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李桦林:“要不要喝点酒?”
李桦林眼睛一眨一眨看着我,一指卧室,问:“她喝不喝?”
我笑了:“会喝。”
李桦林也笑:“那就喝点儿。”
菜送来了,我去我去卧室喊小曼,小曼已经不哭了,正躺在床上发愣,对我说:“外面是谁?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个样子,再说了,我又不俄。”
我用鼻子轻笑一声:“到现在还在顾面子?来吧,不是外人,都是自家姐妹,喝点酒,消消愁,一块聊聊”
“可我不想让熟人看到。”
我说:“人家不是你的熟人,你的熟人是我。再说了,都是女人,你又何必遮遮掩掩的?”
小曼犹豫了一下,说:“好。”随我走出了卧室,和李桦林两个相互点点头,在桌前坐了。看到面前的酒,话也不说,端起来就一饮而下。
我说:“忘了你有伤,喝酒不会有事吧?“
“哼!”小曼冷笑一声,“这点伤不怕!再说了,死了倒好!”
李华林的酒量不在我之下,几杯酒下肚不见丝毫变化。小曼一句话不说,菜也很少吃,只是一个劲儿地往肚里倒酒,饭桌上沉闷之极。李华林用筷子夹着苦菜问我:“这个苦菜炒苦瓜,倒是我第一次吃。”又问我,“你喜欢吃苦味?”
我说:“这算什么?养心阁有一道菜,叫三苦争芳,里边还要加苦胆,比这个要苦得多,那才够劲!楼下的餐馆做不了,只好用这个将就了。”
小曼苦笑一声:“我今天吃这个菜,才是真正体会到了人生的真意!”
“哦?”李华林显得很有兴致地看着小曼,“说来听听?”
小曼端起酒杯一口喝下,那个酒好像没有喝到肚里,而是向上一涌,从眼睛里流了出来,她一放杯,泪滴就像雨点般落在了桌上。她也不擦,夹着苦菜放到嘴里,一边浓浓的鼻音哽咽着说:“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男人为什么都这样?为什么自古都是痴情女子负情郎!为什么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李华林和我相视一眼,一时无语。
小曼看了我一眼,又说:“别忘了,我和你是同学,大学中文系堂堂的本科生,我怎会混到这步田地?怪只怪成为女儿身!”说着端起杯又要一口而下,杯到嘴边,才发现里边没酒,伸手来拿瓶子,瓶子却被我抢先握住。
我说:“酒本不多,都让你一个人喝了还成?”我给每人的杯里都满了酒,端起自己的杯,“来,同饮!”
小曼向李华林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态。”
李华林说:“没有,都是女人,可以理解。”
“理解什么?”
“理解女人的苦。”李华林说,“女人的苦啊!……我单位的一个同事,她丈夫在外面和情人双宿双栖已多年,问她为什么不离,她说没有经历过的永远不会明白,当那个女人叫嚣着打来电话威胁嘲笑,她的恨意就宁可玉碎也不想成全,也为了一天天长大的孩子,也为了不可能再找一个比他更强的男人,也就这样一天天的过下去。有人问她:那么你想没想自己找个人啊?她说没想过,单身的如意的找不到,有妇之夫不想找——真的不是我清高,只是自己这样切肤之痛还在心头又怎么能忍心把这样的苦痛加到另一个无辜的女人!看着同龄的她这样泪流满面,看着她这样封闭着自己用自己的青春为着半死的婚姻徇葬,看着这样伤痛的第二者,我也只是无言,她这样做对吗?……这就是女人……”
我摇摇头:“我不是这样的女人。”
李华林一挑双眉:“哦?何以见得?”
我说:“要么不嫁,要嫁变不悔。”
小曼说:“问题是,你怎样才能做得到?”
我说:“对我不专一的男人与我无缘。”
小曼冷笑一声:“真的吗?”
我突然想起吴青云,我觉得自己整个脸都发着烫,我说:“如果真的与这种男人有了缘,我也坚决把这个缘给断了!我不会让它结果!”我说的那样坚决,我的心里却隐隐悔痛着,是的,我情愿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但它毕竟真实地存在过!我不会允许其他人因为这件事情歧视或者诋毁我,我有一千个理由为自己辩护和开脱,但是在我自己的内心深处,我是懊悔的!它是我永久的耻辱。现在呢?牛总会不会也让我懊悔?
李华林也说:“虽然我讲了这是女人的苦,不过我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讲,我也不是这样的女人。”
我和小曼都把目光转向李华林。
她说:“我现在还是单身。”说完,她径自笑了起来。
小曼的眼里突然闪现出一丝一样的神情,她问:“李姐是单身主义者?”
“不,不,婚姻是个好东西,但它不是一件衣服——没有好的合身的衣服,于是就找一件次的不合身的凑合,不不,不是这样。”李华林说,“如果没有衣服,哪怕一个布片我们也是要的,好歹遮遮羞呀!但是婚姻不一样,不合身的婚姻会伤人,穿上它不但不御寒,而且还会腐蚀你的肌体,让你体无完肤。”
小曼奇怪地看着李华林:“李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笑道:“真不好意思,忘了给你们介绍,李姐是《新世纪女性》杂志的编辑部主任。”
“《新世纪女性》杂志……天!我说怎么这么有水平!”小曼惊讶着,又问,“是不是李姐在采访中遇到男人不负责的案例多了,才这么不相信男人的承诺?”
“谁说我不相信男人的承诺?”李华林说,“我是不相信自己——说实话,在我的追求者中也不乏让我中意的,我只是不相信,不相信自己会让人家终生爱恋。我一直在等,等一个能够让我迷住一生的男士,我相信,这个男人一定正在这世界的某一个地方找我。嘿嘿!”李华林笑着,突然沉默下来,像是在思考什么,突然,她一拍巴掌喊道,“对!这一期的话题,就叫做‘谁该为承诺负责?’,怎么样?”
小曼说:“谁?当然是承诺者本人呀!那还用说?”
我想了想说:“李姐的意思是想说,一个男人的承诺,其实需要他承诺的对象——女人来共同挺起?”
李华林向我一伸大拇指说:“你真聪明!”
“什么呀?听不懂。”小曼一头雾水的样子,奇怪地看着我和李华林,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李姐——我的事情可不可以作为一个案例在你们杂志上讨论?”
李华林说:“当然可以!求之不得呢,我们正需要这方面的东西。”
小曼狠狠地说:“我要让他们受到谴责,让他们臭名远扬!”
李华林说:“那可不行,我们选你的案例可以,但当事人的姓名必须要隐去用化名。”
小曼说:“那,难道就不可以制一制这些臭男人吗?难道就没有正义了?我们女人难道就这样任人欺负吗?”
李华林说:“先别急嘛,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事儿呢。”
小曼一下呆住,半天,抬起头看看我说:“小婻,我怀孕了!”说着嘴角一撇,眼泪又出来了。
我们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诉说,一阵音乐响起,是小曼的电话响了。小曼止住哭泣,把电话放在耳边:“喂,……我不认识你呀?……啊?你还有脸打电话来?……你这个不要脸的破货!……”
我和李华林交换了一下眼神,只见小曼拿电话的手哆嗦着,脸气得煞白,五官也扭曲着。
“我告诉你,你这个鸡!你想也别想……我不怕你!老娘等着你……那好,我们就玉石俱焚!玉石俱焚——!”小曼想发疯一样狂叫着,狠狠关上了电话,还不解气,又把电话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电话碎成几块,连我的地板砖也被砸了个小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