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他的故事——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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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黄昏5

在我大概是八九岁的时候,被父母领到了这个在当时对于我来讲十分陌生的城市,被带到了仅有一个人生活的祖父的身边,父母借着在外地工作忙、脱不开身照顾我的缘由,把我撒手给祖父管教。在这里,只有子龙在我小的时候陪我一起玩;一起因为得到糖果而开心;一起因为宠物狗的死亡而伤心。或许,子龙在我爷爷的眼中也应该是早就变成了他的另一个小孙子。

可惜在我年少无知的那年,在我还在为着早到的青春而飞扬跋扈的那年,他永远离开了我。

醉酒的驾驶者、飘飘悠悠的货车、狭长的人行道和那个提着菜篮子的我一生最敬重的老头。最可笑的是我不曾清楚记得祖父经常给我做什么菜,但那天,我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些散落在红色街道边的本应是我晚饭的菜。它们是用来做红烧肉的,这是我最喜欢的。葬礼过后,父母本想带我离开这里,但我不愿意跟着这所谓的亲人离开这带有我和祖父美好记忆的城市。最后,他们在我的一句“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不用你们这帮陌生人操心”的话中妥协了,直到现在,他们每个月都会从一个我从来不会问起的城市寄些钱过来,留给我和空有我和那个老头回忆的房子。

为了自己执拗的反抗,我把他们寄来的每一分钱全部扔进了柜子里。有些亲戚也过来过,说过接我去别的地方或是在这里照顾我,但都让我拒绝了。我所需要的只有自己。一个不用任何人怜悯的自己;一个不再受任何人欺负的自己;一个不再流泪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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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街角的这间酒吧后,待温暖的空气将我身上的寒气轰走,身体才开始重新感觉血液逐渐变回液体工作起来。我和子龙相继点燃了万宝路香烟,接着开始在这狭小空间中寻找这间酒吧老板的身影。我感觉这所谓的酒吧其实就是一个让那些刚刚下班无事可做但又不想回家的人去的地方,当然,那些刚刚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的人自然是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刨去一些真正喜欢吵闹地方的奇葩外,这里的确是上班族的好去处,不过现在看来这间酒吧真的是很冷清,完全不能和市中心的那些酒吧相比。

这间酒吧占地不过二百平米,虽说是个二层小楼,但只有下面这层是营业的地方。靠门的是四五米长的棕色木质柜台,柜台后的货架上摆放着整齐但廉价的外国酒,在这些酒中,我甚至都能认出其中有的是中国制造。柜台的一旁的几米外是几张零星摆放的棕色木桌,木桌两侧放着被紫布覆盖着的长椅,紫色的布大概是因为经常清洗的缘故已经没有了像以前一样的那么鲜艳。酒吧的最里侧摆放着两张绿色台面的台球桌,这应该是整间酒吧里唯一能让客人娱乐的地方。几根桌球杆被随便的扔在桌台上面。

在我和子龙进来后酒吧走了最后一个客人,毕竟现在已经天很晚了,不过也不排除那个客人看出我们是来找茬的可能性。一个穿着服务生衣服的中年男子在柜台后面不停地擦着玻璃酒杯,仿佛那上面有着刻在玻璃杯里面的污渍,而他正专心致志的清理掉那些污点。我感觉到他有些慌张,因为我看到他刚刚战战兢兢的向我们这一边偷瞄。我真想就这么大喊“哦,老板,你猜对了,很高兴你感觉到了我们不是只是来喝一杯的小瘪三”这样的话。

“喂,你就是老板?”子龙走过去,我握着铁棒紧随其后。

“唔——嗯。”第一眼看他,就能判断出他是一个规行矩步的人,大概四十多岁,杂乱的黑发中夹杂着许多被抽去养分的白色头发,脸上充满了与年龄十分不符的皱纹,鼻子上顶着不知道多少度的眼镜,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喝些什么?”

“知道该交‘费用’了么?”子龙直接挑明了话。

“啊——知道——不过——我们的钱还不够,只有这一点儿。”他一边用颤颤巍巍的话回答,一边从旁边的收银台中取出为数不多的薄薄一层钞票和压钱的几枚硬币。

“不够!”子龙恶狠狠的说道。“我们辛辛苦苦的从城中心跑过来,替你赶走东城的那些流氓你都忘了吗,连这一点点小小的保护费都交不起,你让我怎么跟强哥交代!”

子龙一边说着不下几百遍的台词,一边轻车熟路的摔起柜台上的玻璃杯,我瞥了他们一眼后开始做我分内的事情,我在和子龙开始做这种事之前就已经分配好了工作,他说我做,很简单、很有效。我此刻正在一旁数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一共是三千四百四十七元,显然离一万元这个数字有些远。

“我知道钱不够,不过这是我们最后的一点钱了,如果你们还要钱的话,只有把这间酒吧兑出去,但是我的老婆现在……”

“钱不够还有理了?”子龙打断了他的话,那个酒吧老板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噎住,然后又是激动的好像要说什么话,但大脑一时可能没组织好语言。只好忿忿得喘着粗气,想必他一定是在大脑中抠出一个个既能回答我们,但又不会激怒我们的词。我一屁股坐在那些黯淡无光的长椅上,看着吧台上的灯发出昏暗的光,他们两人在辩论着钞票的话题,不愿参与其中的我只好坐在一旁听着那些废话。

“你知道马志强的手段,交不齐保护费的人是什么下场你也应该见过的。”子龙的经典台词。

“你们想逼死我们吗?刚交完这个就是交那个,想我们这种生意人怎么活?”中年男子一脸激动的说着,“我们一家人从衡阳搬过来,本来以为能过上稍微正常一点的生活,你们到底是想要怎么样,我的老婆已经……”

说道这里那个男人有些哽咽,呜呜哝哝的说着让人根本听不懂的话。

“我没心情听你家里是什么样,就一句话,能不能交齐保护费?”子龙凶狠的吐出这句话。

那男人一直不说话。子龙看见这样就一直用着一些脏话骂他,看来子龙是想惹怒那个人,再或者就是想练练自己的口才。其实,我感觉今天的子龙有些奇怪,因为照平常应该是他直接拿起棒子开砸了才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有了耐心跟那个老板浪费口舌,我开始有些厌烦了。

吵闹声仍旧弥漫在沉闷的空气中。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了子龙前两天对我说的话。你现在刚十七岁,应该是享受正常人的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才对,动刀动枪这种闲着没事就跟别人打架的事情根本不适合你。正好咱们再过一年就高考了,虽说我感觉上学没什么太大用处但好好学习找个好大学的话至少能让你离开这个鬼地方,至于钱吗——你要是真不想动那笔钱的话,大不了我每个月少上几回网、少吃几顿大餐,这样不就够了么。

我很感激子龙当时能说出这句话,其实光是他能陪我趟这趟浑水我就已经欠他很多了,从他能陪我一起为了我自己的那张所谓的“面子”出来混,替别人干这些下贱的勾当时我就已经不想再欠他更多。但可惜的是这条路却是我现今唯一能走的路,在我看来,子龙实则是一个不想让我孤零零一个人面对这些操蛋事情的好心人罢了。

不知不觉中,我身边多了一个矮小的身影。她是老板的女儿,七八岁左右大。若不是她突然在我旁边说了句话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第四个人在。

“爸爸!妈妈她……”

“你怎么下来了,回去!”那个酒吧老板冲她喝到。

小女孩慢慢地哭了起来,两只漂亮的大眼睛正扑棱扑棱的往下掉豆大的泪珠。她几乎是用着根本让人听不见的细微声音反抗着他的父亲:“妈妈她说她很难受,让我下来找爸爸”。中年男人听完这句话后看起来像是渐渐平复了情绪,“我知道了,快上去,爸爸在这里办正事呢!”酒吧老板催促到,情绪却还是有些激动,即便这样,却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慌张。他可能是在担心我和子龙会吃了她的姑娘。见到那个小女孩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最后还是发起火来。“听到没有!快给我滚上去。”这是我听到他说出的唯一的一句脏话。此时他的脸因为愤怒已经扭曲得像那个带着羊角的恶魔一样。在他说话的同时,她的两只眼睛瞪大了许多,可能是因为他睡眠不好的原因,凸出的两颗眼珠上的血丝密密麻麻的。

在那个男人的咆哮声后整间酒吧突然静了下来。他突然喊了这么一下子着实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看可能是因为离他进的原因,耳朵里还在“嗡嗡”的响着。等到大家都会过神时,那个小女孩也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她那张本是圆润的小脸蛋儿因为委屈已经挤出了好多皱纹。

一时间,我们三个大男人就这样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爸爸,癌症是什么?我听到你和妈妈在医院门口说这个了!”这句话就像一颗炸弹,突然在我麻木的神经上爆炸。癌症?

“妈妈会死吗?”那个酒吧的老板在听到这句话后竟像个小孩子一样泣不成声,任由那双一直擦着玻璃杯的手掩住他那张干瘦的脸。失去支撑的玻璃杯“啪”得摔在了地上,在粗糙的木质地板上留下一颗颗残碎的躯体。子龙若有所思,看着那个说出这句话的小女孩。

天花板的蓝色水晶灯闪烁着浅蓝色的光芒,如果这间酒吧里没有我们四个人的话,这里无疑是一个能让人静下心来思考人生的好地方。可现实却永远不会让这种地方存在。几分钟过去了,女孩的啼哭声在我的耳畔绕来绕去,我心中的厌烦的情绪猛的激增。片刻后,我站起身,将手中的铁棒攥紧。

“走吧。”子龙突然拦住了我,从我手中抓过那一叠钞票,把它们扔在柜台上。

“记得下次把钱交齐了!”那是他对酒吧老板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目视着门口,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了一阵子,但随后也跟了出去,把那个望着我们发呆的老板和已经快哭干眼泪的小女孩通通丢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