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龙峻话音刚落,小十三便一手拉着唐稳,一手拿了个狭长布包飞快赶来。唐稳两手空空,原先带走的刀把刀鞘均不见踪影,也不知是已经烧毁还是被藏起来了。
“二公子治得住那玩意?”朱炔疑道,“他不是说带的药物不够,有些棘手吗?”
“不能灭蛊,好歹会解毒。”龙峻轻笑回答,“十拿九稳,可不只是夸他的暗器功夫。”说罢挥手催促朱炔速去准备。
朱炔犹豫一瞬,终究不放心在这当口离开,本想招呼手下小校代为办理,转头恰好看到姜华和包水生,正连同几个镖头将伤员抬进厅堂救治。他念头一转,换了一副惶急神色迎上前去招呼行礼。姜华见朱炔过来,起先面带警惕怀疑,极快扫了龙峻和钱满一眼,出于礼数驻足倾听。等朱炔低声说完,她俏脸已然煞白,急急向包水生交代几句,拔腿奔向后院。方越原本留在厅内,或因卫征从旁监视的缘故,一直未曾有所行动,只是站在一边,好整以暇打量那三个小鬼,尤其注意卫曼殊。待得朱炔找姜华帮忙,他才面色一凛,快步走出正厅,眼望庄门隐含厌恶,显然已听见二人交谈。
待小十三和唐稳到达檐廊下站定,龙峻看向唐稳:“东西呢?”
唐稳有些赫然,吃吃道:“藏、藏好了。”
龙峻一哂:“舍不得?”
唐稳嗫嚅道:“让龙爷见笑,那东西实在难得,又有极大的用处,就这么毁掉未免可惜。”说着抹了把额头虚汗,拱手道,“还请龙爷宽心,我已藏得妥当,保证万无一失,绝不会再次添乱。”
龙峻瞥了瞥不远处的方越,也不多问,抬手指着墙外半空原地盘旋的虫豸:“这是什么缘故?”
“蛊虫虽然停步不前,不过看动向很是焦躁,应该不是那老苗子下的令,倒像在害怕什么东西。”唐稳显然已留意过蛊群异样,拧眉回答,“后院那些虫子只在墙外打转,想必抹在墙上的虫药起了效用。可前面这群离庄门大约还有十丈远……”他想了想,询问龙峻,“龙爷能否让我诊一下脉象?”
龙峻依言将手递过,唐稳告了个罪,刚伸指搭在腕上片刻,忽觉指尖象被炭火炙到一般刺痛,忙不迭松开,却见食指中指无名指三个指头一片通红,仿佛被毛虫灼伤。龙峻眉头一皱似有所感,他那里抬手细瞧,腕部指掌毫无异状,只脉门附近皮肤上有三个细小红点,不仔细全然看不出来。
唐稳此时已察觉龙峻腕部蹊跷,侧头盯着那三个红点出神,忽抬眼远眺天上飞舞徘徊的蛊群,若有所悟。刚想开口,只听钱满不耐烦道:“他奶奶的,我让志远去把那几个龟孙子都了结了罢。七嘴八舌,不知所谓,吵得人头痛。”唐稳顺着钱满手指看去,见他所指正是和廖文灿等人扯皮的福禄寿喜四星。
“不忙。”龙峻低声阻止,从革囊里掏出一小根食指长短的线香,用火折点燃。那线香冒出丝丝蜜甜,他抬手轻扇,袅袅青烟随掌风挥送,片刻之后,对小十三道,“十三,照我说的去做。”
钱满好奇道:“你手上是什么玩意,叫十三做什么?”唐稳认得那线香正是“声声慢”的诱引,在澄园时,龙峻曾向他问过用途和方法。昨日午间朵颐楼前,“喜官”席兆祥中计吞下的那枚温家**,不曾想如今竟派上了用场。
“老大,你等着看戏罢。”小十三嘻嘻一笑,“龙爷让我给人送份大礼。”说罢将手中狭长包裹慢悠悠打开,露出一把装饰华丽的长剑,那正是骆少川贴身佩带的兵器。他向钱满展示之后,便手提宝剑,晃晃悠悠向福禄寿喜四星走去。
钱满见那兵器眼熟,略一回想便即忆起,顿时了然:“昨天送信那家伙被你拿了?他还真是四星的徒弟?”见龙峻点头,不由嗤笑,“哈哈,这小子想必近来命犯华盖,运气大大的不好。”说着又斜睨龙峻,“你倒是上赶着把事情揽上身,当真虱多不嫌身子痒。”
龙峻一笑不答,只抬眼远望庄门方向。
此刻庄院内闹得沸反盈天,庄门外反倒无声无息,没有动静。蛊虫于空中地面盘旋逡巡,棺木则仍摆放在原位,那些被麻翻的泼皮无赖依旧倒卧地下动弹不得。从人影移动交叠的空隙中细看方位,董应器和费潜似乎朝棺材移近了几步,快意堂少主贺骥却低着头缓缓后退,离棺材越来越远。张凤举久等不见手下回应,耐性尽失,已悄然潜到院墙附近,快步走向大门。龙峻看在眼里,皱了皱眉,拿出一颗药丸,连同那线香一道递给钱满:“你盯着,我去外面瞧瞧。若四星肯收手,这药可暂缓毒势,且先给他。”
“喂!喂!这算什么?!”钱满不悦道,“原来你让小十三出面,是早就打定主意赖上我了。”他嘴里抱怨,手上倒是接得飞快,毫无推辞。
龙峻不多解释,招手示意唐稳跟随,又对朱炔道,“东西快些备好,一并送来。”说着一指厅中布幔,“布要早点浸透桐油,紧急关头别自乱阵脚。”
朱炔忙道:“大哥,还是我陪你去吧,让二公子在这里等。”
龙峻摇头不允:“你有事要做。”朱炔听了虽心里不痛快,但上司有命不得不尊,只得咬牙跺脚以示不甘。唐稳身不由己,唯有向朱炔歉然一揖,龙峻只做不见,转身朝院侧火巷走去。
“慢着!”钱满将他一把扯住,“现在乱得很,你这样子别乱跑!”
龙峻有些怫然:“刚才事出有因,你真当我是纸糊的?”
钱满不依不饶:“你先说清楚,到底去看什么?”
龙峻无奈指着正门:“棺材。”
“干嘛非去外面,这里瞧不见么?”
龙峻斜他一眼,钱满立时知道自己说了蠢话,忙道:“我让志远陪你。”
“不成,他去不得。”龙峻目光扫向厅堂,断然拒绝。
钱满转头狠狠瞪厅内一眼,喃喃骂了一句,手上依旧不放:“你留下,换我去。”
龙峻挑眉道:“你对付过那玩意?”
钱满一时语塞,只得松开手,嘴里嘀咕着往前走了几步,手拿线香站在大厅正门檐廊下,斜睨四星等人,哼道,“你想让那四个老货干什么?”
龙峻眨了眨眼,“先敲打一顿,再让他们领人回去。”
钱满纳闷道:“辛辛苦苦下毒拿人,居然什么要求都不提就放走?这买卖亏大发了,你没糊涂吧?”
龙峻但笑不语,只示意他快些对线香挥手扇风,钱满瞪了他一会儿,忽然明白其中关窍,轻轻一拍大腿,龇牙道:“算你狠!”
事情要紧,龙峻无暇多谈,交待完毕即刻离开。快走几步忽又站住,转身招呼方越:“方当家,如今都在一条船上,何不同舟共济?”
方越盯着钱满手中线香正看得有趣,闻言趋前拱手笑道:“龙爷只管吩咐。”
“痛快。”龙峻浅笑点头,“一起去庄外瞧瞧。”
方越欣然跟随,一行人两前一后穿过火巷窄门,龙峻边走边低声询问唐稳:“驱虫药物效力能有多久?”
“最多一个时辰。”
“地下可有防备?”
唐稳点头道:“我让他们在墙根和屋子四周打洞埋了药丸下去,不过药效只能到地下一丈。”他暗自估算身后不远处方越的距离,确保他无法听清之后,才小声问,“龙爷,能否让……大伙儿都移到前院来?”
龙峻皱眉道:“没有其他法子么?”
“我带的药不够……”
龙峻摇头打断:“蛊虫再毒,终究只是虫子,别只想着用药物克制。”唐稳呆了呆,边走边倾听墙外虫豸振翅鸣叫,若有所思。
此时小十三已走到廖文灿身边,举起宝剑,在四星面前晃了晃。“司禄”路三元立时变色,嘴里骂道:“好小贼!少川的剑怎会在你手上?”他离得最近,反应也最快捷,瞥见佩剑立即屈指成爪,趋前一步扣拿小十三肩头。
廖文灿笑嘻嘻道:“咱们聊得好好的,怎就忽然翻脸动手了?”他脸上带笑,手上飞快,抬臂格挡,去刁路三元手腕。傅东海等人也都瞧见自家徒弟的贴身兵器,齐发一声喊,纷纷趋前出招要将小十三留下。
小十三哪会被对方碰到,展示过佩剑之后,即刻脚尖点地纵身后退,几个起落便回到檐廊台阶下,甩着剑上的坠子画圈轻笑:“四位何必着急上火,想要徒弟平安,不妨同我家主人好好聊聊。”
廖文灿见钱满等人肯接手,自然乐得轻松,拉着赵蒋二人跳开让路。四星本就想借题发挥,怎肯轻易罢休,虽暗自诧异廖文灿为何轻易放行,却无暇多想,各执兵器直追过去。“福判”傅东海挥舞铁如意当先一步,近前看到钱满不由一愣,细辨之后认出,诧异道:“是你?你怎会在这里?”
钱满朝天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小十三嘻嘻一笑接过话去:“这话问得奇怪,你们既然能来,我家主人为什么不能来?”
路三元一晃手上铜钱剑,戟指怒喝道:“姓龙的!别以为收到帖子就会有天大脸面,那姓徐的在我们眼里根本一钱不值!”
他那里火冒三丈,挥舞兵器破口大骂。钱满却连正眼都不瞧,只站着挥手扇风,神情颇为无聊。傅东海瞥见他手上线香,忽似想到什么,脸色变了变,倒退几步环顾四周,厉声喝问道:“姓龙的,那姓温的也来了?”
姜华恰好带领庄丁手提桐油生漆,牵着几头骡子赶到,听“司禄”指着钱满骂姓龙的,不免忡怔。朱炔无心关注纷争,正盼着早些备好所需物品,早已扯下几大块布幔等候,看到人来忙迎上前去清点。待物件盘点齐全,他指挥庄丁将布幔浸入桐油桶内,低声对姜华道:“少镖头,你们留在这里,外面有我们兄弟就够了。”
姜华正待开口,便被朱炔打断:“我也不瞒你,外头那东西远比赤焰白莲难料理。我们哥几个早些年遇到过,自有一套法子对付,你们去了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只会添乱。”
“朱三哥,你放心,我知道轻重。”姜华虽挂心庄外人的安危,可朱炔话语强硬不容违抗,也明白事态严重,只有点头应承,指着边上那几头骡子道,“是赵伯母托我问你,不能用马,骡子成不成?”
朱炔草草扫视一眼:“也成,大个的活物就好!”说罢转头打了个呼哨,四散隐身于各处的小校听到号令,有半数悄无声息潜往后院,另一半则聚到檐廊下,从众庄丁手里接过骡子油桶等物事,跟随朱炔直奔火巷。前院正乱作一团,除了廖文灿和赵家翁婿,几乎无人留意朱炔姜华和众小校的动向,即便有一些老成的宾客看到,也被众小校身上庄丁打扮所迷惑,无甚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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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前檐廊下,小十三见自家老大不愿和这四人废话,插嘴笑道:“四位不是来找徒弟的吗?怎又想到什么姓温的了?”
说话间,“喜官”席兆祥忽然脸色大变,面皮涨得通红,眨眼由红转紫,瞬时又变成铁青,额头冒出豆大冷汗,捂腹弯腰痛呼出声。彭南山忙将他扶住,慌乱中抬头四顾,一时看不到要找的人,只得放声大喝:“姓温的!给我滚出来!使奸耍滑算什么英雄好汉!鄙上给足了你们温家面子,别不识抬举!”福判和司禄二人也一同破口大骂,四处寻找,锐刀堂前好不热闹。
相比院子里的喧嚣,庄门外静得出奇,除去不远处虫豸鸣叫,再无其他响动。
天气虽然放晴,寒风依旧刺骨,日头昏黄毫无热气,挂在空中像一片圆形黄纸。门前粪水结了层薄冰,恶臭被风吹散了一些,还算能站得住人。众泼皮所中麻药药效未过,横七竖八躺倒地面瑟瑟发抖,被冻得牙齿嘚嘚作响,却不敢开口说话。张凤举站在正门门楣下,盯紧董费二人,目光神情俱是一片空白。闫叔和老赖一左一右,立于董应器和费潜的侧后方,恰好截住对方退路。董费二人早留意到周遭氛围异常,却只抬眼略扫视一番,仍旧停留原地,浑然不觉四周臭气熏天。两人正伸手入怀,象在掏什么东西,但因要同时防范张凤举等人,倒是不敢轻举妄动。快意堂少主贺骥远离包围圈,目光游移,垂手不语,一张脸面皮雪白,几无人色,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
庄内彭南山等人连连呼喝咒骂,龙峻皆恍若未闻,只盯着那口棺材目不转睛。门前这口棺木,比锐刀门正厅中摆放的大了许多,能装下两个成人还绰绰有余。棺盖没有上钉,缝隙间不时传出一股甜腻腥味,似铁锈、似腐肉,和粪臭混在一处,中人欲呕。唐稳望空嗅了嗅,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是赤焰白莲第二次破茧的幼虫,粪水果然是用来掩盖腥气的,他们竟敢用这个?!”
龙峻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好生博学。”唐稳嘴唇翕动几下,不知怎的,竟有些赫然。
方越闻言沉吟道:“我只听说白莲教有一种厉害蛊虫,个头有拇指甲盖大小,通体血红,成群结队时如同火焰,最喜蚕食新鲜血肉,所到之处只余森森白骨,因此得名赤焰白莲,倒不知还有这层讲究。”
腥臭味愈发浓烈,唐稳忍不住皱眉捂鼻:“赤焰白莲成虫之前共结茧三次,属第二次破茧的最为凶残。据说当时白莲教教主心怀慈悲,念及苍生,决定永不启用的。”
龙峻嘴角一勾,眼露不屑。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冷笑:“念及苍生?好大的幌子!一旦自家性命难保,再大的慈悲,也都统统抛到爪哇国去了。”正是朱炔带领一帮小校,手提木桶,牵着骡子赶到。
“白莲教当真用过?”唐稳听出言外之意,诧异道,“我怎么不曾听说?”
朱炔嘿嘿笑道:“当时放蛊陪葬的人都死光了,没消息传出去,你自然不知道。”说罢转向龙峻,“大哥,什么情况?”
“还没出来。”龙峻一指棺材,问道:“东西备齐了?”
“差不多。”朱炔撇了撇嘴,“到底不是家里,只能先将就。”说话间,众小校已分成三组,手持备好的物事,挡在棺材和龙峻等人之间。
“将就?怎么将就?”唐稳不免瞠目,心怀惴惴,“三爷,你上次对付这、这东西是什么时候?”
“十六年前,怎的,不放心?”朱炔龇牙笑道,“这手段我们每年都练,忘不了。”唐稳瞄瞄龙峻,看看众小校,又瞧瞧朱炔,对这话半信半疑。几人一番谈论动作,费潜和董应器皆听在耳中,看在眼里,脸上满是嘲讽不屑,想必心里笑他们不自量力。
那边厢,庄内的“绣剑娘子”和“铁剑鸳鸯”等人担心仇人就此走脱,正急急忙忙排众赶来。方越瞥见,目中厌烦神色一闪,趋前抱拳问道:“龙爷,可要我做些什么?”
龙峻闻言看他一眼,笑而不语。方越随即道:“不如我从旁掠阵,确保无人来打搅灭虫如何?”说罢也不客套,拱手后退几步,所站位置在庄门和棺材之间的夹角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看着似乎正好能防止庄里有人出来搅局,却也是随时可抽身而走的上好退路。
朱炔哈哈一笑,乜斜着眼竖起拇指:“三当家真是聪明人!”方越拱手微笑回礼,视揶揄如秋风过耳,神情自如毫无愧色,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叫来的帮手另有打算,龙峻倒不甚在意,只淡淡一笑,抬手轻拍身旁唐稳肩头,“好生瞧着,老三若兜不住,你来。”
唐稳顿时额头见汗,紧盯棺材,脑中电转苦思对策。这时,院子里忽传出啪的一记脆响,伴随拳劲掌风呼啸,怒吼咒骂连连,显然有人开始大力敲打四星了。接着只听“司禄”路三元吼道:“门口看棺材的,你俩是来躺尸的么?由着这帮人骑在我们头上,气都不喘一个?”
董应器闻言,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皱眉眼露不快。那费潜不动声色,只管慢悠悠伸手往自己肩头拍下,动作轻松随意,像是在掸衣上的灰尘。龙峻眼神一凛,疾抬右臂,一道乌光从他袖**出,直取费潜。他那里甫一抬手,朱炔立即如箭离弦急往前冲,手中长刀劈向董应器。那费潜似能料到必定有人阻挡,左手拍肩临到中途,右手蓦地拔出佩刀,挥舞如风护住身周。雪亮刀光匹练也似,绕身飞转竟毫无破绽,只听当的一响,龙峻射出的暗器已被钢刀磕飞,然而费潜的左手也终究没能拍下去。朱炔行动快捷,董应器反应也极迅速,早已持刀相候。堪堪招至中途,忽有一人杀入,不分敌友,朝双方各劈一刀,刀式凛厉阴狠,逼得二人回刀自救。
朱炔退后瞧得仔细,出招那人正是闫叔,不由向张凤举怒目而视:“姓张的,这算什么意思?你到底站哪边?!”
张凤举兵器出鞘,抬刀尖一指董费二人,咬牙低吼:“这两个,是我的!”他手上所持钢刀已非拂晓退敌那把,形状奇特,似刀亦似剑,长两尺,三指宽,无护手,刀刃朝内弧曲,刃尖略向上弯,刀面布满灰白相间的波浪花纹,应是镔铁所造,刀柄镶嵌的象牙已呈暗黄色,柄头雕了一只凤首。董费二人显然对这刀极为熟悉,瞧见顿时倒退一步,面色大变。
“董应器!费潜!”“纳命来罢!”朱炔尚未答话,那闫叔和老赖已齐声怒喝,挥刀扑向董费二人。张凤举脸色阴沉,瞥了龙峻等人一眼以示警告,纵身而起杀入战团。闫叔和老赖见少主亲来,皆虚晃一招退开,站在近旁守护掠阵,也为截住董费二人的退路。
此番变故,方越一一看在眼里,听到那两人姓名之后便即恍然。转眼细瞧龙峻,这位却只是一哂,只管盯紧棺材,丝毫不把张凤举等人的所作所为放在心上。
朱炔虽说半途被截去对手甚是窝火,但孰轻孰重到底心中有数,他恶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指挥众小校:“别管人了,看着棺材!赶紧抬得远远地,找家伙封上!”众小校得令一拥而上,飞速将棺材抬起,用麻布一圈圈紧紧缠绕,动作虽快,但极其小心,力度更是控制得恰到好处。朱炔从旁监督,忽想到什么,朝张凤举等人大声示警,“姓张的,你要宰人最好麻利点,别让他们空出手来碰信香!”
张凤举正刀刀连环劈向昔日仇家,杀得目中冒火,形同疯虎,闫叔和老赖的两双眼睛都放在自家少主和仇家身上,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这句提醒。董费二人一时陷入苦战,一旁的贺骥竟丝毫没有上前帮手的意思,反而又退开几步,离庄门和棺材越来越远。
庄内一连串打斗咒骂、呼喝痛哼之后,稍稍安静下来。四星暂时没了响动,只余金川三绝还在勉力支撑。不多会儿,钱满摇摇摆摆晃到庄外,瞧见面前的乱局正要开口询问,被门口粪臭一冲,掌不住倒退了几步,一时说不出话。
唐稳见状,忍笑解释道:“钱爷,这粪水是用来掩盖蛊虫腥气的。”
钱满调息片刻,掩鼻破口大骂:“他奶奶的,哪个混账王八蛋想出来的损招!”
龙峻也不问他庄内形势如何,只慢悠悠提醒:“难保不是熟人。”
钱满本待长篇大论好好发泄,闻言连连呛咳,耳热改口道:“呃……损是损了点,还挺管用。”
龙峻轻哼一声,似取笑似感慨。当此场合,钱满不好申辩,便向方越招了招手,往背后一指:“那个谁,你那些仇家我暂时帮着劝住了,至少今天不会找你麻烦,你也气量大点,替自己圆个谎别开杀戒。”
方越往庄内看去,“绣剑娘子”那几人果然停住脚步,虽满眼怨恨,却不再向前,也不知这位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是如何劝解的,忙堆笑抱拳:“多谢钱爷施以援手……”
“我不过替他们保命,可不是在帮你。”钱满无所谓地摆手打断,抱臂晃到龙峻身边,见他紧盯着已被麻布紧缠的棺材,依旧眉头深锁,不免好奇。侧耳细听,那棺木里隐隐有爬挠声和嗡嗡振翅声传出,凑前问道:“什么玩意儿?”
龙峻皱眉道:“像是黑虫。”
“那鬼东西还没死绝?”钱满一惊,随即疑道,“这许多年过去,黑虫的动静你还记得?”
龙峻摇了摇头:“有些模糊。”
钱满嘴里嘟囔一句,唐稳没听清,觉得大概是“这还差不多”之类的意思,接着听他问龙峻:“你总没忘记这玩意儿怎么对付罢。”
“封了棺材,应该出不来。”
“那你还担心什么?”
“太简单。”
钱满不解道:“什么东西太简单?”
“和昨晚比,太过简单。”
钱满想到了什么,伸手入怀,指头捻了捻那块撕下的衣袍布片,低声道:“兴许有人念旧情……”
龙峻想都不想断然否定:“不可能。”
“也是,都一个德行。”钱满嘀咕一声,心里明白,无论许策因为何故投靠衢州,今日行事,都不可能在明面上留手,必定另有厉害杀招,否则她自身难保。
龙峻眉头紧锁,一双利眼从棺材扫到地上的泼皮,再细看贺骥。这位快意堂少主神情茫然无措,目中满是惊惧,偶尔瞥向棺材时,才会有一丝希翼闪现,但不带恶意,应是另存了其他念头。做了蛊盂的周黄两位掌柜曾说他遭人胁迫,想来未必是此行的关键。可若只派他运一口棺材,又未免太费周章,却不知还有何用场。福禄寿喜四星与许策有隙,重要关节必定不会托付;三绝的武功不够高深,而且看势头也不像主力。至于董应器和费潜,许策应该能推断出张凤举必定会赴生奠,派这二人前来究竟为何目的?难道是特意送礼以示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