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恍如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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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公司有自己所谓的家文化,也就是按人头出资,笼络一下人心,但实际是每次都适得其反,原因是出资不多,既不能远游,近也没法玩到什么,所以每一季度的这时到来时,听到的多半会是抱怨,但抱怨过后,大家也还是会出去,毕竟聊胜于无,并且钱的事都是好解决的,不够了,自己补上就是,重要的还是这么一次机会,师出有名,当然多半时候都是一吃赢天下,因为时间和人数的关系,不会跑去多远的地方,近处的几个山早就在平日爬过了,没有新意,歌当然也去唱过,但不能尽兴,一是下班已晚,要有时间休息,二是若分成两批,则不好搭配,三是唱歌只是美其名曰,真坐在里边听各人声音四面来袭无孔不入的时候,只想在地上找个孔入进去的,因为初中物理老师讲过,有规律的声音叫旋律,没规律的叫噪音。所以上次他们就是去吃了一吃火锅,但是空间相对狭小,比较局促,这回就选了一个露天地方,只是顶上有棚子遮住,也不能仰头直看星星月亮。

上早班的稍微提早一点先过去了,一面为的点好饭菜候着别人过来,一面当然是抢占有利地形,因为这里没有牵牵的那种长筷子,一会站起来也够不着的时候就亏大了。女孩子们都在桌边坐着闲话,旁边有两个台球桌,胖子虽然对篮球素昧平生,但对桌球情有独钟,所以牵牵就过去陪他打了,果然技不如人,连打连输。

一会晚班的人也都过来,大家挨挤着坐下,开始聚众吃喝,欢声笑语满桌是,只恨菜里肉不多。牵牵突然间抽离了自己,站在旁边看着这样一群人,鼻子里仿佛有一点酸菜鱼不要鱼的感觉,都是二十上下的孩子,少数几个已婚,多的是光棍,或者女光棍,从各个地方机缘巧合在这里以同事的身份相识相处,然后也多是以这身份相别相忘,难得有几个相识了以后难以相忘,就互生或者独生爱慕最后走到一起的。他们的范围也不够宽广,一直在这里上班,认识的都是为数不多的同事,一周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虽然平日上的多是半天班,空闲里多是待在屋里看看电视,偶而逛逛街,其实也逛不到什么,街就那老生常态的几条,陪同的也不会有别人,所以算下来每周每月都在机械重复。上班时都是琐事,跟顾客推销,排面乱了整理,缺货了补充,地面货架脏了搞卫生,来货了搬东西,退货了搬东西,丢货了赔东西,三不五时还盘点,闲暇了接受培训,总部来文件了得学习,门口还要轮流迎宾,有需求了还得上门送货。防损那里要随时警惕一切异常事宜,防火防盗防内涝,因为台风多。财务每天要在钱上斤斤计较,不但核对数量,还需核对质量,晚上小心锁好,早上提心去存,因为路上就有人被抢过,牵牵越俎代庖押过几回镖,还好从没出岔子。收银那里也是,货进货出钱走钱来都要一件件一张张点清,弄错了都要自己承担的,有时候忙不过来或者缺人要顶岗,牵牵就义不容辞上去,居然有一次打盹收到一张假币,后来站在门口跟人家讲论假币的危害性和可鉴别性,完了放口袋后转身却被人偷走,连假币都偷,想必应该是小偷拿回去做内部教学之用,提醒全体同仁要能甄别虚实去伪存真。收货员更是在体力上付出,一周物流过来三次,来的多,出的也不少,都要做单,然后对单点数,全部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尤其换季的时候,成倍翻番,累人不浅。

自己过来这么些时间,似乎没有谁是从头到尾都开心的,不是每天都有不愉快的事,但也经常,阿梅收到假币了没法像牵牵一样一笑置之,总要大发雷霆,咒人不得好死,这事如果发生在早上,那脸就会一整天都冒充非洲人了。阿汝好一点,多半是烦了才会生气,或者生气导致烦了,说话做事都带着怨怒,语气动作都不能散发她作为女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温柔。阿丽的不开心多来自别人抢客或者缺货,她是个勤快本分的人,遇着明明自己的顾客被别人拉走,一时愤懑,又不知从何讲理,脸会涨得通红,仿佛要女扮男装去演关公一样。阿平的生气多是赌气,她还小,没有那么多心眼,如果被惹了,她会争辩几句然后一语不发,本就嘟嘟的脸更鼓上来,眼皮耷拉着不看人。阿兰则会怒目圆睁,她是一切内在都外化出来的人,事情的繁琐和对她的催促都可能引爆她的脾气,她会大声讲她的不满,然后脸上带着有话不让说有理不让讲的不平和不屑走开,但事情还照样去做。换了阿霞而来的阿美发飙的机会比较少,因她是财务,职责相对单一而少,工作的对象只是钱,现金或者票据,要打交道德也只是收银员和银行,这边收入,那边存入,但这只是理想化的状态,磕磕碰碰也是难免的,好在她心气并不如个头一样高,能忍则忍,能过就过,实在不顺遂了也只是说两句冷话自嘲或者他嘲一下,很快就淡了忘了,或者不能忘,买半斤鸡爪一听果汁来也就忘了,鸡爪和果汁还不是同时并列,备选其一就行。阿兴从外表到说话都是个柔弱小男生,就像听话弟弟那种,一般不会有愤愤不平的时候,如果有,也应该是生他想望中女朋友的气,不给自己见面然后一起去小店吃面的机会,但后来他独立支撑一家店的时候,是跟了人家在一起的,出双入对,羡煞旁人,旁边单身的人。阿海的絮絮叨叨多来自顾客的挑剔和不耐烦,他自己是个粗线条的人,不会去计较那些夏夜萤光一般的存在,只是兴致不够耐心细腻,所以有时会发狠一下,但也只是背后撂下几句无关痛痒的狠话,最多捶一下桌子,捶之前还会关注桌子材质及表面平整度,以防捶坏了桌子要赔或者捶坏了手要治,珍爱钱财,远离破坏。胖子确实体胖心宽,可能从小人家开他身材玩笑太多,已经习以为常,顺带对别的事也就能举一反三了,整天都乐呵呵的,纵使不乐,看着也呵呵,他是防损,对消防安全和货物安全责无旁贷,但也不能只靠他一个人,可是别的店员在这方面意识向来淡薄,所以他时有气生,生的时候像女人生孩子时候一样的表现,就是喊叫,只是他的喊叫不基本都是拟声词,而是有对应成句的文字的,就是数落人家的不尽责和随之而来的后果,他本来眉眼口鼻就小,这时候更是挤在一块,倍显可爱。老杜是成家已久传代有功的人了,在这些孩子面前算个大人,自然不会去挑刺找茬,加之本就平和,话少,事也不多,就是后来几乎是被逼走人的时候也不见怎么抱怨或者怒颜相向,而是平静接受。

当下大家坐在一起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牵牵回到自己身上,一时兴起,拿起一瓶啤酒一饮而尽,许久后他看到几句话,说是清酒一爵,饮不尽离别,醉后的记忆打捞起哪一些,差不多当时的自己就是这种心境,他是把每一天都当作末日来过的,每一顿饭都可能是最后的晚餐,每一次下雨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淋湿,每一颗星星都可能是最后一次闪亮,每一次见到谁都可能是最后一面,每一句跟不管谁说的话都可能是临终遗言,每一天早晨起来都可能看不到夕阳西下,而这些人,还有别的人,每一次想起,也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