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牛栏后的我，猛地往一个能让我感觉到内心顺畅的地方跑去。但我四处张望，除了那些村民们那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像神经病一样的我。似乎我找不到一个能容下我体积的空间，尽管我很瘦。
我四处张望着，想找一个开阔的地方，呼吸一道新鲜空气。
眼前忽然有个小杂货铺出现在了我的眼帘，我猛然瞟见那里有卖着烟。我想这应该就是这个村子里唯一一个售卖东西的地方。于是我连忙冲了进去，对着里面的一位中年人大喊了句：“给包烟。”
那人惊讶的看着跑进来的我，他没有说话。只是怪怪的看着我，然后好像回过点神来，也没问我要什么烟，直接就在一个木架上拿下了一包白沙烟，一直盯着我，眼神不曾离开过我的脸。
我不知道当初我自己为什么会冲进去，我更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去买烟。因为我根本就不抽烟。
我只是知道，从那天开始，我抽上烟了。那是2010年5月2日，我加入“宝贝、别怕”社团的第三天，见到强强的第一天，我抽上烟了。
而且到今天为止，我却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在那天抽上烟。
我拿起那人放在桌上的烟，手忙脚乱的拆开了香烟盒。然后跟他要了一个打火机，可我点了4。5次，手颤颤抖抖的都没能点着。我不知道是我手打抖的原因，还是我眼角边上的汗水模糊了我视线的缘故。
那中年汉子吃惊的看着我，过来一会儿，他走了过来，掏出他自己的打火机帮我把烟给点上了。
就这样，我吸上了我人生当中的第一口烟。
我猛的吸了一口。一股浓烈呛鼻的烟一下子便蹿进了我的喉咙。
烟它不只是在喉咙，还在了鼻子里。呛得我猛地咳了起来，我蹲在那里，猛地咳，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咳了半天后，我爬起了身子往桌上放了十块钱，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那人在身后冲我喊道：“找你钱。”
我没有理他，或许我根本没听进去。
我走出了那个杂货铺，见到前面十几米远处有块大石头，便晃晃悠悠的往那边迈去，我只感觉我的脑袋有点晕，可能是烟呛的，又或者是别的。
旁边的那些村民见我出来了，一个个都把我当成了怪物一样看我。他们的眼神好像真的会吃人，他们围在那里直直的盯着我，从没有离开过我的身子，我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我心里很清楚，原因绝对不是我刚刚抽烟时那狼狈的样子，他们才这样。
我靠在大石头，看着眼前的那些村民。他们本是很淳朴的农民，可是他们的眼神，我却根本就看不懂，也读不来。
村民们见我抬眼看他们，又和当初我们进村时那样，胆怯的往后退了几步，又围在那里继续奇怪的盯着我，口中议论纷纷、
我真的很纳闷，很费解。
过了有一会儿，有一个胖胖的大姐试着探着步子上来靠近我。她在那挪了半天的步子，才向我这边挪了5米左右。然后生涩的问了句：“小伙子，你们是不是要带强牙几走？带去哪里？”她嘴里话还没说完，又胆怯的往后退了两步。
我盯着她看。
她的眼神里很淳朴，毫无任何杂质。但眼色，却为什么始终都是那么怪？
她是我在这个村听到的唯一一个普通话还算可以的一个当地村民，我猜想她或许有出去外地打过工，但是她的语气，却让我有点捉摸不透。
起初，我以为她是关心我们会带强强去哪里。
后来我才明白，我又错了。她关心的是我们会不会把他带走，带出这个村子。
我想，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心声，或许是全村人的心声。
见这个大姐上来问我，我连忙向她打听起强强的事情来。
“大姐，那个强强是怎么回事，他父母呢？”
那大姐看了看我，依旧是那怪异的眼神，说道：“那牙几啊，得了怪病。是瘟疫，你晓得波。要死人的。么得治。你晓得波。”
她见我没有吭声，吐了一口痰后，指手划脚的又说道：“他爷老子啊，在外面打工，几年都么得回家。就是那牙几得了怪病后，他爷老子，就不要得他咯。你不晓得，我们整个村子，都怕他传染咯，听说那病老厉害的，传给谁，谁就得死。”
我惊讶的看着她，并不是她的话，让我惊讶。而是她那夸张的表情，让我简直形容不来。
我盯了她半天后，又问了句：“那强强和谁生活？”
“他呀，他得的那是要死人的病。他奶奶喂他饭吃咯，要不早饿死咯。”
大姐吐了那几个字后，又奇怪的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上下很不自在。
她的话，我能明白。强强其实是自己生活。要不，他也不会被栓在牛栏的边上。他已经被整个村子给遗弃了，只是因为他患有艾滋病，村民怕被传染。所以才把他栓起来，而且用的还是铁链。
“于洋，在哪，快过来。”
正当我还在细细思寻那位胖大姐的话时，上面浩哥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到浩哥喊我，我爬起了身子，只得又回去那个让我恐怖的空间。
我走到了那边，远远的便见王冰靠在墙上。撇着个嘴，一脸的乌云密布的。根本不像平时的那个嘻哈王子。
只见他身上的那件红色T恤，全都沾满了草屑，我知道，那是强强的杰作。
“怎么样了？”
我冲靠在那发呆的王冰问了句。
“哎，慢慢习惯吧。”
王冰似乎没听懂我的意思，答非所问的回了句。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抬眼往里面望去，只见萍姐还坐在地上在那哭着，吴瑶蹲在那里安慰她的情绪。与其说安慰，倒不如说她们两个人一起都在那哭。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吴瑶哭，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之前那能将雪给融化的笑容。而全是泪花儿，挂满了她那张白皙漂亮的脸蛋。
“你们怎么能把他栓起来？”
浩哥脸色很难看的叼着烟，冲靠着木柱而坐的强强爷爷很生气的问道。他吸了口烟后，看了看那边已经折腾累了，卧在那草垛上的强强，又说道：“你们知道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吗？”
老人并没有说话，而是从腰间掏出了那只插在腰带上的竹烟斗，然后扯下了挂在烟斗上的小布袋。从里面细细的捏出了一小戳黄烟丝，在裤兜里四下搜了几下，搜查了一盒火柴，垂着头点上了烟丝，猛的吸了一口。
“咳咳咳.”
老人猛地的咳了一阵子，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不知道是他吸的太大口的原因，还是烟丝的质量太差。他在那咳了大半天。
浩哥见状，连忙掏出一支香烟，递了上去：“老伯，抽这个吧。”
老人摇了摇手里的竹烟斗，示意自己只抽得惯这种老烟丝。他在那酝酿了好久的情绪才开了口：“你当我有么的法子啊，我是么得办法啊。谁叫牙几得的是那怪病哦。要死人的你晓得波？”
说着便开始老泪纵横了，我知道，他并不是我们刚开始见他时的那般铁石心肠，一句：随时可以带走。那句话，或许并不是他的心声。
“那孩子的父母呢？”
浩哥紧接着问了句，似乎他跟我一样，最关心的是孩子父母在哪里，为什么不管不顾孩子。虽然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哪里有牙几父母哦，几个百年不见人咯，牙几当初生病，他们两个就躲在外面几年都没得见人。叫我把牙几丢掉去，你叫我丢哪里去嘛！他好歹是个人嘛！你说你叫我丢哪里去嘛？”
老人越说越激动，我不知道是因为他怨恨自己的儿子对强强不管不顾，把强强这个被村里人说成瘟疫的孙子丢给了他们，还是抱怨上天的不公。他猛的将手里的烟斗不停的往地上敲，直接把烟斗都敲断了。愤怒的便一把摔在了草垛上。
浩哥看了看眼前情绪异常激动的老人，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拍着老人打着赤膊的肩膀说道：“老伯，不管怎么样，你们也不能把他栓起来啊。”
“不栓，不栓。不栓我让我啷个办嘛，他出去会传染给村里的人。我不栓，村里的人啷个办？啷个活？不栓，不栓，你让我啷个办？”
老人一把蹿起了身子来，捶着两只手大声的在那叫着，直把边上浩哥吓了一跳、不敢吭声。
他看了看我们几个，又看了半天坐在地上哭泣的强强奶奶。随口就蹦出了一句话：“你们带着，带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到他。”说着便背着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牛栏。
“浩哥，怎么办？”
见老人生气的离开，我走到浩哥身边，从兜里掏出了刚刚在杂货铺那里买的烟，递了一支给他。
浩哥惊讶的看着我，又低下头看着我递给他的烟看了半天。他的眼神，我似乎完全不懂。
过了一会儿，老人又回来了，他径直的走到强强身边，将拴在他脚上的那根铁链打开了。连同铁链和钥匙一块气愤的甩在一边，冲我们嚷道：“要带走就赶紧。”
萍姐见老人把铁链打开了，连忙就从地上爬来起来，一把冲到了强强的身边唤道：“强强，强强。”
见强强已经睡得很熟便朝我们喊道：“快，快抱他去车上。”
浩哥便甩掉了手里的烟蒂，走上前去，将强强抱出了牛棚。
“还有这个，还有这个。”
身后的萍姐又喊了一声，我回过头一看，正是那个，这次我确定了，它是一个小熊公仔。
我们几个抱着强强走出了牛栏之后，村里的村民全部都围了过来。大家惊奇的把目光全部盯着正抱着强强的浩哥身上，就好像浩哥就如同一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外星生物一样。
村民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嘴里议论纷纷，可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我只是听懂了一句。“走了。。”就这么简单的2个字。
“好了乡亲们，回去吧，都回去吧。”
村长冲身后一直跟着的村民挥了挥手，示意大家散了去。可村民还是继续跟着，并没有停下脚步。
我回过头去看了看，视线里正好出现了强强的爷爷。他背着两只手，弓着个身子一步步蹒跚的迈上了那陡峭的阶梯，手里拿着的正是在草垛上捡起来的那根铁链子，是拴在强强小脚上的那根铁链子。他撇过头了看了看我们，他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秒，便又迈着步子上去了。
我还看到了强强的奶奶，她迈着步子追上来了几步。朝我们这边伸出右手招了几下，又无力的垂了下去。她在那张了几次的嘴，却始终没能喊出来。紧接着便撇过脸去，身子一阵的在风中颤抖。
我知道她在哭泣，从我见到她第一眼开始，她一直都在哭泣。那无奈眼泪，那脆弱的无助。
而让我印象更深的是，一直跟着我们一行人身后的那群村民。
我立住脚步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便停住了脚步，直直的看着我，七嘴八舌的。
但是他们的眼神，一直都是不曾变过的怪异。
在他们的眼神里，我看到的不只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