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见徐惠不语,知她心中定有犹疑,毕竟先皇后之于她,还是有些遥远。
她在人们心中,仿佛是坠入凡间的仙女,如今,只是回到了她的世界,在这座宫中,先皇后更是不可提及的禁忌,虽是如此,可她的影子却又始终环绕在整个后宫中,不曾退却。
贵妃转眸笑道:“陛下特意嘱咐我,叫我多照顾你呢,可有空与我一同走走吗?”
望着她温笑眉眼,徐惠心中疑问却更加繁密,不禁点头:“自然好。”
贵妃,她是少见的,自得君王宠幸,她所见最多的便是杨夫人若眉,然而亦曾听说,贵妃曾是极得宠爱的,如今见到,真有若杨若眉一般不减的风韵,艳美的风情自一颦一笑间流露,只是那笑意似乎太过殷切,而令人感觉微微虚无。
贵妃携了徐惠的手,一路软语轻声,描述着周边曾过往的人和事,却始终再未提及先皇后,徐惠只是频频点头,心里却希冀她能够再说起先皇后来,不期想起那曾独自等候的夜晚,龙桌案前,一卷《女则》,令人不能释手。
愈走愈是偏僻,枝繁叶茂的景致愈见萧条,路径渐渐狭窄,锦簇的花色亦渐渐消失,唯余几点谢落的花,飞散风中。
徐惠不禁一个寒战,道:“娘娘,咱们这是去哪儿?”
贵妃笑容依旧柔暖:“妹妹可知这是何处?”
徐惠凝眉望去,只见稀疏的树木间,一处宫阁伫立,失修的殿门,因潮湿显出道道水痕,该是常年雨水过后无人清理的缘故,低垂的树荫遮住了殿名,杂草丛生在阶台边,令人不禁心生潇冷。
贵妃上前几步,拾阶而上,徐惠紧步跟在身后,贵妃凝白玉指轻轻推开破旧的殿门,一股阴凉冷风袭面而来,夹杂着丝丝霉腥的气味儿。
徐惠环视四周,心上却颤然一抖。
只见四周殿阁皆是破败的,并不宽敞的院落中,坐着几位简衣女子,见她们进来,苍白的容色并无一分生动,面白如纸的众女子,表情惊人一致,皆是木讷呆滞的神情,眼中无一丝光彩。
她们或是手持已然退色的衣服缝制,或是支起木盆浣洗,或是抬眼一直望着她们,目光无动。
徐惠心中徒生阵阵悲凉,转眸望向贵妃,贵妃的神色却依旧如风悠然:“可知她们是何人?”
徐惠摇首不语,贵妃亦敛了唇边笑意,眉间蹙了丝淡痕:“皆是红颜老去,未曾生育的妃嫔!”
徐惠一惊,再望向四周凄惨的众女子,贵妃继续道:“有些还是太上皇时候的,有些……甚至一生未曾见过陛下,活活熬死在了这座宫中!”
转眸望向徐惠,眼光微凉:“你也是做过才人的,该知道若无因由际会,此生怕是无从依盼了。”
因由际会!
心中不期然再又想起慕云来,是啊,才人的院落虽简小,却尚可以挡风避雨,可是这里……
众女子枯涩的容颜,呆滞的神情,散乱干枯的发丝,和这寂寥落寞的宫苑,有的却只是无边际的冷和绝望。
心底油生许多哀凉,这本是与自己无关的一些人,怎么竟惹得她眼中无比酸涩。
转身出门,站在青苔苁蓉的阶台上,这里,仿是夏日阳光遗落的角落,常年寒冷如冬。
贵妃徐步站定在身后,语音中似有幽幽感叹:“所以妃嫔的日子,大多并不好过,忧心无宠,更无子,那么……便只能是这样的下场,谁不怕呢?”
徐惠转首望去,贵妃眼芒好似清冷的湖面,望着她,唇边却有一丝淡笑:“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如先皇后般幸运。”
先皇后!
徐惠突然感觉心口发闷,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带自己来这里?为什么要叫自己目睹这样的人间惨剧?又为什么,她两次提及先皇后,却始终言语晦涩,欲言又止?
望着贵妃徐步走下阶台,径直走向来时狭窄的甬道,徐惠犹自呆立在当地,心头阵阵冷风吹过,双手俱是冰凉的,回首再望一眼身后萧索的冷宫,一种恐惧不由袭上心来。
她不懂,这一切,与自己有关吗?还是与先皇后有关?
慕云、冷宫、先皇后,难道有着怎样的关系不成?为什么,她觉得贵妃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神情,都好似别有用意、一语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