,点点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小石子飞出去,弹出一条弧线。

周青接着说:“最初,有一些人听说在可可西里有很多金矿,为了赚钱,他们就来了,有的甚至变卖了家产才来到这里,购置了机器和设备,希望能从此发家致富,这就是可可西里最早的一批淘金者。”

“那后来他们挖到金子了吗?有没有发家致富?”我问。

“的确有金子,但是并不是每一个挖到金子的人都能将金子据为己有,因为大批的淘金者涌入可可西里,他们很自然地形成了组织或帮派,每个帮派都有自己的一个头目,划山占地,并且互相抢夺欺压,为了抢金子,打死人是常有的事儿,当时的地方政府管理不当啊!”周青说着,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一层无奈,她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从小家里就很富有,没有尝过苦日子,我只能将我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但是却无法亲身体会那些穷人的辛酸和艰苦,其实,人的本性并非险恶,很多只是为生活所迫,为了生存,没办法呀。”

我沉默,不否认也不赞同,更没有接话,周青内心深处太多的善良和仁慈掩盖了她本身具有的那种果敢和强悍,在可可西里残酷的现实面前,这可能就是导致我对她过度失望的原因之一。

周青大概也觉察出了我对她的想法,她不辩解,也不强迫我去认同,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话题,说:“当然,贪婪的人也不占少数,挖到的金子大多进了金把头的口袋,大批的淘金者最后沦为毫无人身自由的苦力和奴役,他们用双手甚至是生命为别人挖金盗银,自己却穷得一无所有。”说到这里,周青停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木萨就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我问。

周青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接着往下讲淘金者的故事,反而突然问我:“你知道在可可西里,什么东西被世界上的人们称作‘软黄金’吗?它不但是软黄金,而且比黄金还要值钱。”

我来到可可西里,只是因为胸中的一腔热忱和难灭的激情,可实际上,我对可可西里了解得还很少很少。我摇了摇头,周青告诉我,说:“那是藏羚羊的羊绒,印度人将它们织成披肩,再交易到欧美销售,平均每三头藏羚羊的羊绒才可以织成一条女士披肩,而一条披肩的价格竟然可以最高售卖到五万美元左右,织成这种披肩的原料只有在中国才能找到,那就是中国独有的高原物种——藏羚羊。”

“所以,这些淘金者放弃了挖金,改而捕杀藏羚羊?”我惊叹道,心情沉重。

周青点点头,说:“对,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时候,一张藏羚羊皮最少也可以卖到五百元,短短几年时间,藏羚羊由近一百万只锐减到只有两、三万只,现在经过严格控制盗猎,盗猎者的机会减少,藏羚羊的羊皮就卖得更贵,平均一张皮子可以达到两千元左右,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严禁盗猎,却仍然屡禁屡猎的原因之一。”

我想了一会儿,语气沉重地说:“其实,只是禁止盗猎并不是一个解决根本的办法,根本的办法是要切断藏羚羊绒交易的源头……”周青打断了我的话,插口说:“对,所以我们才要来到这个地方,所以才有了‘暴风’,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将驻地选在这个地方的原因,这也是我们和其它反盗猎组织不同的地方。”

周青似乎是想借此向我传递“暴风”的宗旨和精神,她可能像担心最初的每一个新成员一样,担心我会有某种激进的想法或是太过英雄主义的行为,所以先给我打一剂预防针,告诫我时刻必须以组织为中心,以团体为方向。英雄主义是一个男人不成熟的行为和想法,虽然在所经历的世事上,我还不能算是个成熟的男人,但至少我还理智,从心里赞成周青的这种做法。的确,组织一个团体不容易,而要让这个团体能够很好的运作下去,就更不容易了,这不光需要花费许多的财力、物力、人力,还需要更多的精力、责任和热情。

周青看起来很年轻,体质有些虚弱,虽然她不是一个纯粹的中国人,但她为“暴风”的成立和发展付出了许多心血。就眼前的情况看来,她似乎已经有些体力透支,我忽然觉得我应该帮助她完成这份事业,不为什么,就为那晚她和我说的那句话——“藏羚羊是中国独有的物种,在中国灭绝了,在全世界也就灭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