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连琛睁开那只没有被鸡蛋揉压的眼睛,睁一眼闭一眼地看着她,怪声问,“有那么多种?没说被人打得苦?唉,不管,为夫就是苦,命苦,对对,就是那个生而即苦。”
清漪轻轻哼笑了声,“人脸就是一字——苦,相公是人,自然会觉得苦,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齐连琛眨着他那个独眼,“人脸怎是一苦字?”
“眉毛是一横,两眼是两点,鼻子是十字,嘴是口,合起来,不是苦是什么?”
“哦——”齐连琛长应一声,顿悟,“可是,小旭你也长得是两眼一鼻一嘴,难道你也觉得苦?”
清漪轻轻挑眉,“自然觉得。——还不都是因为,嫁给你了么?”
说完,在他的目瞪口呆之际,又将那快有些凉意的鸡蛋狠狠地往他的眼角一摁。
齐连琛再次龇牙咧嘴,在他痛呼时,她扯开了身后圈着她的大手,“放开。”
“还疼。”男人不依,收紧了手臂。
清漪一个没忍住,差点当着他的面翻起了白眼,好容易用两个深呼吸给压住了冲动。
“放开!妾身去换鸡蛋。”
“......哦。”
齐连琛这才有些不情愿的松开双臂,带着些许怔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竟莫名涌起了一股失落......
这夜,祈府面上平静,实则波涛暗涌的一夜。
亥时二刻,各房主子都已准备安歇。
齐大公子房
大公子齐连宣是个生活作息极规律的人,每晚戌时二刻都会开始读书,自然不是什么闲书,不过是文人雅士必看的一些经史子集,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后,亥时二刻,则由贴身服侍他的丫鬟伺候洗漱,而后便上床睡觉。
此时,他已合上了书,新来的丫鬟茶儿也已经打好了热水。
大少夫人此时也正对着铜镜卸妆,絮絮叨叨地在说着今儿一天发生的事。
大公子从头至尾都没有搭腔,由着她说,更是不会接一句口。因为七年的夫妻生活,让他早已对自己这个正妻了若指掌,如果他表现出一点点兴趣的话,那么这一夜,他都甭想再安生。
其实,他也并非不爱说话、聊天,但是大少夫人聊的话题,都是他毫无兴趣的,更何况,他也根本和大少夫人就观点不同、看法不同,在他看来,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只是顶着一个“大少夫人”头衔的行尸走肉而已。
至于说他想要的女人......
大公子的目光默默地从低头为他洗脚的茶儿身上挪开,慢慢移到铜镜中大少夫人的脸上,恰好,大少夫人也通过铜镜看着他在镜中的映像,二人的视线就这样对个正着。
大公子微微拢眉收回了视线,目光又飘向窗外无聚焦的某处,脑子里闪过某个身影。
大少夫人不知自家相公心思,见他移开视线,不死心地转过身站起,直接坐到大公子的身旁。
“相公,你也觉得这个事是报应对不对?”
这个事?
大公子回忆着大少夫人数秒前所说的话,却只在脑海里搜寻到零星片段,大概就是......菊儿的事。
难得的,他“恩”了声。
大少夫人见自家相公有了回应,很兴奋地以自己的手掌罩住了大公子的手。
大公子的身体微僵,却没有把手收回,而是任由她把玩。
“相公你知道不,从那天妾身和菊儿一起去看雅韵开始,妾身就知道那菊儿和二弟有一腿。”
大公子闭上眼睛:这个话,她早已说过无数次。
“所以啊,后来妾身听说菊儿有了身孕,妾身就知道,那肚子里的野种,就是二弟的。”
大公子的眼皮开始轻微跳动:这个话,她也絮叨了不下十遍。
“本来吧,这菊儿嫁给了四弟,四弟虽说糊里糊涂地就被戴了顶绿帽子,可他已经是个傻儿,妾身心里想着,也怪可怜的,所以,就不打算把菊儿的孩子其实是二弟的这件事给捅出去。哪里想到,原来府里还有跟妾身一样怀疑的,这下好了,不用妾身说,就有别人把这个事给抖出来。菊儿这骚蹄子,姨娘没当成,还把命陪了。——相公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大公子睁开眼,“擦干吧。”
这话却不是对大少夫人说的,而是对给他洗脚的茶儿所说。
大少夫人心感无趣,却又不甘这么被无视,遂又多问了一句,“相公你猜猜,那个将菊儿和老二有一腿的事给传出去的人,可能是谁?”
大公子闻言,眉间几不可见地轻跳,而后从她的掌下抽回了自己的手,略显僵硬地说了句,“我怎知道?睡吧。”
说着,茶儿扶着大公子上了床。
大少夫人眼瞅着自家相公已翻身向床内,自己再继续自说自话也没意思,遂对着茶儿道,“去,再打盆热水来给我泡泡脚,顺便去问问青儿把我明日要穿的衣服挑好了没。”
......
同此同时,二公子房
二少夫人如今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而且,也已过了孕反应最厉害的那几天,前两天葛郎中来把了脉,说是如今二少夫人的脉象平稳,到了怀孕最安全的一段时期,当然,还是要注意营养,不能磕着碰着。
近日里,二公子几乎每晚都在二少夫人的房里安歇,齐二公子院落里的大红灯笼,彻夜地点亮在二少夫人的房门口,为此,敏姨太可是气坏了,本来以为秦雅韵有孕,那么二公子不得与秦雅韵通房,便只能往她这处去,无奈上一次的事情实在是让她损失太重,二公子从她被幽禁后,就鲜少搭理她,今儿因为菊儿的事,二公子又赏了她一记耳光,这让她再不敢造次,只能安分点。
话说,如今二公子每晚都要贴着二少夫人的肚子,说些贴己话,这已成为最近他每晚的必修裸,而每次二少夫人虽然不是那么热衷地让他凑过,却也不拒绝,偶尔实在是好奇了,才会问他在跟胎儿嘀咕什么。
而齐二公子每次也故作神秘,直到有一次发觉秦雅韵要生气了,才讨好般地说,他是在和未来的孩子沟通关系,让孩子将来一定要孝敬娘亲,因为怀胎十月,实在不易。
这样,才把秦雅韵给逗乐了。
殊不知,在齐二公子的眼里,秦雅韵的笑容是多么地难能可贵,只可惜,他并没有说实话,他每日贴着秦雅韵的肚皮絮叨的,只有一句话,——“不管你是谁的种,你的爹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今夜,二少夫人已洗漱完毕,上了床,准备安歇,回头却发现,今天的二公子很不对劲,魂不守舍的。
“兰儿,问问公子何时安歇?”
兰儿领令问了,齐连城却像是发了呆,冷不丁地回神,心不在焉道,“什么?哦,安歇啊,你让少夫人先歇着吧,等会儿,爷还要出去一趟。”
秦雅韵对于他去哪,又是去找谁,向来都不爱过问的,可今儿的他实在奇怪,就不由自己亲口多问了句,“怎么,晚上也不给孩子说话了么?”这每天的必修课,一天中断了,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啊?”齐连城滞后地回了头,这要在以往,还不赶紧地就冲过去了,可是今天,他却没有动弹,半响才说了句,“一会,我要去爹那里一趟,谈点正事。”
秦雅韵也不由蹙眉了,“很要紧么?”
“啊,对。”
“生意上的事?”
“嗯......对。”
生意上的事,女人不能过问。——这是秦雅韵的家教。
所以,当她知道齐连城是为了生意的事而心神恍惚时,便什么也不再多问了,盖了被,睡去。
齐连城终于将视线转向她,看着她的侧脸,而后起了身,在房间一处摸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
那是一把华而不实的匕首,外观上镶金带银的,可匕首出鞘,却发现这匕首似乎过于钝了点。
齐连城用自己的手指在匕首上划过,没有半点伤痕,他蹙了眉,终又把那匕首放回了原处。
他重新走回了之前坐着的位置,看了看沙漏,尚不到亥时三刻,第一次觉得,时间是这般的难熬。于是,他决定去院子里走走,顺便想想,今晚他要做的,而且必须做的事情。
在齐二公子的院落里,东屋是二少夫人的厢房,西屋是齐二公子的娘亲二姨娘的厢房,面南的厢房是敏姨娘的,几个贴身丫鬟们,就在面北的角屋。
这齐连城刚一出来,还没在院子里走两圈,就看见敏姨娘的贴身丫鬟菲儿正端着一盆洗脚水从西屋里出来,一眼瞧见自家公子在院子里晃悠,那菲儿一个紧张,竟将手中的木盆给失手打翻在地上。
水渍浇了一地,木盆也被摔在一边,更加巧的是,那水渍竟有好些都流在了齐连城的鞋面上。
菲儿吓破了胆,赶紧地下跪告饶,“公子......公子饶命。”
如今,齐连城哪里还有训斥人的心情,他正在为今夜的行动而焦灼着,见到菲儿求饶,遂甩了甩湿了的裤脚,而后挥挥手,“行了,收拾好就干活去吧。”
菲儿千恩万谢地捡起木盆,刚要走,又被齐连城叫住。“你等等。”
菲儿回头,担惊受怕地问,“公子还有何事?”
齐连城抖了抖裤腿,抬头看了那菲儿一眼,谁知,这一眼所见,就让齐连城怔了怔,月色下,这菲儿的容貌,竟然有几分秦雅韵的味道,虽然没有秦雅韵那般出尘脱俗,五官也不及秦雅韵精致,可是看起来,还是有五六分相似。
这菲儿是自从敏姨娘被娶了来,就一直跟着敏姨娘的,在府里也有一年的时间了,齐连城诧异,这样的一个人儿,他竟然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容貌。
顾不得湿乎乎的布料挨在腿上,他走近菲儿,在菲儿瑟瑟发抖的时候,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是夜色的作用吧。
真的很像。
于是,齐连城露出了今晚第一抹笑容,那菲儿见他的微笑,呆了呆,又很快地别开脸,羞怯地再也不敢抬头。
齐连城没再动手动脚,今夜,他实在没有这个心情,于是,他转了个身吩咐道,“你去给爷沏杯茶来,然后,就放在这院子里的石桌上。”
“是。”
菲儿如蒙大赦,像小免子似的溜了。
齐连城这才回了东屋,让兰儿给他换上一身新的衣袍,等他再回到院落的时候,菲儿已经将一杯参茶摆在了石桌上,当她想要告退的时候,齐连城突然明知故问地说了句,“跟着阿敏入府的,菲儿是吧。”
菲儿低着头,怯怯答道,“回二公子的话,正是奴婢。”
齐连城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抬头借着月色,细细端详菲儿的小脸,“爷倒是很少见到你,也不是,应该说,每次爷看见你的时候,你都是低着头,让人连你的一点样貌都瞧不真切。”
菲儿不知他是何用意,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差点又耍扑通跪了下去,好在齐连城及时地抓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的动作。
菲儿急忙抽回了手,后退两步,“是......是敏主子说,见到爷和夫人们,千万不能抬头,那样不合规矩,会被责罚......”
齐连城若有所思,他就说嘛,没道理身边有个这么像雅韵的人,他却没注意到,原来是敏姨娘搞的鬼。
“行,今儿晚上爷还有事,不过,也就是跟你说了这会儿话,爷的心里才突然又踏实了点。——你下去吧,改天爷再找你。”
菲儿求之不得地退下。
院里徒留齐连城一人,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这茶碗的盖子,盘算着:估摸喝完这杯参茶,秘密换身衣服,也就该出门了。
......
三房这边
相比较而言,三公子的房就太过安静了些。——只有竹儿一人在烛下做着女红。
清漪从用过晚膳没多久,就去了大夫人的房里,没再出来;
齐连琛则是在房里用的膳,他生怕在饭桌上吃饭,被大夫人瞧见了,又要一通解释,更何况,顶着这副嘴脸在府里被兄弟姐妹们看见了,也很丢人。
当然,这都是晚膳前,他对清漪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