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地移动着步子，不知这里是哪。
四周漆黑一片。在我的脚下，有一条蜿蜒的道路不断地向前延伸，幽暗、深邃，似乎看不见尽头。耳边,有微弱的冷风拂过,带着幽幽的低诉，仿佛漂荡了上千年。
我继续朝前走，心里揣揣的，总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你决定了吗？”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熟悉中，又带着陌生。
“是谁？”我停下脚步，疑惑地问道。
“前面就是黄泉路，你决定了吗？”
黄泉路？我真的死了？“你究竟是谁？出来！”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地淡出了影子。
他竟然是……萧逸风？
“小仙，你还好吗？”他开口道。
我怔怔的望着他，说不出一个字。他竟然还问我好不好？他怎么说的出口？在我被他这样伤害之后，他居然还有脸问？
我愤愤地走过去，伸手就是一巴掌。“你说我好不好？”
他面无表情，或许已经成为鬼的他根本不会觉得疼。他伸出手想要拉我，我却后退一步，不让他碰触。
“我知道，是我不好。”他沉着脸，哀怨地说道。
“仅仅是不好吗？你别忘了，是你背叛了我，是你让我变成现在人不认妖不妖的样子。你毁了我的一切，就连我悲伤的权利，你都剥夺了。我流不出眼泪，我不知道怎么哭，你说这仅仅是你的‘不好’吗？”
他上前一步，硬是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指冰凉，他的脸就在我咫尺，我看着他苍白地几乎透明的脸庞，心里除了愤恨，还有止不住地忧伤。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我曾经深深爱过的男子，我却抓不住他一分一毫，我甚至怀疑我们的开始就是一个错！
“听我说！你听我说好吗？我不是有心要害你，我只是希望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我冷笑，“永远在一起就需要死吗？萧逸风，你为什么到现在还要说这种话？当年，我随你下山，路经树林遭人埋伏，我受箭伤血流不止，可是你呢？你竟然不顾我的安危扬长而去？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后来你差人送信，说你在丽都峰有难，我还天真地相信了！没想到这一去，就成了我的死祭！原来你本意就是要我死的，是不是？”
“不！我并不想你死！”他急急反驳，“我本想做一场戏，让师父以为我们死了，这样他才不会继续追杀你。可是我错了，我们一下山就受到伏击，我这才知道师父他一直在跟踪我，我不能不离开你，这样你才能安全。只是，我没有想到最后他竟会用计骗你去丽都峰……”
“然后呢？还不是要我死？”我有些绝望的问道。
他眼帘低垂，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知道，我们那天逃不掉，师父他不会放过你……”
“所以，你就愿意看着我死？”
他抓紧我的手，“我承认，那时候我是有私心。只要我们死了，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我死后，在这里，等了你一年又一年，足足等了十八年……”
“你是要告诉我，你要与我共赴黄泉？”我冷冷地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不可能！即使你在这里再等上十年，百年，甚至千年，我都不会陪你走这段路！”
“你恨我？就这么恨？我们不是说过要长相厮守吗？”
“长相厮守？长相厮守是活着的时候说的！”我挣脱他的钳制，声音不可遏止的越来越大，“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爹用千年修为修复我的魂魄，我早就烟消云散了！你说我可以不恨你吗？可以吗！”
“原来……”他忧伤地一步步后退，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你走吧。我会继续在这里等你，十年，一百年，甚至一千年……就当是我的惩罚……我会等你，一直等下去！”
“你——”忽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惩罚自己？他可以去投胎，他可以再为人，他可以当这一切都不存在……
“有人在呼唤你，听到了吗？”他忽然抬起头对我说道。
我侧耳倾听，似乎真的有人在叫唤我的名字。
“回去吧。”他长袖一挥，消失在暗色里。
我的身子缓缓变轻，眼皮渐渐沉重。我感觉自己在朝着某个方向飘逸，温暖的，带着阳光的明亮。
我知道我即将醒来，回到那个现实的世界。
“仙儿？仙儿？你听到了吗？”
我的身体很热，有一种灼热的液体在体内流淌。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样的温度，这样的感觉，似曾经有过，但我已经失去很久很久了。
“仙儿？”我睁开眼睛，端垣站在我的床边。他的手附在我的额上，手心闪耀着红艳艳的光芒，“还好吗？”他收回手，淡淡地问道。
“这是哪……”我起身扫视了一下四周，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家具，“霍山？我怎么会在霍山？我爹呢？”
“**……没有告诉你吗？”他缓缓地退到一边坐下，很不自在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神情闪烁道，“他死了。”
“不可能！”我失声大叫，“我离开姥山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他不可能死的！”
“我将他与**葬在一起，你可以——”
没等他说完，我就急急忙忙地冲了出去。
光秃秃的山顶上，两块墓碑背光而立。
我微微颤颤地走过去，发抖的手指抚上还未刻上一字的墓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纠葛住了，我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一把闪着凄艳光芒的匕首递在我的眼前，我听到端垣说：“你是他女儿，你刻吧。”
我木然地接过匕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个样子？爹为什么会死？为什么！”我哀怨地看他，希望他能告诉我一切！
“你爹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这是命，改变不了。”
“不！我不相信！”我握紧匕首，愤恨道：“我要报仇！我要殊翌血债血偿！”
端垣脸色一沉，愠色道：“你爹想要和**在一起，难道你还不懂吗？现在的你根本就不是殊翌的对手，你爹娘将你托付给我，难道我要眼看着你去送死？”
“可是爹的仇就不报了吗？”我不甘心！
他不出声，双手只是抚着粗糙的墓碑暗暗叹气。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要成为真正的妖！我要让那些害我的人痛不欲生！”
我双脚跪地，拿起匕首开始一刀一划地刻着碑文。
“爹，女儿不孝。”
刻完最后一笔，我的身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迸涌而出，我低头一看，竟是那鲜红的液体……
月沛臣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
我忽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谢他，还是怪他。
扬州遇险那天，我身染魔毒昏迷不醒，月沛臣抱着我欲去姥山，在半路上遇到了姗姗来迟的端垣。端垣见他如此紧张我，就开口问他，是不是愿意用他的命换我的命。这个傻瓜居然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还马上拿刀割腕，供血给我。
端垣将他的血输入我的身体里，这才让我的身体有了温度，有了感觉。
他给了我人的气息，让我找回了一丝丝属于人的感觉，可是他现在却躺在床上生死未卜。我不想欠任何人的情，可是我却偏偏欠了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他，才能还清这笔债，他应该是无辜的，不应该被牵连。
此时端垣打开门，缓缓走进来，他拍拍我的肩，道：“你还需要休息，人血和你身子还没有完全吻合，你需要一个过渡期。”
“他会死吗？”我没有抬头，淡淡问道。
“你想要救他？”
“我不想欠他。”
“他若不死，你就不欠他了？”
我抬起头看他，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无论如何，我都是辜负他的。无法改变。“你有办法救他吗？你是仙。”
他摇摇头，“我还在受罚期间，法力被封住了一半，起死回生之术我怕是无能为力。”
“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他沉默了很久，才道：“有。”他走到月沛臣床前，伸出手隔空抚向他的脸。
忽然，月沛臣的脸有细微的重合，他的灵魄慢慢坐起身子，用他那黑得透明的眼睛看我。“你没事了？”他的嘴角徐徐上扬，似在微微的笑。
“你——”他不顾自己的生死，却还是要问我？
“小子，我干女儿不想你死，所以现下我只能教你法术，你愿意学吗？”
月沛臣吃惊的看他，似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不过我只能教你修仙之术，所谓修仙乃是仁善之气，如若你修成之后用此伤人、杀人，死后入地狱必会重罚。你决定了吗？”
他看了看我，郑重道：“我学。”
“天庭一日，凡间一年，我只能留三年，这三年里，你要学会一切修仙之法。”
“好。”他说。
月沛臣开始跟端垣学法术。他的身体被端垣藏在山洞里，四周用燃烧的火焰包围住。端垣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体温不灭，他才有机会复活。
他很用功，我始终和他说不上一句话。不过其实，就算有时间让我们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桌子上放着一颗石头，就是那颗原本充满仙气的灵石。只是现在，它吸纳了我身上所有的魔毒，已经由红转黑，成了一块完完全全的魔石。
当年，灵石的出现是因为要防止我身体的迅速变老。而后爹又用它来护住我的身体，让我保有原来的样子。可如今，我的身体有了血，人血牵起残枝碎叶处处牵连，我可以不再需要它了。
我把魔石握在手里，我感觉到它的冰冷，幽暗的光泽更是显得触目惊心，犹如一种死亡的亲临……
“你在想什么？”月沛臣忽然飘了进来，看见我手上的魔石，疑惑地问道。
“不，没有。”我收起石头，对他轻笑，“练完功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似在追寻我眼底间的思索。“你若是想要做什么，告诉我一声，好吗？”
我低着头，并不说话。
他看了看窗外，又道：“子遥和慕葵呢？”
“已经一个月了，子遥的伤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慕葵也想回家看看，今天早上他们两个人一起走了。他们看你用心练功，所以没有打扰。”
“是么……”他的声音幽幽淡了下去，笑得极其不自然。
房间里安静极了，没有人再开口，也没有人知道还有什么值得提起。
我应该和他说什么？
谢谢？不。难道他的命只值一声谢谢？而且他要的并不是这个。
直接和他说，我愿意和他在一起？不。我不会允许自己因为报恩而选择他。这是在骗他也是在骗我自己。
踌躇许久，我才道：“我要去一趟金陵。”
“我——”
“不用。”我打断他的话，“我一个人来回比较快。更何况，你与李煜还有私事……我还是一个人去吧。”
“你的身体……可以吗？师父说你还需休息的……”
“义父太担心我所以才这么说，其实我早就好了。”我仍然对着他笑，“放心吧，如果我真的出了事，义父也会赶来救我的。他是仙嘛，对吗？”
他迟疑地点了下头，眉头紧锁，还是不愿放下心。
“你快去练功吧，义父在等你……我去后山转转，那里有我最喜爱的花。”我没有去看他的反应，急急踏出了房间。
他本就和我的事毫无关系，我怎能让他再次为我牺牲？
我还不起的……
来到后山，那片花海还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火红火红的，如同被灼烧一样。
我拿出魔石抛向半空。只见魔石幽暗的色泽被璀璨的阳光照耀后，泛出了淡蓝的光芒。
风逐渐大了，无数花瓣被掀起，飘散在空中，悠悠扬扬，就像是被东西牵连住，不得动弹。
我双指抵在唇腹默默诵语。忽然，四周刮起的狂风开始绕着魔石不停地旋转，花瓣随着风势卷入魔石中。
那暗色的魔石被花瓣充斥后，缓缓转成了鲜红……
我伸出手接住慢慢坠落的石头……
它本来就该是这样的颜色。
血色。
可以让人想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