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眼的。可是当他在她的脸前、胸前划十字的时候,她胆怯了;她像一只乖顺的鸟儿蹲了下来,头垂向胸前。
他温柔地向她讲了前一天晚上她对他所表现的善行,她披着青蛙的丑陋的皮衣到了他那里,割断了绑他的索子,把他引向光明,拯救了他的性命。去赫则毕,她被比捆他还坚实的带子绑着,可是他说她应该和他一起走向光明,获得新生。他要把她带去赫则毕,去到安斯加里乌斯那里;在那块**教的土地上,魔力会得到解除;但他不敢让她坐在马的前部,尽管她曾很和善地坐在那儿。
“你得坐到马的后部去,不要在我前面!你妖艳的美中有一种力量,它是从魔力中产生的,我怕它,——但是对**的信仰会使我胜利的。”
他跪下来,虔诚衷心地祈祷着!这样一来,就好像那寂静的树林一下子成了一座神圣的教堂!鸟儿开始唱了,好像它们听了祈祷之后也变成这新信仰的成员。野生皱皮留兰香散发着香气,仿佛它们要替代艾蒿和香似的。他高声地念着圣训: “上天的光已降临我们,为黑暗和死亡的阴影中的人照亮道路,指引我们走向平和的大道⒆!”
他谈到了万物的绵延。在他谈的时候,那匹驮着他们飞奔的马静静地停下来站着,用身子去蹭那生长着大粒悬钩子的蔓,那熟透了的汁水丰富的浆果便落到小赫尔伽的手上,把自己献出来,让她精神爽朗。
她耐心地听从神父把她抱到马背上,像一个梦游的人一样坐在那里,醒着却又没有动。
神父用一根窄树皮把两根枝子扎成一个十字架,他用手把它高高地举起,接着便骑着马穿过树林往前走去。树林越来越密,路越来越隐蔽,或者干脆便没有了路。刺叶樱长得像路障一样,他们不得不骑马绕开它们前进;那泉水并没有变成活水小溪,而是流成了一个沼泽,他们又得绕开它们前进。清爽而新鲜的树林空气中蕴藏着力量,令人精神爽快,和善的语言也不乏同样的力量,这语言,在信仰和在**的爱中回响,在从内心深处发出的要把受魔力迷住的人引向光明、引向新生的渴望中回响。
人们常说滴水可以穿石,海浪可以把嶙峋的峭石磨圆,仁慈的露珠磨练着小赫尔伽,滴穿她的狠毒,磨圆她的尖刻;诚然这是无形无法知道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泥土中的嫩芽又知道什么,知道清新的水露,和暖的阳光,知道自己的体内蕴藏着成长开花的成份吗?
像母亲的歌会在不知不觉中注进孩子的心灵一样,孩子牙牙学语,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这些话后来积累在孩子的心里,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清楚了起来。现在这些话也一样,逐渐便有了创造力。
他们骑马走出树林,走上荒原,又走进无路的树林。傍晚,他们遇到了一伙强盗。
“你是从哪里拐来这个漂亮的小妞的!”他们喊了起来,制止住了马,把两个骑马的人扯下马来,因为他们是一大群。神父除了他从小赫尔伽那里拿来的刀之外,再无别的东西可以防身。他向四周挥舞着刀,一个强盗轮起斧子砍下,但是那年轻的**教徒往旁边一跳,躲开了,要不然就砍着他了。这时斧子深深地劈进马的脖子里,血一下子喷了出来,马倒到地上;接着小赫尔伽好像从长梦中清醒过来,跑了过去,扑到那即将断气的马身上;**神父站在她的前边保护着她,抵抗着。一个强盗挥舞着他那沉重的鎯头逼到他的额前,把额头砍碎了,血和脑浆四处飞溅,他倒地死去了。
强盗拽着小赫尔伽的白胳臂;这时太阳落下去了,最后一抹余辉消逝了,她变成了一只丑怪的青蛙,它那浅绿色的大嘴突出,占掉了她半张脸,胳膊变细了,粘乎乎地,手上现出了蹼,变成了扇子形状;——强盗们松手放开了她,吓坏了;她在他们中间像一只怪物一样蹲着,青蛙的本性使她高高地跳了起来,比她自己还要高,落到矮丛中不见了;这时强盗们认为是洛基⒇的恶作剧,要不就是某种魔法的变幻,他们惊恐地从那里逃开了。
※ ※ ※ 满月高高地升到了天顶,很快便光辉明亮起来。小赫尔伽,身上是丑陋的青蛙皮,从矮丛中爬了出来,她在**教神父和她那匹被砍死的马跟前站住。她用一双似在哭泣的眼望着他们,青蛙头哇地叫了一声,就像一个婴孩大声哭泣一样。她一会儿扑向这个,一会儿又扑向那个,手里捧着水,因为手指间长了蹼,所以很宽大,手窝很深,把水洒到他们身上。他们都死了,永远地死了!她明白,要不了多久,野兽便会来把他们的躯体吃掉。不行,这样的事决不能让它发生!于是她竭尽自己的全力往土的深处挖;她要为他们挖出一个坟坑来。
但是她能用来挖的只是一根树枝和她的双手,她的指间有蹼,蹼破了,流出了血。她估量自己完不成这项工程,于是她便去取来了水,把死者和死去的马的脸面都洗干净,用新鲜的绿叶把他们的脸面盖住,又拖来一些大枝,放在他的身上,摇落许多树叶到树枝之间;把自己能举起的最大的石头抬来一些放在死者和死去的马的躯体上,再用藓苔把石头缝糊上。这样,她便以为坟堆很结实和安全了。但是干完这沉重的活儿后,夜已经结束了,太阳喷薄而出,——而小赫尔伽又变得光耀美丽了,手流着血,她绯红的、少女的面颊上第一次沾着泪。
于是,在变化中,两种性格在她体内斗争着。她颤抖着,朝四周环视,就像从一场恐怖的梦中醒来一样。她冲向那纤细的山毛榉,紧紧地抱住它,总算得到一个支持;忽而她又往上爬,像一只猫似的,爬到了树顶,抓得紧紧的;她蹲在那里,像一只受惊的松鼠,在寂静的深林中整整蹲了一天,就像人们说的那样,真是静死了!——死了,是的,飞来一对蝴蝶,时上时下,时前时后,在嬉戏,在打闹;附近有几个蚁冢,每个里面都有几千只忙碌的小生灵,有的跑前有的在后;天空中有无数的蚊子在飞舞,一群又一群;嗡嗡的苍蝇、瓢虫、金甲壳虫和其他有翼的小昆虫也从这里飞过;蚯蚓从潮湿的地里爬了出来,鼹鼠也钻了出来。——除此之外,四周静悄悄的,是死一般地沉寂,就像人常说的,通常所理解的那样。谁都没有注意到小赫尔伽。几只樫鸟在她呆着的树顶上飞着,唧唧喳喳地叫着,它们大胆好奇地顺着树枝朝她跳去。她的眼睛眨一眨,这一眨便把它们赶开了。可是这些鸟儿并不因此而更懂得她,她也并不明白自己。
傍晚临近,太阳开始西沉,变化又驱使她重新行动起来。她从树上溜了下来,在最后一丝阳光消逝后,她变成了青蛙的形象,缩着,手指间的蹼破裂了,可是眼却射出了美丽的光芒,是她变形之前那好看的形象所不曾有过的美的光芒;是最温柔最虔诚的少女的眼,这双眼在一只幼蛙的身上放射光芒,这双眼是深沉的思想和人的善心的见证。美丽的眼睛在哭,哭出心中沉重的解除负担的泪。
在堆成的坟的一旁,那个用树皮条子扎成的树枝十字架还在,那是他的最后的劳作,这个人现在死了,远去了。小赫尔伽拿上这个十字架,一种思想自发地流露出来,她把它插在他和那被杀死的马之间的石块上面。悲伤的回忆使她又流起泪来,在这样的心情中,她在坟周围的地上划了许多同样的符号。符号围绕着坟,把坟装点起来,——这时,在她用双手划着十字架的符号的时候,蹼脱落了,像一副破碎了的手套。在她到泉边去洗,诧异地看着自己洁白、秀丽的手的时候,她又朝空中在她与死者和死去的马之间划了十字架的符形。这时她的嘴唇颤抖起来,舌头也在动,那个她在骑马穿过树林时曾多次听到被歌颂、被提到的名字,清楚地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了,她说道:“耶稣**!”
这时,青蛙皮脱落了,她变回了那青春美貌的少女,——只是她累极了,头低垂了下来。身躯需要休息,——她睡着了。
她睡的时间并不长,半夜的时候她被吵醒了;在她面前立着那被砍死的马,精神抖擞,浑身活力,这活力从眼里、从受伤的脖子上散出;紧靠在它身旁的是那被杀害的**神父,样子“比巴都尔还美!”海盗头妻子这样说过,但是他好像是站在火焰的中心。
宽厚的大眼里含着一种庄严,是一种正义的判决,是极有穿透力的眼光,它射进了这个被考验者的心的每一个角落。小赫尔伽颤慄起来,世界末日那一天的那巨大力量唤醒了她的记忆。对她讲过的一切有益之言,对她讲过的每一个充满爱的字眼都好像活了起来;她懂得,在灵与污淖的产物在考验的日子里斗争、较量的时候,一直在支撑着她的是爱;她认识到了,她一直只是追随着情感,而没有为自己做过善事;她得到了一切,她似乎一直在受着指引;于是她在这个洞悉她内心每一个角落的人的面前卑微、谦恭和羞愧地低下了自己的头;就在这一刻,她感觉到纯洁的光焰,圣灵的光焰,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