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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纷乱

对于女儿的话,杨人杰并不是没有认真考虑。抛除她那些孩子气的语言,杨雨诗的有些道理还是很能够讲得通的。

杨人杰自问胸中并没有很远大的理想,所念所想,不过是家庭美满,一世安稳,就算不能光宗耀祖,也要守得住家业。

无奈命运对他总是不太公平。

他最尊敬的姐姐,最爱护他的人,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他凭借一己之力,无法支撑杨家家业,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日薄西山。而他倾心爱慕的女人,竟也毫不犹豫的离他而去,最令他难过的,却是她离开他以后,居然也可以过得很幸福。

所有的东西,他都曾尽力争取、挽回,但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难道这一次,他又一次选择错误,注定将铩羽而归?

不说这场战争最后到底是哪一方会获胜,以今日的时局来看,日本人逐渐露出狰狞的面孔,他们肆无忌惮的扩张、掠夺,之所以与南京政府合作,不外乎是利用中国人统治中国人。越与他们打交道,他们那种不可一世、不拿中国人当人的丑恶嘴脸就越是看得清楚。这样下去,为日本人吆喝跑腿的新政府必定被视为日本人的帮凶,说汉奸、卖国贼决不为过。最终的结果,恐怕就是被日本人当成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被中国人视为日本人的狗奴才。想到自己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杨人杰不禁打了个寒噤,如果是这样,将来到了地下,他如何去见姐姐,如何去见杨家的列祖列宗。

但是即便如此,他现在也已经是骑虎难下。76号可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就算他肯主动放弃这个职位,没有个合理的解释根本就过不了关。再说,他已经了解了太多的秘密,恐怕难以脱身。李士群会放他安然离去退隐归田吗?

至于他心里更觉得负担的另一个原因,是自己的外甥荣梓义。正是他将荣梓义引荐入新政府的,别看他现在这个官是做得风生水起,将来一旦时局有变,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样的新政府的红人。万一他也如自己一般,泥足深陷无法自拔,岂不是都是自己的罪过?

不知道姐姐会不会怪他。

想到这里,杨人杰心中生出歉疚之意。他突然有些后悔,都怪自己对形势估计不足。如果当初做那些决定能够慎重一些,会不会就不能有今日这样两难的局面?

杨人杰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难道自己这辈子终将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原来到了今天,杨人杰才发现,自己真的似乎没有成功的做成过某一件事情。

杨人杰心中翻江倒海的当儿,他正坐在德兴馆一个靠窗的位置。正值饭点,其他人桌子上都是热热闹闹的饭菜瓜果,只有他面前仅只一壶清茶。

因为他要做出等人的样子,哪有客人还没到,主人就先吃上了的道理。尽管他心里认为自己今天也许是白等了,已经做好了饿肚子的准备。

他等的人是荣梓孝!

杨人杰是当着李士群的面打的这个电话。

李士群让他将荣梓孝约出来,但最终没有说明会怎样对他。不过,以杨人杰对李士群的了解,荣梓孝当然还是最好不要出现的好!

于是,他思虑再三,决定通过女儿将这个讯息传递给荣梓义,希望他能够想想办法。虽然这两兄弟近日也多有争执,但毕竟是一家人,荣梓义想必会想出对策,最好能够让荣梓孝找机会离开上海。他不希望荣家因为此事遭遇什么不幸,更何况,他还是她的儿子!

所以,当荣梓孝施施然赴约的时候,杨人杰心中暗暗骂娘。他们怎么就没领会他的意图?

“舅舅,让您久等了。”荣梓孝永远都那么风度翩翩,面部表情平静,脸上已经鲜有前几天那种突遭大难的悲伤神色。

“嗯,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杨人杰请他坐下,却没有招呼服务生上菜。

荣梓孝静静待着,等杨人杰开口。

这也是个大好青年,杨人杰心想,只是他长得为什么不象他母亲?想到吴玉珍,杨人杰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窒息。他猛地就下定了决心!

杨人杰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便低声而快速的道:“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佳,所以想请你帮我带样东西回老家,顺便散散心。事情不难,只是时间上有些紧迫。”

“什么时候?”荣梓孝扬眉问道。

“当然是越快越好。”杨人杰急急的答道:“最好今天晚上就走。”

荣梓孝愣了一愣,心下了然,不禁有些感动。他淡淡的笑了笑:“这点小忙,舅舅张口,我自然是应的。只是我在上海还有些事,得等这事解决了才能走。”

杨人杰瞪着他:“就怕事情解决后,你已经没有走的机会了。年轻人,不要高估自己。”

正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人杰,你总是这样,动不动就拿出做长辈的款来,说上三言两语,就喜欢教训起别人。”说话的正是李士群,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杨人杰心道不好,荣梓孝恐怕难以脱身,也不知刚才两人的对话李士群听去多少。他连忙站起来,恭敬又亲热的道:“没想到此处偶遇李主任!李主任平日说话句句在理,今天说的我却不敢苟同。人不琢不成器。他们如能听得进我的两三句劝,也可以少走几步弯路不是。只不过对于现在的年轻人啊,难!”

荣梓孝目光闪了闪,也很有礼貌的站起身来,李士群却自来熟的道:“快坐下,快坐下。我与你大哥、二哥都是好友,你跟我还见什么外?都是自家人,捡日不如撞日,不如一起喝两盅?”

说完,反客为主的招呼服务生点菜。

不多时,便摆了一桌子,看着倒是琳琅满目。李士群打开一瓶汾酒,欲给荣梓孝倒上。荣梓孝连忙推拒:“病还未全好,不敢饮酒。”

李士群呵呵笑道:“你年轻力壮的怕什么。我告诉你,喝点白酒,最是活血,说不定反而好得更快些。”

荣梓孝仍以手掩杯道:“平日只喝些花雕,这么烈的酒确实没有喝过。”

“那就更要尝尝。”李士群拔开荣梓孝的手,满满倒上一杯。透明粘稠的酒液进入杯中,立时酒香四溢。

李士群朝杨人杰使了个眼色。杨人杰拿起酒瓶看了看,也劝道:“这可是四十年的老酒了,最是醇厚甘冽。恐怕是李主任多年的珍藏吧,寻常想喝也喝不到的。”

荣梓孝笑道:“我闻着都要醉了,更别提喝了。”

“没有关系。”李士群大手一挥:“你怕什么。今天你舅舅在这里,你要是醉了,他负责送你回家。放心,他会替你向你母亲好好解释的。”说完,便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喝完还向荣梓孝亮了亮杯底。

荣梓孝无奈,也只好举杯,皱着眉头灌了进去。他原本以为这种高度白酒会很辣,没想到好酒就是好酒,虽然刺激得嗓子灼热,但入口顺滑,从喉头到食管再到胃部,只觉得一条热线直冲而入,竟是说不出的痛快。

李士群竖起大拇指:“果然爽快。”接着又给荣梓孝倒酒。两个人推杯换盏,唠些家常,竟是把一旁的杨人杰给冷落了。

杨人杰在旁边看得心焦。他只见荣梓孝白皙的一张脸孔逐渐变成粉色,又变得通红,最后竟连脖子耳朵也红了,话更是慢慢多了起来。他有心劝上几句,却被李士群直接给瞪了回来。只有在一旁默默吃菜,听天由命了。

李士群的话题渐渐转到荣梓孝自己身上,比如在哪里念书,学的什么,平时都喜欢什么,去哪里消遣。荣梓孝的回答比较随意,有时也许是酒意上涌,三句便只回答个一句半。

李士群见差不多了,也不愿再跟他多兜圈子:“你也别怪我象查户口似的问这许多。我本不欲解释,但又怕你多心。实话实说,因为你前次的婚事终是不成了,知道我与你们荣家也算是有点子关系,所以有人托我来问问。”他一巴掌拍在荣梓孝肩上:“你看,有为青年,何患无妻?”

听到这里,荣梓孝原本发直的眼神更是变得呆呆的,目光浮在远处一个角落,也不知他在看什么,只是黯然道:“我这辈子恐怕是不会再娶的了。”

李士群却嘿嘿笑着:“你还年轻,说这些太早了。就算你有这个想法,你家人可也不能答应不是?不过,有时候老话还是在理的,你看你大哥、二哥都没有动静,你着急订得什么婚?长幼就得有序,否则有时难免因为乱了章法就天降横祸。不过,这也不是你能掌握得了的。算了,咱们不提,喝酒喝酒。”

荣梓孝一个劲儿的摇头。李士群又给他倒上一杯:“喝吧,俗话讲得好,借酒才能消愁嘛。”

荣梓孝却吃吃笑道:“你说错了,其实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不管怎么说吧,酒都是个好东西。”李士群打了个酒嗝,有些不耐烦的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也怪你们。你说你们什么地方不好去,非要跑到那里,没伤到你也已经是万幸了。”

杨人杰猛的抬头,李士群终于进入正题!

荣梓孝却又是摇头:“我们去的时候,那里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谁知道从哪里跑来这许多人!”

“都跑来哪些人?”李士群的眼睛紧紧盯着荣梓孝。

“就那些人嘛。先是一个女人,后来又有两个男的,然后就是穿着军装的日本人。谁能想到,他们竟然就开起枪来。我吓得躲在一边不敢出声。可等终于没有动静以后,月容却也……”荣梓孝声音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了。

李士群眯着眼睛,似乎在评估荣梓孝的话的真假:“那你有没有看到是谁开枪打死了江月容?”

荣梓孝低着头,半晌摇了摇头。

“那个女人呢,她往哪里跑了?还有那两个男的,都长什么样子?”李士群继续追问。

荣梓孝仍然摇了摇头:“枪声一响起来,我就抱着头趴在地上了,看都不敢看。你问的这些,我都不知道。”他醉眼惺忪,哈欠连连,似乎随时都能睡过去的样子。

李士群只觉心中烦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荣梓孝正沉沉不住下坠的头惊得猛然一抬。他瞪大眼睛望着李士群,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发起脾气来。

李士群凶巴巴的道:“荣三少什么都不知道?莫不是拿我当三岁小孩子哄呢?”

荣梓孝的头摇得象拨浪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发火我也是一样不知道。”

“真的?想是荣三少的酒喝得有些多了,有些事情回忆不起来也是正常。既然这样,不如跟我走一趟,我们现在就去事发现场转一圈,看能否帮助你找回一些有用的线索!”说完,他挥了挥手,不知道一直隐藏在哪里的吴世宝带着几个手下冲了过来,架着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荣梓孝就往外拖。

杨人杰忽的一下站起来:“李主任,这样做不合适吧。他好歹也是……”

李士群冷冷的打断他:“怎么做合适,我心里有数。杨主任,你今天做得很好。不过,你的工作到此为止了,剩下的一切都由我来接手。”他靠近杨人杰一些,压低声音却恶狠狠的道:“还有,我劝你一句,这个时候,收起你那廉价的亲戚情义,千万不要把荣梓孝的行踪透露给别人。如果这个消息有半点泄密,不管是不是你说的,我都唯你是问!”说完,他留下一个冷冰冰的笑容,拍拍杨人杰的肩膀,拂袖而去。

杨人杰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扬长而去,只有颓然倒在椅子上,暗自神伤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