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帮她提着那袋袋衣服,不可思议“不是你自己的钱,你果真花得不心疼。”她兴奋地左走右跑“我从不晓得上海这样的好玩。”
他抬手看了下手表,说“我们得赶过去了,修只怕等急了。”
“修?”她安静下来,双眼灿若繁星“你帮我约了修?”
“嗯。”欧阳寒点头,招手唤来一直开车跟着的司机。他替她拉开车门,微微一笑“还不快上车?”她目光热烈地钻进车里。他将袋子递给她,笑道“司机会送你去,我自己找车去大帅府办点事。”
她接过袋子,吩咐司机赶紧开车。
心口处传来阵阵绞痛,他痛苦地捂住胸口,手使力抓着旁边的石柱。他微微抬眼,看着车远去方向。她目光热烈的似一把刀,将他生生的剐开。他只觉心口处涌上一抹腥甜,越来越抽紧。像是有人拿着一把极锋利的刀,将他的心汩出血来。他紧紧闭上眼,只觉热泪满眶,他仰起头,将那泪一点一滴逼了回去。
“先生,您还好罢?”拉黄包车的中年男人凑了过来,想看看能不能寻到生意。“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或是送你回家?”
他只觉心口窒息得难受,从怀里拿出一张票子,递了过去“送我去大帅府。”那人几乎不敢置信地接过票子“这票子太大了,我…我找不开。”
他用力睁开眼,坐上黄包车,又恢复往昔的面无表情“不用找了。”那人双目发亮地直点头,连连道“我这就送你去,立刻送你去。”
他全身似被抽空,懒懒地躺着,目光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仿佛有惊天霹雳在他耳边轰然打下,人来人往,车流不息的大街竟然没有一点声音,静得出奇,仿佛他置身在死人的坟墓一样。惟有心口的腥甜在时刻提醒他,他是活着的…
车一路驶到了恒远饭店,司机将车停在路旁,对她说“我会在这里等小姐与二少,大少已经包下整间店了,吃完饭,再送你们去看电影。”
“好。”她将袋子搁在车上,双目灼然地打开车门,朝饭店跑去。店里的人认得那辆车,见她来了,便微笑问“您是夏妓小姐?”她点头。服务员为她引路“请跟我来。”
她四处张望,远远就看见修,他不停地看着手表,似乎等了许久。她用力呼吸,只觉心怦怦乱跳,仿佛要急跃出口。她按住胸口,全身似冒火,热得厉害。脸更是绯红,如抹上了胭脂一样。
她站在他眼前不远处,声音微颤地叫道“修。”她的声音,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抬眼,嘴唇微微颤抖地翕张,似有千言万语想脱口而出,最后,他若无其事地说“怎么是你?”
她坐到他对面,眼中泛泪“因为我想见你,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她伸手,扼住他的手腕,双目灼燃,似有一把火在熊熊烧起“我不顾一切,从法国来到中国,就是为了你。只是为了你…你不要再躲着我,好不好?”
他面色平静无波,想要将她手扳开,她却蹙紧眉,攥得死紧。他心口一阵抽紧,想起了三年前,她被她父亲带走的那天,哥喝得醉醺醺,使力地抓着他的手,说:我也爱夏妓…我也爱她…你知道么…我比你更痛苦。你能告诉她,你爱她。我却不能…因为要成全你,我连讲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与她已经不可能了…那一字一句,如同有千金重,一直在他心口压着,让他憋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心一横,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用力扳开。他呼吸急促“你忘了我罢,我们是不可能的。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她努着嘴,豆大的泪聚集在了眼眶,直直地打转“因为我父亲逼死了你父亲,你母亲殉情自杀,所以你就不要我了,是不是?”她低下头,死死地咬着唇“你曾说过,上一代的恩怨,我们不要去计较就行了。你都忘了么?”
他嘴唇微抖“你不要这样…”
服务员端来菜,见这情形,勉力笑道“二位请慢用。”
“我很想你…” 她脸色惨白,那泪再也忍不住,沿着脸蜿蜒而下,霹雳啪啦打在桌面。他起身“大哥说他跟我吃饭,我没想到是你。”他本能地避开她的目光,说“你跟他说声,我先走了。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也不会再见你了。”
若是以前的他,一定会搂着她,说尽甜言蜜语。若是以前的他,一定会心急如焚替她拭泪。如今的他,模样虽然是以前的,却不同了,原来,一切,早就不同了。
我也不会再见你了…那一字一字如闷雷轰顶,让她难过得透不了气。
她踉跄着追了出去,四处张望,却寻不见他。司机见她早早出来,便下车,好奇地问“小姐怎么这样早。”她惶急地问“你没有见到二少出来?”司机直摇头,想起大少的吩咐。他说“既然二少没有来,那我送小姐去大少那里。”
她不死心地四处扫望,他的身影已无处可寻。她未干的泪又涌了上来,一切,本就不同了,她还在执著些什么?爱情,原来只是这样,到底还是比不上仇恨的。
车外的景物在不断退后,她忽就想起了那日,她去山上寻他,林间的草丛已经枯草一片,极其凄凉。天上乌云翻滚,大雨如注。他箍得她死紧,生怕一放手,她就会被风刮走一样。他说:我会让你喜欢上我,不管是用多久的时间,一年、二年、三年,或是五年、十年…反正,这辈子,我是给不了旁人了。
一辈子,原来只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