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夏季时分,骄阳热烈,可立政殿内外却忙做一团,一切俱是灰蒙蒙的一片……
李世民面罩严霜,脚步匆匆赶来,正迎上慢步出殿的杨若眉,不期然与君王目光相对,涌动的热流悄悄滑落在脸颊……
李世民心头立时揪紧,慌乱的步伐,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稳,错乱着直奔入内殿中去,一股股药味浓烈扑鼻……
无忧静静躺在床上,一干御医麻木的立在一旁,施礼,却不敢看君王一眼……
李世民慢慢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抚摸无忧的脸,手在不觉间微微发颤:“无忧……”
“嗯!”
几不能闻的应声,无忧缓缓睁开眼来,水似的眸子映出君王凝重的面容:“你回来了?”
“嗯!”
同样的应声,喉间却涌上股莫名之流,堵住了言语……
无忧眼光绕开他伟岸的身躯,落在一直静立在一边的史官身上,李世民亦没有像往日那般呵斥御医,想已是没有必要了吧……
“无忧,承乾说,不如……大赦天下……”
“陛下……”
无忧半撑起身来,凝眉焦急望去:“切不可!”
李世民连忙扶住她,无忧只按住他湿凉的手,轻言道:“陛下,死生有命,非人力所能及,大赦天下乃国之大事,不可多举,况,这些亦是陛下平素不做之事,又何以因我一人而为?若此,我倒不如立刻……”
“好,好!都依你!”
李世民忙将她搂在怀里,不令她说出下面的话来:“别说了无忧,别说了……”
无忧却是安抚的笑笑,依旧淡然:“陛下,玄龄侍您多年,小心翼翼,朝中机密之事不曾泄露丝毫,前些时候无意惹恼陛下,若无大错,望陛下念及他忠心一片,便不要追究了!”
“嗯!”
李世民抱紧她的细肩,从何时起,这瘦弱的肩膀已无形担起他许多压力……
“至于我的亲族,因我的缘故而获得禄位,既非因才学,便易受灭顶灾难,故望陛下莫要置他们在实权高位之上,以保全后世子孙,他们只以外戚身份定期朝见陛下,便足够了!”
“嗯!”
无忧依旧笑,和暖着他哀凉声音中深深的痛苦:“我活着时,并无益于人,死后更不能……”
“无忧……”
纵是心中已经认定,可那个字真的刺入耳中,仍是针扎一样疼……
无忧玉手抚上他英俊如初的脸孔,线条流畅分明,经了岁月的沧桑洗涤、更突显男人坚韧刚毅的傲然风度,只是那眼依旧如故,幽深、却如水款款温柔……
“我死后,陛下无需修建陵墓,耗损财力,无忧只一区区女子,虽贵为皇后,却与常人无异,只要依山做坟、瓦木为棺即可,无需金银珠宝、无需美玉丝帛,亦不会令贼者心生歹念……”
忍不住几声剧烈的咳嗽,一股热流倏然涌上喉间,口中腥味弥漫,沿着唇角滴出点点鲜红……
李世民赶忙扶稳她颤抖的身子,想要言语,却被无忧急声打断:“另……另望陛下亲君子、远小人,听言纳谏,节省劳役,那么无忧……无论在哪里……亦可安心了!”
“好!好!我都记下了!记下了……”
李世民用宽袍龙袖抹去无忧嘴角滑落的鲜红:“别再说了!”
将头深深埋进无忧香软的发丝中,滚热的流湿透无忧发帘……
无忧抬手轻轻抚他,掌心中有些微冷汗,李世民反手握住,轻吻,却说不出话来……
无忧笑笑,她想给他一些安慰,却也自伤感,说不出一句,只是自腰间取出个晶莹碧透的小瓶,递在李世民眼前:“本想……我会陪着你……一辈子!”
李世民伸手接过,眼里有分明可见的伤悲:“这是……什么?”
无忧眼神微怅:“毒药!”
“什么?”
仅仅两个字,偏偏如千军万马奔腾进心里,夺过那璀璨夺目的碧玉瓶子,眸心射出万丈光火……
一个清涤出尘的女子,腰系夺人性命的毒药!本想着,会是一辈子……一辈子……
她说……
“无忧!”
李世民将碧玉瓶子握紧在手中,无忧举眸望他,仍只是平淡宁和的笑容:“若……陛下有何不测,这……便是我的归宿!“
归宿!
轻描淡写遮掩去其中酸甜苦涩,只是李世民听来,却更多一分痛楚哀伤……
李世民半晌无言,心底奔涌的痛,在眼里渐渐清晰……
无忧淡笑,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音,时至今日方才真正了悟、什么才是幸福……
身心已是倦极,微微闭目,胸口沉闷得透不过气来,鲜红的血流随着尽力压制的沉咳声、漫漫渗出嘴角……
“无忧……”
李世民轻轻晃动她的身子,声音中的痛苦万分纠缠成一丝哽咽……
无忧缓缓睁眼,无力,却仍强自绽出几乎不见的笑容,不,是能见的,至少他,一定……能够看见……
她确信!
“都下去!”
李世民沉声吩咐,眼光扫向四周或抽泣、或是无奈垂首的宫女御医,心底已没有了曾经愤怒的感觉……
唯有哀凄!
人,一个个退去,李世民抬眼望向一旁的站立史官,君王目光闪烁凌厉,如刀锋划过史官的脸颊,史官身子一滞,顿感脸上燃烧般火辣,不禁低垂下身子,施礼:“臣,告退……”
李世民未作言语,扭头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