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捺钵王朝之辽景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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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缳裂之刑

但是,他发现没有能够阻止这个老贼见皇帝真是一个天大的失误。耶律隆先在皇帝面前振振有词,甚至反咬一口。只听他大声说道:

“陛下,老臣并非姑息逆党。打猎还要张网撒饵,不要说对付树大根深的渤海叛贼。臣正在秘密布局,收集证据,希望能斩草除根一网打尽。如果不是枢密院横插进来打草惊蛇,臣兴许都能连燕颇那狗贼也骗出来一举全歼。臣请皇上追究北院越权行事破坏剿贼之罪。”

现在平王完全能够确认韩匡嗣手上没有他本人谋反的证据,否则就不会到现在还不拿出来。既然罪名只是纵子谋反,他便说父子早已反目为仇,甚至是险些被逆子所弑。对于姑息的罪名,他说正在放长线钓大鱼,反被韩匡嗣破坏。他现在还是堂堂平王,正牌宗室,只要不被小人在暗无天日的刑狱中黑掉,到了皇帝面前谁怕谁。小人酷吏们惯于屈打成招滥杀无辜,但皇帝总不能无凭无据治罪宗室。恶狗们能乱咬人,皇帝总还要脸面。

“皇上,平王指控陈哥弑父,可是陈哥并不承认。当父亲的为了脱罪竟然不惜给儿子扣上这样的罪名,这才是丧心病狂背弃人伦。臣等以为耶律陈哥参与反叛的罪有,弑父的罪无。而平王和叛匪暗中勾结,从东京的叛贼猖狂就可以得到证明。平王先纵子谋逆,败露之后又污子弑父企图脱罪,险恶无耻,更要罪加一等。按律当与耶律陈哥一起处以绞刑,臣等拟处流放籍没已是从轻。”

耶律贤明白,平王的罪名只有推测没有证据,有间接责任而没有亲犯。这让他无法同意重判。耶律陈哥的叛逆大罪放在一般人身上足以株连家人,但按照八议之法,以平王之尊也是不受株连的。但是主审的北院和其他衙门要将老狐狸入罪的态度非常坚决,因为他明明就是有罪,甚至比耶律陈哥更加危险,只是在耍滑头为自己脱罪。不治他的罪会寒了忠臣的心。现在看起来一个关键问题就是陈哥的弑父罪名能不能成立。如果真有其事,平王和叛贼勾结的嫌疑可以撇清,而且还成了受害者。陈哥就要加重判罚。如果是平王捏造,那就反而说明平王和叛贼有脱不开的关系,竟然不惜诬陷亲生儿子来洗脱。这也正是韩匡嗣他们的结论。耶律贤不相信表弟会想要杀父,但他也不相信平王会诬陷亲生的儿子。他又回到最初的问题:

“耶律陈哥谋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他是怎样做的呢?”

“千真万确。这个逆子在老夫的茶水里面下毒。那杯茶已经交给枢密院。”平王一口咬定。

韩匡嗣点了点头,但是接着说道:“可是谁也没有看见是陈哥亲手放的毒,也有可能是别人放的呢。”

隆先跺脚骂道:“你不是想说本王自己要害自己吧。你们以为老夫疯了,凭空会陷害自己的儿子。”

这样争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耶律贤拧着眉头挥挥手道:“朕知道了,平王先下去吧。”

“皇上,你可不能冤枉老臣啊。列祖列宗在上,皇上不能听信小人!”

耶律隆先拼尽气力大喊着被人推着走了。

“不知是当老子的蛇蝎心肠诬陷儿子呢,还是当儿子的丧尽天良忤逆弑父。还真的是说不清楚。这个案子事关宗亲谋反和皇族伦常,朕登基以来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发生。为了慎重起见,各位还要再辛苦辛苦,搜集更多的证据,朕也要好好斟酌。都退下去吧。”

议完事,耶律贤乘坐步辇来到后宫,径直朝一座小帐走进去。皇后的凤帐旁边,环绕着五座同样的小帐,每一座的外表都很华丽。这是皇后的儿女们各自的宫房。皇后的每一个儿女从一出生就有一座这样的小宫,由专门拨来的乳母宫女厨子侍卫日夜伺候。皇帝走进的是刚刚搭建起来的一座。

帐中间有一张小小的婴儿床,从床架上吊下来五颜六色的荷包香囊、金链银锁和布绒玩具,床下铺着织满花枝云纹的波斯地毯。床的周围有好几张台案和木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满各色婴儿用品,有衣服襁褓、围嘴尿布、盘碗杯勺,还有装饰用的古董珍玩。帐角边一排简单洁净的床铺,是乳母宫女们值夜休息的地方。

皇后从乳母手中接过刚刚吃完奶的小婴儿。这是一个漂亮健康的小女孩,刚刚出生一个多月。她长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粉团似的小脸总像是在笑,两腮不时就显出一对小酒窝。二十六岁的皇后在生了五个孩子之后越来越适应了做母亲的角色,在这个小婴儿身上投注的慈爱目光超过以往。

“这丫头长得多俊,比她的两个姐姐更胜一筹呢。”耶律贤站在燕燕背后轻声说道。

“皇上,下朝了?”萧燕燕抱着小小襁褓转过脸来。下人们见两人说话,都乖巧地退出帐外。

“嗯,下朝了,还议了会儿事。”皇帝探头看着小襁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粉脸。

“怎么?有什么事不顺心吗?”看着丈夫的脸色沉沉的,燕燕就知道又遇到了难题。

“耶律陈哥谋逆杀父皇后听说了吧。陈哥不承认弑父,平王一口咬定确有其事。本来一桩很明白的谋反案反倒纠缠不清了。”耶律贤叹了口气说道。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现在宫中连下人都在偷偷议论呢。人人都喜欢新奇刺激,人伦惨剧忤逆纲常比起谋反可有趣得多。听说平王的侧妃也死了,这下更加有意思了。臣妾怎么能不知道呢。”萧燕燕好像在谈茶余饭后的闲话。

“皇后向来明断,又是旁观者清,你怎么看这件事呢?”其实耶律贤说要再好好斟酌就是想听听燕燕的看法。

“平王这个没有心肝的狗东西。要臣妾说,最该死的不是陈哥而是他!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这不是把亲生儿子往火坑里推吗。虽说谋反是死罪,可是加上弑父更要罪加一等,连名声也臭了。即使陈哥真的做了,换了别人袒护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去主动揭发,一看就知道他是做贼心虚。他不但谋反有份,而且诬告杀子,应该罪加一等!”显然燕燕并非真的将这件事当作奇闻异事,她很有自己的想法。

她对这个皇叔从来没有好感。他刚一封王就娶了一位年轻漂亮的新王妃,将与他共患难十几年的老妻抛到一边。从此一件燕燕就觉得他没有良心。四十多岁的老侧妻已经没有指望邀宠,只靠丈夫的尊重和一个名分才能在王府中立足。这是燕燕身为结发妻子最能体会的。这个老东西自私好色薄情寡义,却连这点都不肯做,可见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那个陈哥说不定也是在府中受气窝火,想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给人看才会铤而走险的。

一个人遭人憎被人整,往往是因为种种想不到的原因。韩匡嗣是因为耶律隆先的蔑视践踏,萧燕燕是因为他的私德鄙陋,皇帝是为了他对朝廷不忠,总之时机一到各种敌意就汇集到了一起。

耶律贤一听觉得如同拨云见日,事情真的就是这么简单明显。这些话其实别人也都提到,只是从萧燕燕口中说出他才感到振聋发聩。但是毕竟没有证据也很难这样定案。

“皇后所说确是有理,但是没有证据。要治他的罪不是不行,总是有些勉强。”

“皇上是仁君明主嘛,当然不能这样定案。依臣妾看,皇上也不必为难,不如就照他说的办。想要惩治恶人也不一定要判他的罪。”燕燕哼道。

“不判罪怎么惩治?”耶律贤大惑不解。

“谋反加上弑父,陈哥的刑肯定要加重。让他亲眼看到亲生儿子为了他死得有多惨,不信他真的会无动于衷。据说审讯犯人时用亲人的生死作为威胁比什么酷刑都管用。也可以让众人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心肝。”燕燕冷冷道。

耶律隆先在受到软禁的帷幕里终于等到北枢密院派来的官员宣布对这桩案子的判决。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对儿子耶律陈哥的判决。

“耶律陈哥谋反叛君,十恶不赦,罪当处绞;其忤逆弑父,更无人伦,罪加一等,判缳裂于市。平王教子无方,无罪有责,着予申斥,到场观刑,并深自反省。”

隆先先是大喜过望,没想到罪名全都洗清了,什么处罚都没有,可以继续享受王爷的荣耀爵禄,在王府拥着娇妻美妾过从前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至于渤海人的复国,那不是最重要的,先保住命和平安才有可能想那件事。也许需要再等上一两年、两三年,甚至更久,但不过是等,那有什么关系。但是忽然发觉好像听到儿子的判决竟是“缳裂”,这个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刑法又惊得他肝胆俱裂。

“缳裂!什么是缳裂?”隆先惊问。

“就是车裂。”官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施舍般地多说了一句。

“不是处绞吗?加一等也是斩首,怎么会是车裂!”隆先脸色大变,揪住官员的袍子嘶声问道。

官员甩开他的手厌恶地说道:“王爷请自重。下官只是传达枢密院的决定,其他一概不知。”

平王不知道什么是缳裂,他从来没有研究过刑法,契丹有史以来也还从没有施行过此刑。他想找人问问,可是按照宣布的判决,他的软禁要到观刑后才能解除。现在除了守卫,他一个人也见不到。在他的知识里,缳裂、车裂就是将犯人的四肢用几匹马或车拴住朝相反的方向奔行,活活撕裂致死。他没有想到皇帝会忍心对表弟用如此残酷手段。他的免罪是用儿子的加刑换来的。虽然这本来就是他的断尾求生之谋,儿子既然保不住,怎么死并没有那么重要,比起换来自己的无罪划算得多。可是斩首还可以忍受,缳裂和凌迟这种酷刑就让他感到了难以承受之重。他忽然发觉人心要变得彻底麻木冰冷其实很难。自己将会永远摆脱不了良心和周围所有人的谴责。如果按照原来的判决,自己流放,还有机会被召回赦免,可能都比现在这样都好些。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行刑的日期就是第二天,这一夜平王彻夜未眠,耳边一直响着儿子陈哥被活活撕裂时的惨叫。早上,守卫们来送饭并准备带他离开时,发现这个五十岁的王爷一夜之间老了足有十岁。头发枯槁,脸色灰白,衣袍皱皱巴巴。要不是守卫拽着他的袖子走,他连马车都找不到。

对耶律陈哥判处缳裂刑是韩匡嗣得到皇帝的旨意后体会其中的用意特意想出并得到御准的。缳裂是死刑中仅次于凌迟的最严酷的刑罚,但并非如字面所示。将平王吓得半死的缳裂其实并不是大卸活人,而是犯人斩首之后再将尸体肢解。就是让犯人死后得不到完整尸身的一种重罚。对陈哥来说受到的还是斩首刑。虽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惨景,可是之前的惊恐加上见到儿子的尸首上血肉横飞再罹刀斧,最后剩下一堆骨肉等待收尸,平王当场就昏了过去。回去王府之后就魔障附身卧床不起,一年之内便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