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捺钵王朝之辽景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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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叩关歧沟

宋军沿着来时的原路向东,七天之后越过井陉关陆续到达镇州。如果返回开封,就应该从这里折向南方,像来的时候那样经过邢州、洺州、大名府、德清军,在澶州渡过黄河。皇帝在镇州行宫刚一驻下就召来了枢密使,说出了他想了一路的话:

“曹卿,你说现在如果宋军北上如何?”

赵光义用一块雪白的丝帕擦着脸上不断冒出的汗珠问道。行宫借用了镇州州衙,房舍宽大,里面还摆了大堆的冰块。但越来越毒辣的太阳晒得大地像着了火,尽管只穿了件葛纱轻袍,身体沉重的皇帝还是从早到晚冒着油汗。

“北上!?”

曹彬吓了一大跳。现在北上当然不会是去旅游避暑,只会是去做那件皇帝近来心心念念记挂的事:夺取幽燕。曹彬的反应让皇帝想起刚到太原城下时的将帅们,当时听说要十天攻下太原城,他们的表情就像枢密使现在这样。结果呢,仅仅多用了五天,第十五天的时候,刘继元就跪倒在宋国君臣脚下。

“陛下,天气溽热,又刚刚打完大仗,粮草眼看也要耗尽了,北上攻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应该慎重决定。”

曹彬字斟句酌小心翼翼,他本来就热,在皇帝面前要保持仪容,穿得里外一丝不苟,里面的衣服早都湿透了,现在一急又出了一身汗,不但内衣,连外衣都湿透了。

“北边不是凉快得多吗?粮草的事有何难,河东之战原本准备打多久?准备的粮草都用完了?枢密院下令转调河北即是。全国二百多军州,供应北伐一路大军有什么问题?而且很快秋粮又该收获了。太原之战将士勇武可嘉,士气可鼓不可泄,应该一鼓作气,直下幽燕!”皇帝说得斩钉截铁。

曹彬是一员沙场老将,身经百战,深知攻城略地绝非儿戏,平西蜀、灭南唐,哪一场战争不是准备数年之久,还要经过精心筹划艰苦实施。十五天攻克太原?那完全是阿谀奉承之词,那是前前后后打了十年才能最终毕其功于一役的。皇帝也经过常年沙场征战,难道连这点都看不破?如此仓促去攻打契丹夺取幽燕,完全是在做梦。皇帝的脑子不是被夏天的烈日烤坏了吧。

“将士们打太原个个都奋勇争先拼了全力,多亏有皇上的英明指挥,终于打了大胜仗。将士们无不希望得到奖赏。还没有赏功又接着打仗,臣担心会影响士气。”

曹彬偷偷看着皇帝的脸色说道。皇帝征服天下是为了名垂千古,可将士们只是求功名利禄。皇帝得到太原的土地人口金银无数,可是将士们连太原城都没有进,什么都没得到。对了,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有刘继元送的那一百多宫女,可是那连给当官的塞牙缝都不够,士兵们只能干瞪眼,怎么还能有士气。

“这次开战原本就是准备要打上几个月的,现在还不到收兵的时候。先平太原,再定幽燕,都是北伐,是一场战争。等打下幽燕,朕会一起论功行赏。你领兵多年,你说,要是现在就大颁封赏,将士们还会有心思去拼命打仗吗?恐怕很多人都要急着回家享受了。应该让他们知道,只有夺回幽燕这场仗才算结束。难道他们还怕朕会不认帐吗?”

曹彬承认皇帝说得有一定道理。得了赏有人会更卖力,也有人反而会更怕死。关键的问题是就不该接着再战。如果国家面临危机,不得不连续作战,谁也没话可说,但现在明明是节外生枝。但看皇帝的态度是九牛拉不回头的架势。忤逆圣意是自寻死路,可是事关重大,一旦有失,所有的人不敢骂皇帝,只会骂枢密使。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将士自不会认为陛下吝惜赏赐。只是契丹不比刘继元,不是那么轻易取胜。怕就怕兵连祸结永无宁日,论功行赏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皇帝嘿嘿冷笑:“想不到你这个大宋枢密使,本朝第一名将,竟然也被契丹虚名吓成软脚蟹。你说契丹厉害,朕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朕只见到柴荣当年只用了四十二天,兵不血刃,连收三关三州十七县。要不是他暴病,幽燕早就归于中原了。朕还见契丹援汉次次被打败,今次白马山又是几乎全军覆没,连王爷都死于阵中。你身为大宋最高军事长官怎么长敌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呢。”

曹彬被骂得胆战心惊。柴荣不过打了四十二天,凭着出其不意势如破竹,再加上当时契丹睡王当政,才有那样的战绩。要是再打下去,契丹土地广大,兵强马壮,一定会反扑过来,幽燕未必那么易得。他暗自咬牙切齿地痛恨起来,他不敢恨皇帝,恨得是皇帝周围的高官显贵。这些人为了讨好天子大吹特吹,把皇帝说成文韬武略古今第一的神人圣君。皇帝要真是圣人就不会吃这一套,可是皇上没有禁得起这番万炮齐轰的捧杀,真的以为自己是神不是人了。现在谁还敢说北伐做不到?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一个枢密使所能左右得了了。他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试图做吃力不讨好的事,说道:

“是不是召集众议,听听将帅们的想法?”

“成大事者不谋于众,朕意已决。是要召集众臣,但不是商议而是部署。”

各路将帅听说南下改为北上,都是又吃惊又担心。见皇帝心意已决,便都将疑惑藏在心里,不敢表示反对更不敢违抗。有些后到的军队还拼命加速行军生怕误了约期,让皇帝以为自己心怀不满。于是赵光义在镇州集合检阅、调发粮草、指挥布置。匆匆准备了半个月之后,便冒着六月酷暑誓师出发。一路急行,八天之后来到四百里之外的易州关城之下。这里便是进入辽国的大门。

已经是入伏的第八天,再过两天就是大暑。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易州刺史刘禹凌晨被一身大汗泡醒过来,混身上下都是汗津津的。他的睡意正浓,昨晚天热得难以入睡,折腾到四更天,起来擦了身才躺下,到现在还不过两个多时辰。他推开倚在身边的小妾,翻了个身,换了个干燥凉快些的位置,接着入梦。

刘禹担任易州刺史两年了。易州又被叫歧沟关,州治就在歧沟关城,他这个刺史又兼关使。除了这座关城,刘禹辖下就只有一个穷山恶水的涞水县。还有一个容城县,却是个空壳,村庄土地百姓都在界河以南,易州只是侨治。易州和旁边的涿州一样都是刺史上州,但辖地却比磨盘大不了多少,油水更是淡得出鸟。歧沟关城周长不过一千五百步,州衙兼关衙就在关城中央。一个小小的两进院落,前面是衙门,后面就是刘禹的府邸。白天从后院转到前面办公,晚上回到后院过日子。家眷肯定是不能搬来的,都安排在了涿州,自己只带了一个小妾在任。好在涿州不远,平时可以不时去透透气。

他的目标是调任涿州。同样是上州,涿州却肥得流油。那里有南京最大的榷场,商旅往来如梭,店铺栉次鳞比,仅中心几条街比易州全境人口都多。在那里随便刮一点地皮就够现在富足将来养老。他已经上下打点活动了不少日子,再努一把力,明年也许就能实现。但要做到这一点,他在易州任上就要小心尽职,不能出一点差错。

易州虽然小却是个上州,因为它的地位紧要,是宋辽边界的一道重要关卡。从边界名城宋国的白沟到辽国的新城相距四十里是辽宋之间最著名的交通要道,从宋国的遂城到此歧沟关相距六十里,同样道路通行,可供往来。只是这一条路河流纵横地势复杂,没有东边那条路那样方便并受人瞩目。其实遂城本就属于易州,二十年前周世宗柴荣打到南拒马河没有过得去,结果易州一分为二,一半归了周,后来又姓了宋。一半仍是辽地。宋人将辽国的易州称为东易州又称歧沟关。

刚刚又睡着,就被外面府衙大门梆梆的敲门声惊醒。由于地方狭小,前面的声音可以清晰传到后院。又听见那里响起一阵喧哗,接着脚步来到后院门外。“啪啪啪”后院的门也被拍得山响,衙吏的声音高叫:

“刘大府,快起来,出事了!”

“老爷,老爷醒醒,好像出了急事。”管家来到窗户根下小心地出声道。

“让他们滚,大半夜嚎什么丧!”

门外依然吵嚷不止。管家很快又回到窗下,这一次声音高了八度:

“老爷,不好了!有人来攻城了!”

“攻城?放屁!那里来的蟊贼,竟然敢攻城!”虽是这样说着,刘禹还是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气哼哼道:“让报信的进来!”

一个关城守将听到攻城自然不敢当作儿戏。可是自从柴荣攻打歧沟关,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不闻刀兵之声了。是哪里来的土匪蟊贼?还是宋人来了?可是南边这一向十分平静,连边民冲突也好久没有发生了。刘禹前两天还跟河对岸遂城的守将喝过酒,因为他放了对方一个亲戚带着违禁的私货出关。

几个人重重的脚步声急速来到窗下,一个粗嗓门惊慌失措地大声叫道:

“关使,不好了!有人冲破外面的围栏到了城壕边上,喊着要关使出去说话,说宋军大军已到,让打开关城,否则就要攻城了!”

刘禹一听此话,如同暑地里一盆冰水浇头,清醒了一大半。脑子里转着一堆疑问:哪里冒出的宋军?宋军不是刚刚平了太原班师回南了吗?宋军跑到歧沟关干什么来了?在床上斥道:

“慌什么!一定是哪里来的蟊贼冒充。你们看清楚了没有?”

“将军,没错。卑职哪敢瞎说!”另一个声音同样气急败坏:“卑职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举着火把,人多得像蝗虫,都穿着宋军的兵服,打着宋军的旗子!您快来看了就知道了。”

刘禹一下全都清醒过来,噌地跳到地上,摸黑扯起炕上的内衣裤套上,又到处摸着找官袍。小妾爬起来吹起火折点亮蜡烛,刘禹找到官袍披在身上,一边套着袖子一边趿拉起鞋子往外跑。

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关城南面城头。现在正是一年之中最为夜短昼长的时节,天色已经蒙蒙发白。眼前一片开阔,晨曦中只见七八里外的南拒马河像一条深紫色的飘带,平时安静的河面上此时密密麻麻布满浮桥、船只和人马,两岸也像漫上来的河水一样全是无边无际蠕动的黑影。

刘禹好像见了鬼一样吓得目瞪口呆。

“刘关使,在下宋日骑东西班指挥使孔守正,奉皇上之命来与你说话,请放下吊桥让我进去面谈。”

刘禹闻声望去,才见有一小队人马竟然就站在关城前面的壕沟边上,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翻过了鹿角扎成的外墙,守兵竟没有发现。刘禹现在顾不上惩治疏忽职守的守城小校和士兵,壮着胆子对城下自称孔守正的宋将说道:

“哪里冒出来的蟊贼敢在关前放肆!辽宋和好多年,一直相安无事,你忽然半夜跑来说这番疯话,鬼才信你是什么皇帝派来的宋国指挥使。说实话,你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不然别怪本帅不客气,城头上的箭正对着你的狗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