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这间客房的门闩处,摩擦声轻轻响起。俄顷,温晴一身暗色男装推门进屋,再将门虚掩,快步走到床前,就着炭火盆辉映和窗外透入的微光细看,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显是要找的人已经找到。她那里宽心确定,龙峻心里也随之松一口气,庆幸自己总算所料不虚。这位温小姐确定目标之后,不再耽搁,俯身下去揭开姜华盖着的棉被。房内虽然昏暗,但还能辨别大致举动,梁上唐稳见了,觉得脸皮有些发烧,忙别开眼来个非礼勿视。龙峻却不响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反而牢牢盯着两人不放。
镖局的人如途中夜宿旅店,为了能快速应变,睡觉时都要身不离衣,武器不离身。因此姜华也是换了迎客的女装,重新穿上利落短打,一把苗刀放在枕侧,只脱下鞋子,头朝窗户和衣而眠。揭开被子之后,温晴转身坐于床沿,伸手在姜华鼻端又拂了一次,估计是怕办事的时候她中途惊醒,让自己功败垂成,所以再下一次药。确保目标熟睡之后,把人小心扶起,让她头向后仰,枕在自己肩上,接着仔细解开姜华腰带,将她衣服一层层脱到上臂一半的位置,露出肩部和胸口。唐稳眼睛余光瞥到这里的大致情形,更是不敢直视。龙峻躲在一旁看得有些奇怪,只觉这套动作,温晴完成得相当娴熟,倒像是私底下练过多遍,或者曾经做过好几次一样。
正自纳闷,温家小姐已把姜华贴身里衣的领口拉开,依稀可见这姑娘里面穿了一件红肚兜。龙峻眼皮一跳,还没等他细想这女人在搞什么名堂,温晴已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团布头来,展开粗粗一看,竟是颜色花样款式和姜华所穿差不多完全一样的肚兜。龙峻困惑不解,只有皱眉接着观看。却见温晴将肚兜飞快解下,又把自己带来的那块给她穿上,接着替姜华一一掩回解开的衣服,重新系上腰带。整理衣装的时候格外仔细,似乎连衣带的松紧度和打结的位置都分毫不差。一切收拾好后,她再小心扶姜华躺下,盖上棉被,拿着那肚兜站起,轻轻吐了口气。
把肚兜放在手中,用指头摩挲了一下,很快确定是自己要找的东西。温晴满意地笑笑,叠好正待收进怀里,前方呼地劲风扑面,有人伸指直袭她双目。事出突然猝不及防,她忙举臂在眼前抵挡,另一只手却随之一空,拿着的肚兜已被乘机抢走,耳听来人低声道:“等消息,谈买卖。”
再料不到房里居然有人埋伏,温晴又惊又怒,屈指连弹,一团烟雾瞬间在面前绽放。她施药的动作可算快捷,然而那人比她更快,言犹在耳,眨眼身前便渺无踪影,顷刻间,竟已转到她右侧两步远处,开声低喝:“解药!”温情不解其意,见此人身法极快,心念电转,皓腕轻翻,已从袖中换了“千斤坠”。正欲挥手施放,房梁上有人轻叱:“看暗器!”同时头顶传来细微的破风之声,一股沁人馨香随后扑鼻而至。
“唐门醒醉散?”温晴眉头微皱,侧身避让。那暗器似乎只为警告,速度并不快捷,手法也极其简单,她很轻松就能躲开。早先抢走肚兜、叫解药的那人,此时已到门边,将虚掩的房门一把拉开冲出。而适才发暗器的那位,也跟着跳下地来,挥手将一枚药丸捏碎丢出门外。醒醉散的香气在客房走廊间霎时传开,随风扩散。床上姜华轻喃一声,抬手抚额,看来迷药已解,人也开始醒转。
龙峻得手之后,早将那肚兜收起奔到门外,听见房中姜华有了动静,乘机在走廊上开口大呼:“快起来!有人劫镖了!”各人屋里顿时一阵响动,开门的开门,拿兵器的拿兵器,全都呼啦啦冲出房来。
姜华此时已完全清醒,察觉不对把被一掀翻身坐起,依稀看见房中有两个人影。仓促间来不及分辨敌我,劈手展开被子,向离自己最近那人当头罩下,抄起枕边苗刀,来不及穿靴就跳下床,长刃出鞘刀尖前指,大声喝道:“合字上的朋友!踩宽着点!烦劳递个门槛!”
唐稳靠近门边,听问忙应道:“姜姑娘,是我!”
走廊里火光一闪,已有人掌灯照明,包水生手持环首刀,边冲向姜华客房,边焦急大叫:“小花!你没事吧?!”岳彦平却不曾进来,反而提枪向摆放镖车的大院飞奔。
温晴闪身退后避开棉被,屈指连弹,药丸砸在床边和门外的地上,顿时紫烟袅袅,摇曳缭绕。眼看这烟雾颜色诡异,姜华和包水生急忙屏住呼吸气守丹田,小心戒备不敢冒进。唐稳轻轻一嗅,忙道:“醒醉散药效还在,这烟起不了作用,只是唬人的。”
温晴耳听人声渐起,心知事已不成,现下瞧不见夺肚兜那人,只得狠狠瞪了唐稳一眼,跺脚骂道:“唐小二!你坏我好事!”骂声中奔到窗前挥出一掌,棂格顿时碎裂。她足尖轻点,人已纵身飞跃穿窗而出。外间随即呼喝连连,想是闻声赶来的镖师上前阻挡,接着就是“扑通”“扑通”一连串有人倒地的声音。姜华屏息挥开烟雾,冲到窗户破洞处向外看,只见屋外天井地上,数名镖师趟子手躺着不动,想来是遭了暗算。昏昏夜色中,一条人影如烟似雾,轻飘飘上房逾墙而去。
包水生确定姜华安好,冲着门口的唐稳抱拳致谢,也转身去查看镖车。姜华挂心天井那里的伙伴,转身对唐稳施礼道:“这位大哥,我看您对药物极有研究,可否随我去看看那些被放倒的兄弟,加以施救?”
唐稳听到方才一声“唐小二”正自惴惴,闻言瞥了不远处的龙峻一眼,见他点头,忙回礼笑道:“姜姑娘客气,力所能及,当不推辞。”说罢随姜华一同前往屋外天井。
高声示警之后,龙峻一直避在夹道阴影里,眼看众人奔出御敌,温晴飞身遁去,方才慢慢踱到灯火明亮处,负手冷眼旁观。刚刚那场骚乱可说事关镖局根本,居然都不见廖文灿现身,可见此人不在客栈,只不知他是在贵客家留宿,还是因生奠事宜住在锐刀门。
后院处人声渐沸,想是朱炔和诸校尉已听到自己呼喊的讯号,用解药将镖局众人一一唤醒。客栈里这般热闹,外面却还是没什么动静,想是因为中了温家的迷药,盯梢的人还没有醒转。威正的人可算训练有素,知道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镖局驻地,虽然吃惊,但也不曾乱了阵脚。迷药解除之后,几名武艺好的镖师各在要紧处持兵器严守,人手布置俱都以镖车为中心。其余的或查镖箱,或搜寻隐蔽角落,各司其职,严谨有序,倒不愧是武清伯看上的镖局。
这时节,岳彦平已带领镖师将所有镖车都清查过一遍,箱锁和封条都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包水生那边也都清点过所有人员,搜过每个角落,既没有借机混入镖队的生人,也没有江湖客藏身在院子里。两人对视一眼,都心生疑惑,就院内痕迹判断,来者甚至连停放镖车的天井都不曾踏足,难道目标并不是镖局所保的镖货?那他如此大费周章,潜入镖局驻地,究竟所为何事?为何而来?
“两位叔叔!情况怎样?镖货可有损失?”姜华匆匆赶回前院,看着岳包二人着急追问。适才窗外被温晴放倒的镖师趟子手,都被唐稳一一救醒,据他说闯入者用的也只是普通迷香,对人体无害,姜华看他救得轻松,心里也就信了一半。
岳彦平摇头道:“镖货没事,好象不是冲着寿礼来的。”这趟变故虽有些惊险,但镖货齐全,且并无一人伤亡,倒算一件幸事。
“小花,那人是在你房里被发现的,你那里……可有什么东西出了岔子?”包水生神情焦虑不安,看姜华前来,忙开口询问,却因有龙峻在场,不能明言,岳彦平虽表面镇定,但眼中也有担忧之色。
姜华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不由自主伸手抚上胸口,稍稍侧身似乎想要迈步回房,眼角瞥到站在廊前的龙峻,勉强笑着抱拳道:“龙大哥,这次真要多谢您,若不是您,镖局恐怕会有大麻烦。”说完朝着龙峻一揖到地。
龙峻神色淡然欠了欠身,伸手向随后走到他旁边的唐稳一指:“少镖头不用客气,龙某没帮上什么忙,这次全仗我这位兄弟。若不是他对迷药有所涉猎,发觉不对,我也不知道院里来了贼人。”
姜华对着唐稳再次一揖到地,唐稳听龙峻言论,知道他想让自己出面应付,忙也抱拳回礼,嘴里谦道:“举手之劳,受之有愧。”
眼看岳包二人望着姜华欲言又止,龙峻心中有数,拱手道:“几位应该还有要事商议,我们两个外人就不打扰了,如有需要帮忙的,只管招呼一声。”
向姜华等三人施礼告退之后,唐稳随同龙峻返回居住的客房,与朱炔等人汇合。因如今是在别人的地盘,有些话不好多说,为了避嫌,也为了留下体力应付其他变故,龙峻只略询问交代几句,确定人人无恙,便遣众校尉各自回房休息。他示意朱炔唐稳在穿堂处等候,进屋点上灯,略扫了一眼室内,很快确定,这间客房温晴虽曾进来过,却什么都没有动。
经过姜华房中那一幕,龙峻如今已然知道,温三小姐所找的东西就在姜华身上,由她贴身携带,只要找到镖局少当家就成,自不需翻找其他地方。他抢过那肚兜之时,曾用手摸了一下,肚兜似有夹层,内里藏着东西,就材质判断,既像是纸,又像是绢。
这物事究竟是什么?由镖局少当家贴身携带,想必十分重要,不知是谁人所托?送到哪里?以前姜永每次亲自送镖到衢州,身上是否也携带着相同的物事?为何温三小姐要潜入客栈寻找?这东西是东厂督公感兴趣,还是岭南温家的私事?看她动作娴熟,似乎同样的事做过好几次,却又为何不将肚兜直接拿走就算,而是要费这许多工夫,用掉包计换下?姜华对自己的贴身衣物哪有不熟悉的道理?如今自己离开,她必定回房察看,到时候会否发现东西已被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