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惠并未在意贵妃的轻傲,想来贵妃位份极高,轻傲些也是正常,只是心里总有莫名纠结,令眉心难展。
“徐婕妤。”身侧突地传来略略试探的声音,徐惠猛地侧首,只见自侧边徐徐走过一名女子,女子青衫绯袖、绢花简约,素淡的装扮,却难掩容色绝美的气韵,唇角微微带笑,却又似有还无,向自己低低一礼:“才人媚娘见过徐婕妤。”
来人正是武才人,徐惠这才惊觉,自己自被令搬出香苑,便再未见过她了,如今得见,心底竟流过一丝暖意,忙道:“姐姐取笑我吗?”
媚娘浅浅一笑,眼风有微微清凉,唇际却是暖春洋溢:“可不敢当呢,妹妹如今可今非昔比,这宫中上下,皆在传言妹妹如何宠冠六宫,连咱们从前常一起的,都在议论呢,说是才人中出了妹妹这样的人物,真真不易。”
媚娘似是讽、又似由衷的一句,竟令徐惠怔了一怔,宠冠六宫?自己有吗?不禁微微凝眉,是否每次谈诗论词、陪驾对弈便已算是宠冠六宫了吗?
有时他批阅奏折,自己侍候左右,他却一批就是一夜,清早时候,便已去早朝,不见了人影,难得清闲的时候,亦只是与她说些个诗论典籍,便再没旁的了!
媚娘见她似有所思,眼神微微流转,随而轻笑道:“好了,不与妹妹说笑了,你我这么长久未见,可有好多话说呢。”
徐惠附之一笑:“是啊,近日许多事连在一起,都未及与姐姐说上一声,姐姐可怪我吗?”
媚娘艳眸一涩,佯怒道:“怪啊。”
说着便抿唇一笑:“妹妹真是多心了,妹妹得尽了宠幸,做姐姐的高兴还来不急,何来怪你?”
“宠幸?”徐惠清澈水眸,如微风拂过宁静湖心,泛起微微涟漪,不禁举眸望向天际、浮云如绣,细细思来,竟是惘然——
宠幸!只恐怕……是有宠无幸!
媚娘见徐惠眼神幽怅,略略思量,口吻中掺着些试探意味:“怎么?妹妹……莫不是有何难言之隐吧?”
难言之隐?徐惠心中又是一颤,算是难言之隐吗?这来之蹊跷、看似平步青云的背后,可以说是难言之隐吗?
见她不语,媚娘正欲追问,却听不远处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徐婕妤。”
走近两步,身子微低:“徐婕妤,陛下叫您与公主回呢。”
徐惠侧目望去,见正是彩映,微笑点头,这才恍觉许久没见了兕子,转眸望去,碧阔清脆、香花飘艳,御花园一派锦绣,却哪里有兕子的影子?
徐惠心下一惊,忙向前跑上两步,叫道:“兕子……”
再向左右一望,唯有风声扬扬、花繁叶飞,却哪里亦不见兕子!
心中不免大惊,一种恐惧瞬时袭向心头:“兕子……”
彩映此时亦是一惊,走到徐惠身边询问道:“徐婕妤,公主她……”
徐惠焦急回身,凝眉道:“她刚刚还在采花,怎么……怎么会不见了?”
媚娘亦走上前去,疑惑道:“妹妹,何事惊慌?”
徐惠眼眸收紧,几欲掉下泪来:“晋阳公主,我与她一起出来的,可她不见了,都是我不好,只顾着说话,没看着她。”
媚娘眸心微冉,随即道:“妹妹莫急,想晋阳公主是陛下最是疼惜的公主,宫中谁人不知?这宫中守卫亦是森严,不会有事的!”
徐惠摇头:“不,兕子她不会乱跑,从不会的。”
彩映上前道:“徐婕妤,不如我令人在附近寻找,咱们先回与陛下。”
徐惠略略一思,如今怕也只能如此,虽说这宫中戒备森严,更是青天白日的,可心中那种莫名的慌乱,却告诉她,一定不会是小女孩一时贪玩的乱跑,怕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于是,与彩映慌忙向回走去,竟未及与媚娘说上一句,媚娘望着二人匆急背影,眉心微微颦蹙,兕子?晋阳公主的名字吗?
匆忙回到宫中,迈进殿来,正见李世民立在书案前挥毫泼墨,抬眼见她们进来,眉眼弯出微微弧度,兴致颇好:“来,看看朕这副字如何?”
只见徐惠与彩映直直站在殿口,容色紧张而焦虑,李世民凝眉,问道:“怎么?”
一语未毕,徐惠便焦急道:“陛下,公主可曾回来吗?”
李世民眉峰顿时紧致,手中白玉狼毫紧紧握住:“兕子?”
徐惠点头,白玉狼毫倏然掉落,天子龙眸尤似狂风席卷,只留满眼阴霾:“没有!”
徐惠心下一凉,再望帝王,那脸色便犹如寒潭中隐匿千年的至寒玄铁,冷冰而黑青。
转身走至徐惠身前,俯看的眼神,似被利刃剥去了温情,薄唇紧紧抿出微白痕迹,不语!
徐惠举首望着,凝视的眼神,只见天子冷冷逼视,仿佛天地瞬间黯色,春意被冬侵袭了柔暖、平波被石激起了波澜,那曾吟诗对棋、小心包伤的温柔眼神,刹那不见,穿透人心的凉、刺痛人心的冷,令徐惠不禁战栗!
彩映见状,忙恭道:“陛下,许是……”
李世民挥手阻住,嗓音如磐石沉而冷硬,终是开了口:“承儒……越狱了!”
徐惠大惊,身子几乎站立不稳,向后微微倒去,越狱!越狱!儒哥哥?
不可置信的眼神,紧紧凝视着帝王恐怖神情,李世民狠狠的目光,仿似要将整个皇宫吞没般,狂啸的奔向殿口:“来人!快,传下令去,速速寻回晋阳公主,若遇劫持者……”
声音一顿,力度更如金玉掷地:“杀无赦!”
徐惠心头一震,望向帝王巍峨背影,那如山峦的坚挺背影,似被乌云笼盖了峰顶,如此虚无!
儒哥哥,是你吗?真的是你吗?若你真真伤了公主分毫,我……亦不会原谅你!
泪水不期滑落唇角,微微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