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穆公任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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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樊南山里

又要躲起来么?他问自己。

他还记得,当初想要做猎人,想要说服爹娘同意,想要打一只大家伙让他们瞧瞧自己的本事。可是事到临头,却退缩了。

害怕的话,面对老虎是这样,面对狼群是这样,不管面对什么,也不管手里有什么,只要恐惧都会退却。不再抗争,就会留下遗憾和悔恨。

也许会有一天,那一天,自己没有办法退却了,可是早已忘记了该如何坚强。软弱再一次伤痕累累。

然后悔恨。

就像暴徒闯到了自己家里,他竟然听从了娘的话,躲着,看着娘,看着爹死在一墙之隔的外面。就像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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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让开点。”只有这样,才能尽情地挥舞手中的棍子。狼这种动物,凶猛得很。所以他想要找到首领,而且一棍,打爆它的脑袋。

听到穆公任这样解释,申有赖也觉得算是有些见识。

他很希望,之前能够把那块坚石扎在打手的前头,这样会让挥击更有力道,让伤害更严重。可是已经没有时间准备了。

而且他也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哪只才是头狼。

“可能都是野狼。独生的。不是一伙儿、临时凑到一块的。”式仪说道。

穆公任不喜欢妹妹这种轻描淡写的口气。

这也许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但当时,并没有时间和心思去考虑这些。

狼群是不会给他时间的。短短的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但真实的时间,和他描述的差不多。“狼扑过来,我冲上前一棍朝最前面的那头的脑袋打去。”

那一棍抡得很圆很大,但只有木棍前端的一小节,打在了狼头上。

这正是他的目的,棍子在狼的鼻梁上划过,打断了鼻梁穿过去了。

连同他本人,也穿过去了。和五匹狼擦身而过。这样才不至于被包围。

因为只有前端打中了狼,很快擦出了一道痕迹。但纵然如此,狼群也未曾高声嚎叫。不过这一次,它继续率先冲过来。

来得好。

他就是要打它,一只最弱小的,却喜好打头阵饿狼。专盯着一个打。这一次,他打中了它的肚皮,可是他还是太过害怕了,力道虽然足够,可是距离太远,只是擦出了一道痕迹。一吋多深吧。

虽然没有流多少血,但应该还是很疼的。

显然,两棍子过去,那狼也明白了穆公任的用意。它受了伤,开始躲在另外四只狼的后面,不再首当其冲了。

穆公任的目标,是一个一个击破。四个里面,谁再先冒头,他就打谁。

“这是什么道理?”申有赖问道。他觉得,应该打最弱的。

“我娘说过,我哥和村子里的人打架,就是这样的。”

穆公任没有说,那就是他娘教他的。谁先出手就打谁。

可是接下来,另外四只狼,却慢慢地包围,谁也不冲在前面,但也不舍得就此放弃。他不知道该如何取舍了。

“那就打你面前的,你眼睛盯着的那个人。打到他害怕,打到他不敢看着你。”

他想起了娘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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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这三棍。第三棍,打在了那狼的腿上。狼是扑倒了他的身上了,锋利的牙齿带着热气的嘴巴,整个脑袋扑倒了穆公任的胸口,只是它的嘴巴张不了那么大,咬不住。腿被打断了,爪子也伸不出来了。

而穆公任则躲开了。

他很清楚,背后还有狼。

“一定不要后退。朝前冲,否则你的后背就危险了。”

只是这一次,他的后背不再是村子里的伙伴,而是吃人的狼。所以他冲了过去。而那只狼的一条腿,已经断了。再也跑不动了。

“我刚才就想说了,这个办法可比打头狼要好得多。打它的腿,打膝盖关节。”

“那你不早说,马后炮。”

“嘻嘻。当时我紧张嘛。”

妹妹果然是显摆聪明来了。

但是面对强敌,放过危险而去专攻对方弱点,是需要勇气的。当狼张着森森大口朝妳扑过来,你敢放过当头的危险么?很多人都会将棍子打在狼头上。

“接着那头断腿的狼就走开了。最开始冲在前头的那只也逃掉了。”

“是又有危险?”

“不是。它们应该是担心,自己会成为同类的猎物。”申有赖猜测说。

“是的。危险马上就来了。”穆公任是为了和老头唱反调。

还剩下三只狼,而且又有一只不敢和他对峙了。

这样正好。当时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如果只是两只,他还有点希望。

只是第三只,分明就是冲着小虎娘去的。而穆公任,却并未察觉。那两只狼,既不上前,也不退后。只是牵制着他。公任的棍子偶尔能够碰上也总不能够打得结实。连式仪都猜出它们要做什么了。

可是当时的穆公任,根本就没有一份心思来考虑这一点。他所有的精神,都在面前敌人身上。

它们却走了。轻轻嗷了一声,两只都耷拉着,逃走了。

穆公任转回头,才发现,第三只狼,正在对付她。而她,则折断了带毒的树枝,衣服裹着抓住树枝,用脚踩去了叶子树皮,在身前挥动着,不让狼靠近。

那狼可能也察觉了这树汁有毒,不敢靠近。

他抡起木棍,想要打它的脑袋。可是它早已察觉不妙,两个同伴也已跑掉。穆公任的棍子打下来,它正好一个转身,棍子只是劈到了它的后大腿。

坚韧的皮肉被划开,也渗出血来。却未曾伤筋动骨。

它有些不舍,两次都未能成功。它高声嚎叫了两声,这才离开。

它们离开,不是因为不能得手,而是危险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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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明知道还有危险,可是依旧没有办法提防。他来不及转身,一只巨大的身影从背后袭来,后腰一紧,肩头一动。

那野兽竟然是从一棵大树上窜下来的,前爪蹬在他的腰背,一口咬住了他的右肩。

穆公任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那野兽慑人的眼神。但是疼痛让他发了疯,想要伸手去肩头拽那野兽的头皮,抠它的眼睛。

那野兽在用力,他的骨头似乎碎了,以至于手也没办法弯曲去拽它了。

突然肩头一松,后腰被一蹬,他便冲到了那母亲的身上。

申有赖出现了。

他一掌击碎了那野兽的内脏,它疼痛难忍,松开了口。申有赖拽着它的后腿,运劲一送,庞大的身躯就撞在了一堆已经粉碎却又保持着整体样貌的石头上。

石头碎了,它也碎了。

和他猜测的一样,这野兽皮坚肉厚,寻常刀剑很难造成致命伤害。他虽然手中带剑,却也并不趁手。

穆公任强忍着疼痛,看看老头子又要如何对付。

他知道,这一定就是当初那两个兄弟,击杀灰熊的功夫。

眼前有五六只这种长牙野兽,但都不是一伙的。这时,却前赴后继地扑过来。

申有赖退了两步,站定,第一条,被打中了脑袋,听得见头骨碎裂的声音,更可以看到长牙刺穿了双颚、眼球爆出来的情形。紧接着,申有赖换了一步伐,侧身单劈第二条狼的脊椎,毫无声响,就像不曾造成伤害,承受了这一掌,那野兽依然朝前扑来,却不是扑向申有赖。而是他身后的两个人。但是那野兽却有些摇摆,当它冲到两人跟前,已经像是喝醉了一样。两人稍稍让开,它便撞到了树上,前半截还在动,后半截身子已经瘫了。

再看第三条,也已经躺在了地上。只是有点远,已经出了六七步外。肚破肠出。可惜没能看到他究竟如何下手的。但明显是用了手,因为左手手掌上还沾有鲜血。

第四条,是被他用剑,整齐地划开了全身。

公任还记得,曾经有一个歹徒,被他用刀斩成了麻花,那是一刀下去,连续不断的运刀,就像人削梨皮的手法一样。也有一个被切成了猪排,那是左右开弓。而这次则不同,完全是零碎的,间断的,下刀的。

因为肚皮,是它的软肋。至少对于申有赖而言,相对于其他部位,算得上是软肋了。

转眼间,他便杀了四只野兽。可是还有几头。

但是它们清楚,这个人很厉害。它们也不是对手。没有必要白白送了性命。所以只是远远看着。然后离开。

只一只除外。它一直隐藏着、跟在三人身后。

“你为什么不杀了它?”现在的公任知道,老头其实打一开始就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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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它的家人,它自然是要来寻仇的。这野兽的孝心可嘉。”但是口气,却也听不出是否玩笑。

“胡说八道,有它在,你们就可以清楚周围是否会有其他危险了。”式仪发觉老爷爷倒也狡猾得很。

这正是申有赖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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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碰到老虎大声喊叫的时候,申有赖便听见了。所以依声寻来。只是一路颇多坎坷,纵然是想要快点,也不容易。

他那头也寻不见虎子。

申有赖进山之前问过那男孩,在知道虎子不过十一岁,胆子也不大,就猜想,可能他并没有走得很远。而且一路上危机重重,一个小孩子,又如何能够走出那么远呢?

但事实是,三人核对了所搜寻的范围,发现樊南山浅层里,都没有他的痕迹。

只能是走到了更深的地方。是从一个更加危险的方向。一个缺少一般威胁能够让他轻而易举地通过层层原始森林的方向。

所以他要找的,是一个看上去,而且事实上,没有什么威胁的路线。那些一般的威胁被更大的威胁所威胁,藏匿了起来的路线。

她知道那个方向。那是一个没有多少野兽的路。

三个人,一同。有申有赖在,两人也算是放心了。

在路上,他们发现了几十只麻雀,制服了一条盘山大蟒,而十多只老鼠又在一旁虎视眈眈。

加快脚步。趁着虎子还没有进入内山。头顶出现了松鼠,叽叽喳喳,好像并没有危险,公任也松了口气。

但是就在这时,申有赖踢了他一脚。他刚站起来,刚要生气,就发现地上有一只猴子。是从树上掉下来的。疯猴子。

他没见过一个猴子会这样疯狂,疯狂的就像中了邪一样在地上打滚。是疼痛难忍。周围两只猴子远远看着,同时发出同情地嚎叫,但是却不敢靠近。

“怎么回事?”式仪很好奇。

穆公任摇摇头,他不知道,虽然他想要去查看的。可是老头催他上路。

“有虫子钻到它身体里去了。一种比蚯蚓大不了多少的无鳞肉蛇。”

这种“蛇”,比刚才腐食的蛇,就又厉害很多,令人防不胜防了。

“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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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哭声。

她太高兴了。声音是从林子那头传来的。她是第一个听到的。

她忘记了这个地方是个什么地方了。

那不是哭声,也不是人类的声音。只是两只叫不出名字的野兽在打闹。那是它们特有的声音。虽然很像人类的声音。但并不是。

她没有听出来。她分开树叶,冲上前去。“虎子,虎子。娘在这里。”

没有答应。继续“哭”着。

申有赖知道,出错了。

“回来。”

她没有回来,没听见,或者听见了没有理会。

这个声音对她有着魔力,让她无法自拔。

“拉住她。”

但是这样的命令,让一个从来不曾听从他号令的人,如何能够迅速做出反应呢?穆公任没能拉住她。

申有赖伸手坳断一截枝干,朝着声音的方向扔了过去。那边两个小动物在逃窜。哭声没了。

她知道,是自己弄错了。

对这两个小动物,式仪倒是很感兴趣。但谁也不知道,那两只动物是长的怎么样。只让人想起骗人吃人的野兽的传说。那是出自一本古书,无稽志怪之书《山海经》。

“快走,找虎子去。”申有赖让她振作起来。

可是“振作”的太快了。

一只被她惊动的巨大蝙蝠,朝着她的脸冲来,几乎是贴着她的脸飞掉的。那毫毛和自己脸上的毫毛,似乎都能碰到了,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恶心,害怕。

“那不是很痒么?”式仪打岔,就好像那只蝙蝠贴着的是她的脸。她总是和别人关注的地方不同。

他们当时只在意周围的环境是否有危险。她前面脚下,还有一个洞穴,不知道躲得是什么。申有赖怕她误入了,又叫不住她,便伸手来拉,结果她被蝙蝠惊吓,急忙掉头转身,反倒把申有赖给撞倒了。

申有赖倒不是被撞倒的,只是他侧身避开她,免得她受了伤。

他的手臂,撞到了一棵树。那棵树便陷入进去一吋多深。

穆公任一切都看在眼里,难道他是用了高强的武功护体么?轻轻一下,竟然连这样的大树也能弄出一个坑来。

他想试试这棵树的硬度。可是申有赖阻止了他。“别碰。”

这棵树并不像穆公任所以为的那样坚硬,但有毒。申有赖一时半会也没办法逼出毒来,但毒素也扩散不快。他只能先封住了手臂上的穴道。继续搜寻虎子。

穆公任觉得她,就是个累赘。让她干脆回去算了。不过申有赖没有赞同。当然不是因为她恳求。

那时,穆公任还不知道,身后还有一只长牙野兽。所以她没办法独自回去。

直到两只松鼠在树上厮打,从树上掉了下来。满身是血。那场面惊到了三人,却也让穆公任发现了,身后的那只野兽。那只想要复仇的长牙野兽。

也就是刚才被穆公任开膛破肚的那只。

它的作用,还是显示出来了。在最关键的时候。

当他们发现小虎的时候,他跑累了。正坐在地上喘气。

最先看到的是申有赖。他示意后面两个人蹲下,不要出头。

他能够感觉到危险,因为那只长牙野兽,并没有继续靠近。所以,巨大的危险,就在面前。

只是没想到,虎子,也在面前。

这个小孩全然不知,身后有一只什么样的怪兽。

一只熊,但是很大,比当年公任所看到的那只,要大得多。大的像一堵墙,大的让人相信,它和灰熊,根本就不是一个物种。

它只要挥一挥手掌,就可以把一个人拍成肉泥。

申有赖摸出了那把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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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伸出头来的时候,看到了儿子,也正好被儿子看见了。

她要冲出去,却被穆公任给拖住了。

虽然事后,他想不懂当初为何会这么做,甚至也不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但当时,他拉住了她。

他觉得,那一定不是出自自己的本心,而是之前申有赖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他曾让自己拉住她的。

如果是死,和家人死在一起不好么?为什么要拦着?这是他的看法。

“虎子,快逃。”

即便没有这句话,也已经惊动了那只巨熊。申有赖也不清楚,这只巨熊蹲在虎子身后做什么,它没有伤害他。但只是暂时。

“趴下。”申有赖运气声压,将之压下,那大熊挥起巨掌,便是申有赖也不敢触碰。

那把剑,刺中了它的胸口。

鲜血便溅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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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溅到虎子的脖颈后背上了?”

申有赖点点头。那鲜血,才是真正的热,将他的皮肤全部都灼烧了。甚至连申有赖的手臂,也被烫伤了一小块。并且将一部分毒液给烫死在了手臂上,留下了淡淡的疤痕。终生未去。

他一脚捎起虎子,虎子刚被声压所迫动弹不得又被热血烫到疼痛不已,他运劲一踢,将虎子给抛了出去。

巨熊被激怒了,大吼了起来。

转眼间,树林深处,钻出了二十多头狐猴。个子不大。但龇牙咧嘴。

树上,藤上,草地上,都站满了。甚至将申有赖也包围起来。

“这熊血太热。”申有赖也只能这般提醒。

她撕开了儿子的衣服,但手心有毒,只能用干净的手臂衣袖为虎子拭去热血。

她也不知道这老人家的一脚到底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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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那些狐猴有着和身体不相称的攻击力。疯狂得让人后怕。虽然巨熊挥动大掌,将两只扑过来的狐猴,打在地上,打成了肉泥,打在了树干上,打成了血糊。可是另外几只却趁机爬到了它的后背。那是熊掌所不能够够到的地方。

它们的尖牙利爪,却也不能在巨熊后背撕开口子。巨熊吼叫起来,猛地往后一退,用后背撞倒了一棵大树,撞死了另外一只狐猴。但更多的,却极其敏捷,在它身上窜来窜去。只有胸口,才是它皮肉最薄弱的地方。但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可是这些狐猴似乎毫不害怕,死了两只,但是却在巨熊的胸口划了五六道口子。

甚至有一只胆子很大,挠瞎了它的一只眼睛。

它直接将那只狐猴拍死在了自己的脸上,拍成了血水肉糊。

狐猴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却没有对付申有赖。虽然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和它们一搏的。他知道,这群狐猴,绝不简单。

打斗中,才发现,还有不少狐猴藏匿着,在巨熊想象不到的地方,冲出来,在它身上留下伤痕,然后立刻逃去。如果来得及的话。

一只一只被打死,但巨熊也受了伤。三十多只狐猴,已经死了十多只,而且没有一具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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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猴子真可怜。”

“我还觉得那头熊才可怜呢。”他不同意妹妹的看法。

动物的生存之道,不能用人类的眼光来看待。

有些动物子女蚕食父母,或者父母吃孩子,妻子吃丈夫的,那都只是生命的演化和延续。就像父母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这种自然的习惯,最终成为一种本能。

但有些感情,总还是相通的。

那些狐猴纵然杀死了巨熊,难道是为了吃它的肉么?

这次的事件,绝非是它们生存之道。因为果真这样,上天让它们和巨熊搏斗求生存,那这些狐猴,早就绝种了。那不是它们能够对付的,也不是它们应该对付的。

式仪觉得,唯一的可能,就是复仇。不过她没有说出自己的看法就是了。

“都死了么?”她问哥哥。

“没有。还有几只,打不过,看到同伴都死了,便只敢停在树上。但是熊的个头那么大,手掌用力一推,一棵大树就倒下来,它们只能跳来跳去。这些狡猾的家伙,可能只是想要累死这头大熊。”公任恍然大悟。

森林里,那些隐藏着的野兽,都惊到了。都出来了。

巨熊,拍了拍胸口,高声嘶叫,想要震慑所有的野兽,可是反倒让胸口的伤口更加严重。更加暴露了自己的伤势。

但纵然如此,那些习惯于匍匐在它脚下的动物,也都没敢上前。

最后,将附近所有的树木都推倒了,爬虫飞鸟走兽,都站在附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一只猴子,倒挂在树枝上,被拍死了。

但巨熊捅了蜂窝,便是它,也难敌这群野黄蜂。因为它们的毒液能够软化坚韧的皮肉。小巧的个头,也不是它习惯对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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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想着儿子,儿子醒过来了。

申有赖那一脚,运的是劲,而非用力。所以虎子根本就没有受伤。只是被老头的声压所迫,又被熊血浇了一身,疼痛难忍,昏过去了而已。

现在他醒过来了,所以她只想带着孩子离开。可老头还在那里。连身边的这个青年,也忘记了恐惧一般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眼前一片混乱。

一些野兽想要趁机向它挑战,但是又害怕它。

它追赶着最后几只狐猴,可是踏入了“陷阱”,天然的陷阱,又被藤木给限制了身子。那些野兽,开始渐渐靠近它,却又害怕它会突然爬起来。

它不在叫喊,相反是静静地看着周围。看得那些野兽心里惶惶的。

突然高声嚎叫起来,是两只鸟,个头不大,嘴巴却很大。竟然啄破了它的后背。叼走了两块肉。

申有赖退出来了。

一场混战开始了。

穆公任甚至有一种冲过去帮忙它的想法。只是就凭自己么?

地动山摇。又来了另外一个庞然大物。是一只巨大的猿猴。体型和巨熊相差无几。

“你是想象不到它们的个头的。”虽然妹妹听得很认真,但不代表她就真的能够理解当时的情形。“它们有咱家屋顶那么高。”

“谁打赢了?”

公任摇摇头,没有,它们并没有交手。猿猴过来了,却又跑了。

那么大的动物,必定要有自己的地盘的。猿猴跑过来,绝不是碰巧,而是听到了声响。可是看到了那样的场景,却又离开了。式仪可想不通。

猿猴一走,那些野兽却都围了上去。那只熊虽然挣脱了束缚,可是也坚持不住了。只是它始终高高在上,不乏威严,震慑周围。

并非所有的动物都害怕它,但有些毕竟不是一个层次和量级的,它们之间没有利害关系,所以没必要冒危险去和它斗个你死我活。比如被它踩了一脚还依然活着的青蛙。

当它倒下的时候,穆公任能感受到,脚下在震动。就像一座山,高高地砸在了地上。

刚才的搏斗是那样的激烈,可是当它倒下的时候,身旁的野兽却试探了很久,这才敢靠近。然后都上前去撕咬它的尸体。

胸口的伤口被撕开了。

申有赖知道那只熊是活不了了。他只能离开。赶紧离开。

因为它的血,不再炎热。已经不足以支持它那庞大的身躯。

虎子为那只熊感到难过,它并没有伤害自己。他知道,一路上,都是这只熊保护他的,否则那么多野兽,早就出来把自己给吃了。

因为有它在,所以其他的野兽不敢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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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穆公任在看,但申有赖拍拍他的肩头,要他离开。

他知道,穆公任佩服这样坚强的人物,动物。但这里随便几只动物,都是致命的。

突然,背后一声嚎叫,声音由远及近,是什么东西从内山窜出来了。所有的动物,都停了下来。然后四散逃走。

“是什么?”式仪很好奇。

申有赖摇摇头,那声嚎叫之后,背后动物四散逃走。有两只豹子从自己身边穿过,却没有伤害自己。它们太害怕了,只怕逃都逃不及了。就像是见到了恶魔一样。但他回过头时,已经看不到了。什么都看不到,除了那具巨熊的尸体外。“你问他。”因为穆公任的脸,那时正好就朝着后头。

“哥,你看到什么了?”

“是,一头狼。很大。”他似乎是在说服自己相信。

“比那只熊还要大么?”

穆公任摇摇头,这倒没有。

但显然那头狼更厉害。那些动物甚至敢于站在巨熊的身边,可是一旦那狼出现了,它们却都四散逃走了。

“什么样的狼?”她知道,这狼,除了个头大,一定还有独特的地方。

“就是很常见的那种。”穆公任沉思了一下,又补充说,“牙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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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群野兽在前头开路,他们跟在后面自然是要轻松得多。不用担忧奇异的生物出现。不过申有赖总是担心,后背会有什么,不敢大意、提防着。

不过他是没有看到那只狼的。

可还有一只野兽,正守候着他们。就是那只长牙野兽。它躲藏着,想要袭击他们,杀死申有赖。

可能只有它,躲得远远的,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一幕,所以还有闲情来杀他们。

它从路旁窜出,申有赖失神了,当野兽扑过来时,他才察觉。他的獠牙已经张开,利爪已经露出。他能够挡住它的脑袋,并将它给侧着撞翻。但难免还是被它爪子给划伤了。口子不深,幸亏他反应灵敏。

否则他的左肋,会被它打碎,肚子会被它掏空。

穆公任说起这个来,反倒有些高兴。他倒是希望老头吃些苦头呢。

但刚才的那一下,让他手臂受力太重。用力太过,青筋毕露,血液加速流窜,毒素是逼近了体内。只是这一点,他没说,别人也看不出来。

她看出来了,她看到他的血管里面有异体毒素在侵入。只是她不确定,自己就真的看到了。也许是那“藤蔓”导致的幻觉。毕竟现在,清醒过后,她已经看不出来了。除了那一道烫伤外。被溅出的一滴熊血烫的伤痕。

那长牙野兽被撞疼,又闻到他剑上的血味,它很快爬起来,愤怒地看着申有赖,却又有些迟疑了。

申有赖的剑上带血,那长牙野兽也有些害怕。不过它那森森獠牙,却让虎子吓坏了。这一路进山来,他还不曾碰到什么危险。更是没有碰到什么野兽。

不过穆公任并不害怕它。

因为申有赖就在身边,所以万一有危险,他也会救自己的。

他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也许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可能因为刚才的场景而变得小看了那些野兽了。那些野兽那么不禁打,三两下便被巨熊杀死了好几只。

但对手是巨熊。

他的棍子打中了,却也没能打伤它。相反,它冲过来,以至于它没有办法再用棍子抵挡。申有赖在一旁看着。更多的心思,却是放在周围。放在刚才从内山跑出来的东西身上。当时,他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呢。他没有问穆公任,穆公任也没有说。

究竟什么家伙,这么厉害?

长牙野兽的目标,却还是申有赖。

申有赖能够杀死四只,自然也可以再杀死它。只是这一下,他并无心杀死它。因为一只长牙野兽,已经没有办法对他造成威胁了。但是他的一掌,莫说是打在了肩上,便是打在了后腿上,也是难于承受的。它已经没有办法灵活地行动了。腾挪扑跃,是不能不藉助前肢的。

但是它并不放弃杀死他们。正好,穆公任也要练胆。

“别管他,快走。”

“它不让走。”穆公任借口说。

因为只要冲过去,它也未必能够追上来。但公任只是想要杀了这只野兽。

就算是当做向父母的证明。证明他已经长大了,已经独当一面了。已经战胜了恐惧。

“我们赶快回去吧。”她开口,也不知道是求老头帮手,还是公任住手。

申有赖出手杀死了它。

因为他不想让它多受罪了。

穆公任能够对付它,只是因为它受伤在前。而这个伤害,是申有赖留给它的。

“这种野兽,若是咬对了地方,可以把人咬成两截。有一天你会死在你的自以为是上面的。”

“如果有危险,就要铲除危险。”

“但不是用涉险来铲除危险。”

现在,连式仪都觉得老爷爷是对的。

可公任不理会他,竟然拖着它的尸体。

“你要带回家么?”

“不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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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出来,看到了我?”式仪问道。

“是啊。”

“也没有特别危险嘛。”

回来的路上,穆公任又一次看到了那只红眼狐狸。当时正在树下进食。他看得清楚,那午餐,那条狼,后腿还流着血。

狐狸的体型,远没有那只狼的一半。

超越了常人认知的才最危险。因为它超越了你的认知。

不过这野兽的肉并不好吃。“太硬了。”

“那是你不会弄。”她笑话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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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

“哥,你看,今天的小鸡多了一只呢。是六只了。”

公任昨夜把野鸡圈好,却没有注意到数目。想起来,当初有一只因为太过瘦弱他以为必定不能够存活,就扔在外面没有捡回来了。昨晚小鸡回来,竟然又把那只遗弃的雏鸡,一齐给带回来了。

“可能是上次没仔细看清楚,漏掉了一只吧。”他解释说。

“那你明天带我去看看,说不定你弄丢的不止这一只呢。你让它们一家人分开,它们肯定难过死了。”

“什么一家人,那是一窝鸟。”

“一窝鸟也是一家的。哥,虎子妈妈当初托你帮她一个什么忙啊?”

“你猜呀。”

“让你帮他找虎子?”

“再猜。”

“找官府报案?”她知道村子里的人,是指望不上的。

“放火、烧山。”

“那不是连着虎子也会被烧死么?”

申有赖倒是可以理解这种感情,那是只有亲身经历了那种危险才会有的感情。

“至少是死在了一起的。”穆公任说。

不过她觉得,哥哥的想法不对。

没有了这座山,就不会有家庭因为这座山而生死相离了。

火,是温暖,火,让野兽害怕,让人感到安全。

不过穆公任却讨厌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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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申有赖都会出去,穆公任自然是紧跟不放的。前几次式仪也跟着,后来来来回回的跑,也只是到街上逛逛,看看虎子娘的伤势,她觉得没什么意思,也安心了,就不出去了。

王羊想要找她玩,她却不出来了。

她还是习惯一个人,山里跑一跑,带着小鸡找食,牵着马周围转转,带本书看看。她想要偷老头的书看,而且很多时候都有机会,但她还是没有下手。她以前也偷偷翻过她爹的书,她爹也拿她没办法。但是她怕老爷爷生气。她和自己说,纵然是看了,也看不懂的。老爷爷愿意教哥哥的时候,自然会教的。

有一天,她刚好把马牵好,从石头上想要跨到马背上,王羊就来了。

不过就来过一次,之后便没有再来了。

又过了几天,他回来,给妹妹带了针和线。倒不是让她缝缝补补。还有一面镜子,昨夜,妹妹还让他帮忙看看自己牙齿是不是坏了。

“有空我们一起去钓鱼。”

“嗯。”很久没有一起钓鱼了。现在,她开始吃点东西了。也开始变得贪嘴了。

刚开始,她很高兴,将针弯成了鱼钩。她琢磨着着明天去找钓饵,然后在什么地方去钓鱼。却没有察觉哥哥早已经睡下。

她很高兴,做好了准备。钓竿也好,诱饵也好,都准备好了。但是穆公任很没精神。甚至钓鱼的时候,鱼咬钩了,他都没有察觉。还是式仪帮忙拖出了一条鲤鱼。

“哥,你不舒服吗?”

穆公任摇摇头。但不想说话。

式仪这才发现,哥哥不对劲。想起来确实不对劲啊。上午老爷爷出门的时候,哥哥竟然也没有跟着。

“你帮我看着,我去睡一觉。”放下钓竿,公任在不远处的树下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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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实很不舒服。却不是生病了。

因为他发现,申有赖竟然在教虎子的武功。他分明说过,自己不能教人武功的。

他听说虎子他娘是流浪漂泊到这个村子的,后来丈夫死了,就剩下他和他娘。所以比较受村子里人的冷待。孩子们可能也是道听途说耳濡目染,对虎子也就欺凌。

申有赖教他点武功,便是让他不至于被人欺负。

他为何进山,申有赖没有问起,他们母子也没有说来。穆公任更是无从得知。

不过这件事,式仪却知道。

孩子往往只分你我不管好坏的。当初式仪帮同伴放风的时候,他们就和式仪好,如果式仪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去偷人家的黄瓜,他们就疏远她。

这倒是和很多江湖草莽很像,祸福与共。不过式仪不是。所以她孤单。虎子母子在村里没什么关系,丈夫死后,就像浮萍一般。孩子们往往欺负他。虽然王羊是同情他,甚至在没人的时候,也偷偷帮着他,可是在其他孩子面前,却又不敢为他强出头。否则就会被划到虎子那头去。他们抓到一只野狗,便让虎子把它给宰了,他下不去手,那些人便打他。然后让王羊来下手。结果出了事狗主人发现了,便把责任推脱到王羊的身上。他不敢否认,是虎子站出来,告诉狗主人,说是他们骗说是野狗,逼着王羊杀掉的。

这之后,那群人打虎子,也打王羊,并且逼着王羊打虎子。

王羊明知道那不是野狗,但是不敢反抗。还是把它给杀了。他觉得自己被打是活该。自己知道那不是野狗,自己没有虎子想象的善良,自己只是胆怯害怕。但是要打一个站出来帮助自己洗脱嫌疑的人么?他很难过,最终还是打了虎子。

有些人,甚至偷偷杀到他们家的鸡,只因为看不惯他。若非这里是丈夫的家,她是不愿意和虎子呆在这里的了。

申有赖也曾经想要建议他们干脆离开好了。不过后来又收回了这句话。反而开始教虎子武功。穆公任可能不知道,申有赖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自己。式仪曾经让哥哥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两个人过一生的。可是穆公任却说,如果自己不变强的话,哪里都会被欺负。

虎子母子也是一样,如果虎子不变强,到哪里也都会被人欺负。

那群孩子嘲笑虎子的爹是胆小鬼,虎子便和他们打架。王羊装作扯架,免得虎子又被人打了。小虎不能容忍别人这样说他爹,所以拼了命也要和他们厮打。就算挨了十下能打他们一下也是好的。这就像他身上一个起爆点,这群人只要想拿虎子取乐,总会用这个借口。“你爹就是胆小鬼,还给坏人下跪呢。你要是给我们下跪,你就不是野种,我们就不打你。”以这句话开头,然后以虎子被打得伤痕累累结束。他娘也说不了他。有时候外面挨打了,回家还得再挨打。只是外面再怎么被打,他从来不哭,但娘打他,他却忍不住不流泪。每到这时候,他娘也就不忍心再打了。

这一次也一样,只是他们越发地挑战着小虎的忍受极限。把他爹娘一起侮辱。这一次,他说什么也要和他们拼命。王羊拦着他,他也把王羊给打了。王羊终于发现,虎子的拳头并不像他的身子看上去那样虚弱。

那些孩子后来对虎子说,你要是敢进山里去,我们就承认你不是胆小鬼,你爹也不是。王羊知道这里面的险恶,但是劝阻不了,所以便对孩子头说道,你要不是胆小鬼,你敢进去么?但这句话说完,他又挨了一拳。两边的脸,倒是匀称了。

虎子已经进山了。没有人敢去追他回来,也没几个人想要这么做。

王羊知道大事不好,到村子里去喊大人,给虎子娘报信,最后直奔申有赖的住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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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穆公任不知道,他只知道,老头教了他武功,却不教自己。

回来的路上,他质问申有赖,为何偏偏教虎子武功。申有赖说起,他再怎么教,虎子再怎么学,也不会有多厉害的。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是想让他更加坚强。

坚强不是坚持,而是相信自己,就算所有人都否定你的时候。

因为他明白,他是他,他不为任何人而活着,他没有必要理会那些流长飞短。

练武能够锻炼身体,坚持练武能够锻炼意志,身心健全的人,才会对自己更有信心。

坚强和勇气,才是力量的源泉。肌肉不是。

肌肉是力量的束缚。

但也是一种保护。

“你可以看我教他练武,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这自然不是穆公任想要的。他想要的是拥有这种本事,不管面对什么危险,都足以保护妹妹,杀得对方片甲无回;是可以不惧怕任何对手,敢于站出来制止丑恶;是让周围的人相信,自己有能力、能够帮手。

所以今天,他给自己放了个假。他不想再去看老头教别人练武了。那样的拳脚功夫,不知道练到何年何月才能够出头。

“哥,我们偷了他的书,自己回家练?”

穆公任爬了起来,把式仪吓了一跳。

他不知道这种倔强有什么意义,但是一旦回家了,就好像青蛙回到了井底,看不见世界有多大,并且会安于井底的环境了。

所以他摇了摇头。

而申有赖就在身后。他没有作声,又静静地走开了。

“为什吗?”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钓够了,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