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社科可可西里的哭泣:真实记录藏羚羊毁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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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等候(1)

可可西里的气候相比平原地区来说算是十分恶劣的了,现在已经是四月了,我认为应该很快要步入夏季,来的时候虽然准备了很多的衣服,但没想到,竟然还是那样的冷。我把最厚的那件棉大衣裹在身上之后,钻到小饭馆的厨房里和老板搭话,其实是想借着那燃烧得并不十分明亮的炉火取取暖。

小饭馆的老板长得很和气,因为高原苦寒和过于强烈的紫外线辐射,一张胖乎乎的脸上各有两团晒红,又因为人长得胖,脸也就胖,看起来更像是两颗“红富士”。

在这高海拔地区,因氧气含量可能还不到平原地区的二分之一,因此炉火燃烧得并不旺,火苗闪着漂亮的蓝光,无力地灼烧着锅底。锅里的油轻微地响了一声,鸡蛋倒进去没有立即起泡,在锅铲的翻搅下,炒得烂乎乎一团,想必吃起来味道也一定不怎么样。在这个地方,开水最多只能烧到八十度,饭菜的滋味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因为客人少,老板亲自下厨,一边炒着菜一边告诉我,说:“现在青藏铁路完工了,人也少了,以前这儿可热闹着呢!附近有很多饭馆,每天都有很多客人来这儿吃饭,现在可不行了,铁路一完工,能拆的饭馆子都拆了,现在再来这儿的,除了很少一些路过的游客,也就是来这儿考察的,像你这样一个人来的,少见。”

我嗅了嗅鼻子,把棉大衣往身上裹了裹,透过厨房的玻璃窗,望见外面的天空,今天没有太阳,天色看起来灰蒙蒙的,有些阴冷。我本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但是没办法,因为和周青他们错过了时间。听饭馆老板说,我到这儿的时候,周青他们的车队刚走没一会儿,因为没见到我,周青就让饭馆老板捎话,叫我在这儿等一晚,等他们去采办物资回来,再和他们一块儿进山。

周青他们的驻地已经离开了人烟稍多些的居住区,在靠近可可西里腹地的一处山脚下扎了营,营地旁有条小河从山脚旁边流过。听饭馆老板说,越往里面去气候越寒冷,路况也更糟,不过现在四月份了,比起冬季来还是要好许多。

我吃完饭后准备休息,听说很多人到了高原以后都会出现高原反应,这个地方比多吉大叔家所在的海拔要高得多,气候也更加恶劣,我也算是去过高原的人,刚到这儿的头一天也没什么反应,还以为真的会就此平安无事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发觉上了当。火炉子一点也不暖和,这且不说,还要打开窗子透气,风硬是从窗缝子往屋里挤,电热毯插上很久还是没有一丝毛温,我估计是坏掉了,把所有能铺能盖的都裹到了身上,脚底板还是冻得发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听外面风的呼啸,感觉很苍凉,而且孤独。

白天站在小饭馆门口,放眼望出去,一片苍茫,远处是尖棱挺立的雪峰,像一群林立在遥远秘境边缘的怪兽,张牙舞爪地遥望着。脚下的戈壁在无边地向四周漫延,苍凉得让人想落泪。我怀疑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心里最初的那种激动与兴奋在一瞬间被寒风卷得无影无踪。也不知道周青他们是怎样在靠近可可西里腹地的地方熬过了整整两年半的时间,听说在他们队员中还有时间更长的,已经在这儿呆了快十年。我渴望着见一见那位为可可西里坚守了十年的老人,心思起伏,更难入眠。

早上的时候,仿佛刚闭上眼,还没怎么睡就醒了。刷牙的时候水冷得刺骨,牙根子被冻得像拔牙一样的痛。洗脸就更不敢怎么大洗了,随便用湿毛巾抹了一把,一边心想,怪不得看这儿的人都脏兮兮的,不晓得见到周青他们,又会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是满面尘土,一嘴黄牙,顶一头乱糟糟的毛发,因为长久无法洗澡,从油黑的衣领子中露出来的半截脖子也是黑乎乎的?

正想着,一阵车轮子与戈壁磨擦的“嗤嗤”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可能是坐得太久的缘故,起身的时候,感觉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晃,眼前一花,一口气堵在了胸口,等我清醒过来再跑出去的时候,一辆装满各种物资的解放牌大卡车已经在饭馆门口停下了。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皮棉衣的年轻小伙子垂着头,正站在车门前一边拍打着胳膊,一边狠劲儿地跺着脚,我还没看清他的脸,旁边一个年青文静的姑娘正从车上走下来,她一头黑色短发,皮肤白净,鼻梁挺直,眼眶有些深邃,眼珠透着漂亮的淡蓝色,有点像新疆人或是外国人。这一男一女看起来都很干净利落,满面神采,一点儿也不像我想象中那种在荒滩上生活了两年半的人,我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就准备转身回屋里去。

“你是肖兵吗?咋这么见生呢?一路上开车开得我手都麻了,不仔细数数,还真不知道自己长了几根手指头,来,快帮我捏捏。”年轻小伙子开了腔,冲我嬉皮笑脸,咧开一张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我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两个人就是我要等的人,迟疑了一下,因为高寒缺氧,大脑的思维速度明显减慢,我想,还是看一下再说吧。这时,年轻的姑娘开了口,一边拍打着她那件红外套上的灰尘,一边说:“别听他贫嘴,他这人就这样,见谁都喜欢套近乎,蹬着鼻子就上脸。你叫肖兵是吗?你好,我叫周青。”

周青?!

我大吃一惊,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当初与“暴风”联系上的时候,听说“暴风”的现任领导者叫周青,一直以为是个退役下来的非常勇猛的老兵,别的不说,至少也得是个男人吧?可眼前这位气质文静又有些纤弱的年轻姑娘却狠狠地给我泼了一盆凉水,我心里原本就像是一个充满了气体的气球,现在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根针扎了一下,“噗”的一声就泄完了储备许久的希望,整个人都空瘪瘪地在寒风中飘浮起来,第一感觉就是被欺骗了,然后心底剩下的就是无尽的失望。

一个在可可西里腹地无人区呆了两年半,与盗猎者针锋相对,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每天抱着枪,行走在苦寒缺氧的高原上,像这样一个组织,它的领导者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年轻又文弱的姑娘家呢?我大睁着两眼,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思绪还在飞快地转,因为寒冷,两只手依然操在棉大衣的口袋里,周青伸出来的那只手便僵在了半空。更令人惊诧的是,周青竟然走近一步,把我的右手从口袋里拽出来,然后使劲地握了一握,说:“你好,欢迎你到可可西里来,也欢迎你能加入我们的反盗猎组织——暴风。”

这不仅仅是那种巾帼英雄似的豪爽,而是一个处事果断、主观悟性很强、头脑又十分冷静的女强人的表现。我很尴尬,只得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你好,没想到……在这样一个苦寒的地方……竟然还会有一位英勇的女反盗猎者!”周青平静地笑了一下,说:“还有比我更小的呢!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们不打算在这里再呆一晚,现在就走,估计回去就有任务呢!”

现在就走?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不排除天气和路况的种种因素,车子在天黑前也开不到驻地,晚上三个人就得在荒滩上过夜了。见我还站着发呆,周青又说:“驻地的物资用完了,就算现在马上赶路,他们明早也要断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