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穆公任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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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没朋友了

她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甚至都没有办法动弹。

本来躺在床上的,后来又滚到了地上。

火,已经快熄灭了,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眼睛很厚,睁不开。

朦胧中,感受到洞口那清冷银辉的光线,应该还是晚上。

手臂臃肿无力。她已经没有办法添柴了。

两天前,她爬树,结果碰了一窝马蜂。

被蛰了,却是在树上。高高的树上,两丈多高。要是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她只记得,自己牢牢地抱着树,松开,又抱紧,又松开……慢慢地滑下来,然后逃回家。

她不知道这过程,到底有多少马蜂蛰过她。

当她跑到一半的时候,便已经看不清路了。完全是凭着感觉跑回来的。

他不知道跌了多少跤,碰了几次头。总之最后,她是爬着进来的。

额头在发热,全身却都在发抖。

她呕吐腹泻,难过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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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教你这些的么?”穆公任也奇怪。

“他们说背下来,以后就会明白。”吴湛依然还在练习入门功夫,那些口诀有些都背烂了,但意思,却不明白。甚至发音,都是模仿的。文字,毕竟不同于口语。读出来也未必知晓意思。“当初,我爹让我向邻居的老先生学字,我不学,唉,现在后悔也晚了。”

可是穆公任何曾不是如此。

“你识那么多字,小时候一定认真读过书吧。”

穆公任也没读过多少书,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继续给他把最后几个字也解释了。

“你自己琢磨吧,我回去睡觉了。”穆公任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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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他掏出了一个草人,湿透过了,也烘干了。

好久没有比试比试了。

穆公任和“式仪”较量了起来。

就好像妹妹真的在身边,还会和自己耍赖。

“你不能这样。”“你也不可以用刚才那一招。”“谁让你个头那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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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找孙良,让他代替自己做几天事情,他要回家。

“你和代掌门说过,就不用干这些活了。要不,你先把该挑的水该劈的柴都弄好了。”

当初设置了这个工作,不让弟子一次做完,而是每天都要不断重复,就是为了让他们日有所进。不至于懈怠了。否则储存的柴,已经够烧半年的了。

“你就帮个忙吧,回来我会还你的。”穆公任只是不想向李问道他们提更多的要求。他讨厌向讨厌的人请求。

“那可是要收利息的。”

“好。”穆公任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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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回来的时候,式仪已经好了不少。

但是整个人都消瘦了,虽然她已经很瘦小了。

前些日子,她身体还有毒素,吃一口会吐两口。

只有喝水,才最舒畅。便是稀粥,吃了都会吐。

拉稀会拉得她腿软。

那是个白天,艳阳高照。

式仪脱光了衣服,在河里。

身上被蛰的地方,包括后背,她想看看,有没有消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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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哥哥的时候,扑在他怀里,哭得泪人一样。

穆公任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以为妹妹想他了。

好在这一次,他回来得最早。

式仪哭的是,她差点就见不到哥哥了。她知道,自己差一点就死掉了。

但是看到式仪身上肿起的包,穆公任才知道另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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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式仪吃得那么清淡,穆公任决定动手给妹妹做菜。

式仪却说不要,她吃不下。

他问妹妹身上是怎么了,式仪这才说出来。

虽然山里才刚入夏,不过碰到马蜂也很正常。穆公任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我带你出去看大夫。”

式仪说不要,不过穆公任已经背着她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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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说了,好得差不多了。你就是不信。”

“好好,我信。”看过大夫,知道妹妹没事了,穆公任也算是放心了。“看你衣服破破烂烂的,我们去买两件衣服。”

一路上,他背着妹妹,好像感觉不到她的重量。

回来的路上,穆公任知道,那是八天前的事情了。

“你告诉我在哪里,我去把树砍了,把蜂窝给烧了。”穆公任要帮妹妹报仇。

“不用了。”顺着式仪指点的方向,穆公任看到了一棵树,倒在地上的一棵树。

还有一个铁锅那么大的蜂窝。大到被烧了,也没能烧尽。

“你胆子真大,不要命了。”穆公任责备她。

式仪不说话。

“好了,以后不要到处跑了,山里面也不安全。”

“哥,你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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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最无助的时候,才最觉得孤独。

式仪对那些日子记忆犹新。她害怕她死的时候,哥哥不在身边;他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醒不过来了。

穆公任没有回答。

他做饭,烧水,为妹妹洗热水澡。给她换新衣服。

有两件衣裤,已经被洗得快接近透明了。但还舍不得扔。

她说这样通风,凉快。

结果晚上,便肚子痛了。

式仪在外面挖了很多坑,方便完了,便把坑给填上。

但是这一个,不用填。

回来之后,依然如此。

只是肚子绞痛而已。

穆公任用大手贴着她的小腹,让她好过些。

以前,式仪抱着烫红的石头,还烧伤了小腹。

哥哥的手,比石头还要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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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了。

比之前所有的天数都要多。

这些天,穆公任抓鱼,抓螃蟹,还抓了一条蛇,做给式仪吃。

他到外面买了两只母鸡,炖了给式仪喝。

刚开始她还吃不了,只是喝汤;后来,身体渐渐的恢复了。脸色也红润了。

式仪拿着一面小铜镜在照,照她的脸。

“让我来看看。”

除了脸,还有身体。

穆公任知道,女孩爱美,所以他没说,她身上多少还残留了些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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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妹妹渐渐好起来,穆公任也稍稍安心。

他还是要回去的。他还要练武。

“式仪,我去那村子里找户人家,你先到人家家里住着,好吗?”桃花村,离这里不过两三里路。

“不要。”一整晚,式仪蜷缩着,在抽泣。

不让哥哥碰她。他也哄不了。

哭到了第二天,她终于哭累了。

穆公任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却发现,妹妹发烧了。

枕边都是眼泪,身上都是汗水。

穆公任烧水,替妹妹擦身子,重新换上衣服。

背着妹妹出去。

“哥,我不住别人家。你别带我走。”

“没有,我带你去看大夫。”

“我没事,我不走。”

“听话,你烧得跟一块炭一样,不看大夫怎么行?听话。”

“我不要。”在背上,她不能安分。

穆公任可以知道,为何爹娘拿式仪没有办法了。

放下式仪,想要好好和她说说,她却不说话。

刚要过河,式仪终于说话了。“我饿了。”

“好,我们出去吃好吃的。吃完了再看大夫。”

“不要,我现在就要吃,我要吃你做的。”

“好。”

穆公任就怕妹妹哭,赶快回头。

做好之前,他尝过,并不好吃。

可是式仪却吃得很有味。

穆公任只想等她吃完,带她去看大夫。

可是吃完之后,式仪却说已经好了。

穆公任摸摸她的额头,是比之前要好不少了。

但真的好了么?

穆公任也不清楚。可是式仪已经有力气去反抗了。

穆公任却没有办法用强。

哭过之后,她脸上、手上的被蛰的伤痕也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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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和你一起去吧。”

穆公任没说话,没有办法开口拒绝。但也不想同意。

她说,她可以在山下,在山里,在附近,找一个地方。不会妨碍到哥哥练功,不会让他的同门看见。这样,哥哥每天晚上都可以回来陪她。她也可以给哥哥做饭吃。

但是穆公任何来同门。。他只是不想让妹妹知道,自己在倚山宫的状况。

式仪看得出来,哥哥并不想带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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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回事?这次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穆公任一向纪成报告了行踪回来,孙良便来责备。他因此劳累不少。

穆公任不说话。

“我可是替你干了半个月的工作呢。你可是要加倍偿还的。”

穆公任只是点点头。他知道了。

“你是怎么回事啊?”他还要说话,吴湛拦住了他。

穆公任只是觉得心里有些牵挂,有些空空的,莫名的失落。

当他从包裹里,看到了那个草人,他总算是安心了点。

那是妹妹放进去的,说明妹妹还关心自己。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变化,没有人来烦他。

不过马上,他又“正常”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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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吴湛来找他。

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他都没有收到家里的来信。所以有些担忧。

他希望穆公任帮他跑一趟,看看家里的情况。

“这里有点钱,你就当做盘缠……”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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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第二天晚上回来了。

可是却在山下睡了一夜。

吴湛那个教书的邻居,已经去世了。他的父亲重病在床,他娘在照顾。

所以那封信,他父母应该根本就读不来的,更没有办法让人代写一封信的。

穆公任当然不知道,那封信,大娘根本就没看,直接扔到了炉灶里去了。

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吴湛的时候,就好像身体虚脱了一样。以至于没有办法搀扶住真的虚脱了的吴湛。

再没有人比吴湛生病更重大的事情了。

因为那关系到所有人的饮食。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大家就都知道他生病了。

“吴大哥他怎么了?”很少有人主动向和穆公任说话的。

里面纪成给他号脉,说他气血虚弱,脉象不稳。

不能吃到他做的饭菜,大家才注意到了,这些年,他一直都在灶台边,没有离开过。

不管是否知道了实情,大家都替吴湛难过,希望他早点好起来。

可吴湛,却在挂念着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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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来已经八年了,在外头混迹了一段时间,才到了这里。在这里呆了七年。这期间,从来没有回家。

因为父母根本就反对他练武。所以他才会和家里断绝关系的。

一气之下跑了出来,就没脸回去了。

总希望有天,能够闯出些名堂,才好挺直了腰杆回家的。

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早该想到的。

好转过来的第二天,他便和李问道请辞。

“怎么了?代掌门答应了么?”穆公任和孙良问道。

吴湛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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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的那天,李问道送了他一匹马。

这样,他便不至于长途奔波伤了身体。

也许他和他父亲虚弱的体质,是遗传的。

穆公任和孙良送他下山。

吴湛感谢穆公任的帮忙,穆公任则问孙良,《周恒心法》的后半段是什么。

“不用了。我代掌门已经告诉我了。”

“那你记得住么?”穆公任很怀疑,如果不写下来,只怕过段时间就忘了。

“我懂。”

“逆着运气,反复练习。”孙良看了穆公任一眼,转而又问吴湛,“你家在哪里?”

相处了那么久,孙良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住在那里。而穆公任却跑过了一趟了。

“杨溪。”

“那以后有空,我们到你家去。”

“一言为定了。”就算是两个朋友,也算是他出来八年结交的,是他的收获。

他不想说,出来那么久,什么都没有做。

“等一下。”孙良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坛酒。临别分手,怎么能没有酒呢?

他们两个都不想喝,但也都喝了半口。

“我再送你一程。”因为穆公任还有话要对他说。

他从来不曾对别人说过的事情。关于孙良的身份。

当孙良说将来有空要去他家的时候,穆公任担心吴湛会缺少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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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湛走后的半个月里,饭菜是穆公任帮忙做的。但真的不好吃。

一盘菜,有生有熟的。

大家现在是更有些想念吴湛了。

李问道也吃不下这样的饭菜。他想起了师兄对他说过的话,那还是第一次穆公任犯了错被罚炒菜结果炒得很难吃,大家都不要他做菜,这件事情被师兄知道了,他对自己说起的。

一个人犯的错,可能不只是一个人的过错,也可能要很多人来承担后果。好的,坏的,都要承认。

那群人难受了大半个月。

好在当初吴湛掌管伙房的时候,还有几个伙夫,虽然他们没有亲自摸过勺,毕竟看过吴湛做菜,后来他们便顶替了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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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去找孙良,他正好在和几个人说话,那些人看到了穆公任,只是眼神示意,所有的人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什么事?”

“我想找你切磋切磋。”

孙良面露难色,“我本事太低,你可以找别人。”

但穆公任实在想不出,整个星相派,他还可以找谁。

“我要和你过招,别人会说你趁机偷学武功的。”其实,他只是不想教穆公任而已。

过了两天,有三个弟子来找穆公任。在他挑水回来的路上,拦住了他。

“听说你想找人切磋。”

穆公任知道他们来者不善,所以只说自己要挑水回去,没有回答。

“怎么,害怕了?”他们可是连剑,都准备好了。开封的剑。

穆公任从来没有摸过真的剑。

穆公任不受他们挑拨,哪怕他们说,是得到纪成允许的。

那确实是得到纪成允许的。

穆公任看到孙良在和那些人谈笑,他想过去问孙良,为什么要把这话告诉别人。不过孙良更想问穆公任,为何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吴湛的。

但是穆公任闷着不说话,孙良也就找不到发泄的借口。

第二天,他们再次来找穆公任,这一次,纪成也在。他们是来试试穆公任的身手的。

穆公任不敌,还受了点伤。纪成让他回去休息。

“师弟,半个月没见你动手,又长本事了。”

“师兄说笑了,他都没练过武功,莫说我用这套武功,便是用入门剑法,也可以打倒他了。”

“那倒是,我们门派的武功,那可不是吹出来的。孙良,你要好好和师兄们学学。”

“知道了。”

纪成一走,那些人还在外面吹嘘。

穆公任已经不想听了。

“我觉得他刚才是装受伤的?”

穆公任却听到了孙良的声音。

“你说什么?”刚才那个赢了穆公任的弟子不高兴了。

“他就是偷懒,不想工作了。”

“这倒很有可能。”

“你当每个人都是这孙子呢。”

那好,那我偏偏就偷了这个懒了。穆公任心里来气。他自然不知道,其实孙良听到那几个同伴的话,更是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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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几招,穆公任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过了。

穆公任并非有意要输,只是想要看清楚一点,手脚反应便慢了。

去清洗各殿雕像的时候,穆公任就路过,就曾见过。

还有在偏屋小院,他工作累了,靠在柱子旁休息。

“喂,干什么,想要偷学武功么?”

穆公任背过身,心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他们还是把穆公任给赶出去,关上了后门。

这么谨慎?不过我看你们练的也不像什么高明武功。有什么好稀罕的。

穆公任在心底自言自语着。

你们就以为所有人都要偷学你们的武功?

以前穆公任光明正大地偷看申有赖练武,现在他也依然光明正大地去看,不小心的、光明正大的去看到。

他相信,再厉害的功夫,也有破解的方法。只要对症下药。

他掏出了“式仪”,模拟着刚才的打斗,一来二去。

小时候读书,他总说自己记忆力不好,爹娘却说,他只是不用心。现在,他是用心了。但总觉得看的不清楚:那一剑,是往左下方刺去呢,还是捺下去的?横劈的时候是随手挥出还是有所收回呢?刚才转步避开对手时候出剑是怎么反身转手的?为何偏偏要从左边出剑,明明往下偏两寸更好的……

更多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这一点。他还记得周恒心法的最后一半心法:逆用,反复。

所以他也反复的琢磨,逆着对手比划着。

他以为他在尝试同一招,但是数十次的比划,他可能也尝试了数十种不同的变化。哪怕只是非常些微细小的差别。

他也不知道这些招数是否真的有用,是否真的那么难?

李问道不是说年纪越小越容易练功么?为什么同期学武的文道成,却比几个年长的弟子练功更慢呢?他果真是够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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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不止一次看到他偷偷躲在一旁练功。每一次发现穆公任,他都会停下来离开。

他不想被穆公任看到,却又偏偏躲在那个小树林里练功。

因为他太用功了,以至于错过了时间。一直练到了黄昏。练到了穆公任准时的经过。

穆公任有时候偏偏停下脚来,看两眼。气气他。

不让我看,我偏看。

一天晚上,穆公任下河洗澡,看到河里还有一个人。是文道成。

“在河里还练剑呢。”穆公任看出来了。

那是何寻情教文道成的办法。

文道成不说话。只顾自己练习。

是啊,关自己什么事情。穆公任洗完澡赶紧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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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又发什么一件事情。

有人来倚山宫挑战,打倒了好几个弟子。

穆公任就在旁边,看到了整个经过。

他觉得那几个人被打倒是活该的。

其中两个,正是当初要找自己“切磋”的弟子。

那些人张嘴闭嘴,自己门派武功如何厉害高明,似乎别人只能抬头瞻仰,容不得半点不敬。却又还说得谦让的样子。听闻对方要切磋武艺,差点没有忍住笑出来的样子,说师父武功高明,境界高深,不屑于和他们动手。

“我来找白曾青。”

“掌门?掌门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掌门是何等人物,别说他现在不在山中,便是在,也不会和你这等人交手的。”

“你也不用上山了,还是就在这里,让我来请教阁下的高招吧。”

那人话刚说完,就躺在了地上。

穆公任虽然身在星相派,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痛快。

唯一不痛快的,就是打倒他们的,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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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只有师徒二人,师父年不过五十,身形瘦长;弟子三十出头,个头很小。

李问道请他们去里面说话,那个师父没答应。说就在门口说就好了。

他们不愿具名,只说是无名之人,身在海外也听说过白曾青的大名,所以想要见识见识。

他们来找白曾青,可是白曾青却不在。

有人上门挑战白曾青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众人司空见惯,这却是穆公任来这里所看到的第一场。

白曾青和师弟说起过对策,无需为了自己而让本门和外人结怨,只需据实以告,或让他们约期再来,或让他们去天地盟找自己即可。

但这样的说辞,这一次,却没能奏效。

“我时日无多,今天没有碰到,也是时运。我想让我弟子和白掌门的弟子,切磋切磋,我也好从这神威无敌的武功里面,学习学习,还望几位不吝赐教。”

“我掌门师兄,并未收过弟子。所以还请包涵。”李问道在待客之时,***业已然听出,必定是这些弟子,又在招摇惹事了。

只是在自己家门口被人打了,传出去在江湖上就颜面无存了。

不过偷偷躲在一旁的穆公任记得,白曾青分明收了不少弟子的,比如文道成。

他猜想,可能是白曾青的弟子武功不济,出手只怕输多胜少,还是不去比的好。

不过那只是白曾青作为盟主收纳入内门的弟子,并没有拜白曾青为师,并非是他的徒弟。

“我师兄没有收弟子,不过我们几个,倒是收了一批不肖弟子。如果高人不介意,不妨让弟子和他们比划比划。”这一次,不怎么说话的何寻情,反倒在没有和两位师兄弟商量的情况下,做出了决定。

当着外人的面说的话,那就是决定。

因为不能撤回。

“也好。”那师父点头同意了。

也好。这样自己便可以看看他们比试了。穆公任在一旁。当然除他之外,还有更多的弟子围观着。

李问道和***业都不知道何寻情要做什么,何寻情派出去上场的,正好是刚才在那对师徒上山路上拦住对方、要向对方“讨教”结果被打翻在地的那个弟子。

“方木,你上。”

看到对方派出的,正是刚才被自己打倒的人。那个徒弟有些错愕了。这还需要比试么?

但师父一直教导人外有人,千万不可以小看了别人。他望了师父一眼,师父点点头,他便上前了。

其实他的师父也在捉摸何寻情的用意。

他绝对能够看出这人输给自己徒儿的。

果然,输了。

第二第三第四个,都是方才自以为是、口出不逊结果被打翻在地的弟子。结果照样被打翻在地。

当方木落败时候,他们就害怕会被何寻情给点名了,因为那样,会让星相派的威名蒙羞。但是,他们一个也没有落下,都被点名上场了。

交手之后,他们才知道,即便不是出其不意,他们也远不是对手的对手。

明知道会输,何寻情还是把他们给派了上场。

何寻情的想法很简单,打输了并不丢人,之前他们的做法,才更让人羞愧。

四个人都输了,底下的弟子都有些不安。

那个师父在人群中打量着。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觉得不快。

何寻情不再说话,那些弟子更不敢说话。而来人,却在等他们说话。

穆公任倒是无所谓的。看着那些自大自傲的人现在那副模样,那些吹嘘过的招式,那些无敌神功,在对手面前,不起作用。穆公任反倒有一丝喜悦。

如果就这样结束,那么星相派的脸,就丢大了。他们可以到外面去宣扬,而自己却只能默认不能反驳。

终于,有个人忍不住了。是文道成。

他自知是打不过的,却又忍不住。

不过却被何寻情给压住了。他早就有了人选。

最后,是纪成出手,在过招三十后,堪堪险胜的。

穆公任只关注他们的比斗,对场边的局势全没在意。

他看不出来什么。

何寻情只是让前头四人去打探那个人的武功招式而已。

以便于弟子知彼知己。他知道弟子纪成的稳重,纵然不能取胜,也可以保一个不显败迹。

穆公任看到的,只是场上的打斗,他的眼睛,只有那纷乱的刀剑,你来我往,光影交织。

那对师徒离开了。只有他们最清楚,最后打赢了弟子的那个人,所用的武功,和之前四个人所用的并无差别。但不同的人,运用起来,却是天差地别。

纪成在看过了那人的功夫之后,可以将之前输了的四人的招式拼凑嫁接,然后取胜。他取胜,不是因为他之前偷看了对方的武功,因为对方同样也见识过他的招式。

而是他更有悟性,能够随机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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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看不出来其中的奥妙。他只是感受到无比充实,感受到张力。利剑相交时候的紧张,擦着身体而过的惊险,堪堪分离恰恰聚首的巧妙……都让他欣喜不已。

躺在床上,他睡不着觉。满脑子的,想着都是白天的打斗。

谁赢谁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一场精彩的打斗。

紧张而刺激。放慢,加快,倒转,细节,每一个动作,每一次交锋,出击,化险……

穆公任也和别人比试过。用着那些拼命的招式,或者是和人摔跤。但总觉得不如这次惊险、巧妙。

他可以想象,面对那些没有学过武功的人,他拼命的打法可以吓住他们,并且战胜他们;可是对付像纪成那样随机应变的武功高手,他是绝无胜算的。

不过他并不沮丧。他是兴奋。

第二天,他起来晚了,少有的起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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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三位长者便将所有的弟子都召集,训斥他们的自大。让他们收敛锋芒,好好练武。

那一天,穆公任也在。

因为他也是星相派的一份子。

打杂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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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开始考校他们的武功。

穆公任也在。

那些弟子,在相互比试。李问道等三人,则在上面扫视着。

只有穆公任,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因为他也没有被教导武功过。

李问道想起来,才让穆公任回去。

这里,并没有他什么事情。

穆公任很清楚,他怕自己偷学星相派的武学。

难道看两眼也会死人么?

穆公任的心里,早对他们产生了厌恶。

厌恶一个人,却又奈何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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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穆公任听到林子里有人在哭。

他发现是文道成。

穆公任很清楚原因。因为就在他离开的时候,看到了文道成和对手比试,结果被对手打败了好几次。同一个招式,被打倒了好几次。

禹清信在劝他。可是他擦干眼泪,把剑扔了出去。

扔到了杂草丛生的山崖下。

穆公任至今还没有用过剑。

“我以后陪你练剑。”禹清信说着。

“不用你管我。”文道成觉得她在可怜自己。因为她比自己要厉害。传授的武功都学会了,根本不需要再练习的。

穆公任是非常理解这种心情的。

“我根本就不该来练武的。我知道我根本就没有练武的天赋。”

“那掌门为什么选你呢?”说话的是另外人,十六七岁的少年,吕梁秋。

为什么?文道成也想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说明掌门是看出了你有自己长处的。而你自己却不知道。”

这个少年,果然有些见识。怪不得当初能够看破那两个人纵火盗书的意图。只是偷的却是一本没用的书。

文道成听他这样一说,顿时有了精神,又要下山去寻那把剑。

“放心吧,文大哥,只要不是人,没什么拿得走你的剑的。明天来找也无所谓。”

他跟着吕梁秋转身离开,穆公任也收回了视线。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庄灵泰。

这四个人的年纪,都比自己小。却已经深入内门了。真要叫起来,该称呼他们师叔的。穆公任没有羡慕,只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焦虑?气愤?更像是让他暗下决心。大步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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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一直不知道,孙良究竟怎么了。他不再怎么和自己说话了。以前经常跑到自己的房间里,当时穆公任是厌烦的。可是现在,穆公任有时候去他的房间,他也是爱理不理的,更多的时候,则看不见他。

他经常和那些人、师兄们在一起,如果说是练功,也该和师叔师伯在一起的。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对孙良的猜忌防备,对他的厌恶冷漠,嫌他烦,怨他缠人。现在,经常看不到他,反倒有些心里空荡荡的。

在这里,他只有两个经常说话的人,一个是吴湛,已经离开了。穆公任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也许他会留在家里,照顾老人。不会再回来了。

如果自己爹娘还在……不,没有这种可能了。

他做了个梦,遍地狼群围着他……

过了一晚,他清醒过来,全身是血,遍地是血。他不能确定,是否是自己的血。

他只是感觉肌肉酸痛,胀痛,裂痛。

第二个人,便是孙良。

可是穆公任,却听见他,给自己造谣。

说在那间破庙里,他看见穆公任给几个劫匪带吃食。

他没有说穆公任便是劫匪的同伙,却是给了大家一个这样的可能性。

他在为可能的揭发做准备。

穆公任的揭发,是他在这里最大的忧患,让他寝食难安。尤其是上次,穆公任曾经和吴湛说起了那件事。所以他要给周围的人打预防针,一旦穆公任揭穿,大家都不会相信他。

穆公任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很难过。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也许他没有这样资格,因为他可能从来没有把对方当做同伴看的。

但是当第二次,孙良发现穆公任听到了他的造谣的时候,显得束手无措。

穆公任是来找他代班的。

他要回家。

穆公任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听到的,可在躲开前,被他发现了。

那话,他也就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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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道成在练剑,穆公任却没有心思去窥看。

感情是能够影响一个人心境,改变一个人姿态行动的。

文道成也看得出他的脚步背影,有些落寞。

他发现了穆公任的身上有一把刀。一把被烧坏了还被斩断的刀。

他不知道穆公任要做什么,莫非是要练功么?

他有些好奇,心说这人好像从来没有练过功夫呢。

噼噼啪啪声,是穆公任用刀在砍树的声音。

他只是把心里所有的不舒服,压抑着,收敛着,发泄出来。

他不想象水那样,恣意洋溢着,无所顾忌的发泄。

有人惯着宠着,才能够有恃无恐,才能恣意妄为。

在这里,穆公任不敢丝毫大意。

他感到压抑,却只能更加压抑自己。

“你……没事吧?”文道成最终还是开口了。

“没事。”原来还是有人能够看穿自己。

自己隐藏的,还不够好。

文道成便转身离开,去练自己的剑了。

“你还真刻苦。”穆公任背对着,靠着一棵树。

“因为我笨。”

“只要用功,就会比过去的自己更厉害的。”以前他不想读书,就和他爹说自己笨,没有读书的脑子。他爹是这样回复他的。

不过他不愿意学,他爹拿他也没有办法。

所有的付出,总会有回报。这是白曾青说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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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天,他看到穆公任在练刀,问他练的是什么刀法。

穆公任说,是杀人的刀。

“很厉害么?”文道成只是好奇,为何掌门选了他们去学习三绝技之一,他又学到了什么。他现在练的,是否就是三绝技之一的《奇门遁甲》。

他也知道,自己基本功都没有练好,不该好高骛远的。可是想到这是本派最厉害的武学,却又经不住心动。而且掌门让三个没有根基的弟子去练习,说明这武功,也不需要太多底子的。

“这不是什么武功,只是我瞎练的。”穆公任是当初看了申有赖练功,凭着记忆练习的,他也怕被人看出来出处。

文道成才想起来,星相派是没有人教他武功的。

他比自己更可怜。

想起自己竟然通过靠近他来套取他的秘密,觉得自己很是无耻。心中惭愧,“我教你几招吧。”

“不用了。”

“我的武功是不行,但是招式还是记得清楚的。”

“我不能学你们的武功的。”

纪成远远看着,然后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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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还是一日既往的流逝着。穆公任依然还是那么孤独。吴湛离开了,而孙良也不再来纠缠自己,经常看不到他的身影。穆公任便显得更孤独了。

这些事情,都不能和妹妹说。

只是偶尔在伙房烧火,听着几个伙夫在那里聊天。

聊聊山里的人,谁的武功高谁的性格好;聊聊山下发生的事情,哪家娶亲了哪家生娃了;甚至只是前几天,有个师兄心血来潮教了他们两招功夫。

穆公任依然独来独往,他也只能独来独往。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没有同伴。

也因为他的孤僻,因为他永远不表现情绪,好像不会生气一样,所有那些弟子反倒不害怕了,有时候也和他开开恶意的玩笑。

“代掌门师叔祖说,有事要找你,在正殿,可能是要传你武功了。”一个人对穆公任说道。

穆公任放下了手中的斧子,站了起来。

“我是骗你的。”

可是穆公任却也不生气,继续走着。

他们担心,要是穆公任真的装作没听见,反倒去了正殿……那自己骗人的把戏就会被代掌门知道,说不定就要面壁思过了。所以他们追了上去。

穆公任早就该知道,没有那么好的事情的。可是他还当真了。他只是觉得脸面难堪,所以继续走着,假装去把路旁的几根木头也抱了回去,一道劈了。

身后的两人自然不知道穆公任的打算,见到他这般行动,以为自己没有骗到他,却又觉得脸上挂不住。转而相互嘀咕起来。

“他现在都还没练武功。说不定是掌门看着他笨,不会练功呢。”

“有道理。掌门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说他笨,不会练功,所以让他做那么多活儿,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的。可惜这个笨蛋,根本就不懂代掌门的良苦用心呢。”

“代掌门只需要让他练练功夫,找我们和他过过招,他自然就知道自己什么斤两了。”

穆公任听得生气,若是他真的能够和他们一样平等的练功,自己本事不济,练不成,自己也无话可说,心悦诚服。可事实是李问道根本就不让他练功。他不怕怨,只恨冤。

但是一想到吴湛来这里七年了,也只是学了一套入门功夫,这才稍稍减了怒气。

“你们两个瞎说什么呢。”

“小,师叔。我们练功去了。”两个人赶快逃走了。

问过责备两人的,是文道成。

文道成年纪虽小,毕竟也入了内门,在***业手里学艺。年纪虽不高,辈分却是他们的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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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叔。”穆公任觉得好笑。

“算起来,你还是我的师侄呢。”文道成瞪了他一眼。

“我并没有拜入门下。”这也是穆公任不能练功的原因。

他要借穆公任的斧头,砍几根树。

穆公任说,正好自己也要砍树。所以就和他一起去了。

他是要砍树做木桩的。他要练剑。

离树根半人高的地方砍倒,穆公任便将树剃干净。

枝叶树干,都有用处。

“我上次看见,掌门好像教你的就是这几招。”穆公任没说,更在之前,在***业那里,他就看过那几招了。

“要你管。”

“我记得掌门不是让你用柳条练剑么?你以为你是用力太大了,其实你是身体太僵硬了。”穆公任说。

这样的话,师父师伯也和自己说起过的,所以才让他到河水里练功。

果然一个没有练过功夫的人,都比他要聪明得多。他很是生气。却又不知道到底气的是谁。

“你用刀在木头上刻字,然后用毛笔在纸上写字,体会一下,就是要用毛笔的那种感觉。”

“那你懂?”他盯着穆公任。

“我只是路过,听过掌门说起过。信不信在你。”穆公任搂着树枝,回去了。

文道成更多的是吃惊而非怀疑,因为所有的弟子当中,他似乎是那个后知后觉者,别人只是随便听了两句,自己却要花费很多时间去琢磨理解。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才是正常的。

他就是两个师侄口中的笨蛋。所以他才讨厌他们那样议论别人。他希望天道酬勤。

不过他的师父师伯,似乎并不相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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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穆公任拿来了一把锯,要将树干锯断。可是一个人并不方便,文道成在一旁练功,见穆公任为难,便过来帮忙。

他说他也有事请穆公任帮忙。他想让穆公任帮他看看。穆公任说自己都没练过,看不来。他说没有关系,只需要看他的脚,又没有一半离地就可以了。

这时候禹清信正好过来,看到穆公任也在,便把文道成给拖走了。

“你要纠错,可以找吕师弟,他早就练好了。”

穆公任知道,她是怕自己会从文道成那里偷学武功呢。

当我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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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厨房找了一个伙夫帮忙,挑水劈柴的事情也就算有了着落。他请了假,便回去了。

没有办法,吴湛已经离开,可孙良那头也说不出口了。

他的脚,越来越快。五六百里的路途,他一天便可以赶到了。

已经是夏季了,一路上奔跑,浑身是汗。

只是有碍旁人,所以他不能一直不停的奔跑。

回去的时候,山里面,却依然很是凉快。

式仪正好在山上,看着他回来。

她说是心有灵犀。

“我就觉得你今天会回来了。你果然回来了。”

“一个人在山里,会不会无聊?”

“才不会呢。”式仪掏出几个果子,给他吃。

穆公任咬了一口,有点青涩,吃了之后舌头麻麻的。并不好吃。也不知道式仪是从哪里摘来的。

毕竟才是刚入夏,他心说妹妹也真是够贪嘴的。

沿着山腰下去,式仪要帮哥哥扛包裹。穆公任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年纪,期盼着父亲的包裹里,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