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捺钵王朝之辽景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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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江南国事

“国舅?真不怕给国舅族丢脸。太宗皇帝挑的好女婿。好端端的国舅族不选,选了这么个白眼狼。把自家的皇位送给别人做了嫁衣裳。弄出个好皇后好国舅。”

晋国长公主的嘴巴是厉害出名的,她的话说得刻薄,连萧燕燕的老子都骂了进去。

萧思温的出身不是国舅族的显族,而是一个偏枝。就像皇族有主次之别,有大横帐、三帐房和其他皇族一样,同是国舅族也有近疏之差。在这几位公主看来,国舅族的正根就是太祖皇帝的淳钦皇后述律平。正枝应该是她们的母亲所出的国舅小翁帐。这一枝的祖先是述律平的两个亲弟弟。三姐妹的母亲,世宗皇帝的怀节皇后,就是述律平的弟弟萧阿古只的女儿。而萧思温所属的一枝称为国舅族夷离毕帐,那一枝和淳钦皇后没有血缘关系,是述律平生母前夫的族人。拐了八道弯才和契丹后族扯上关系。在萧燕燕之前,国舅夷离毕帐从来没有出过皇后。而这一族的出头,完全是凭了萧思温的阴谋手段。

太宗皇帝招萧思温做了驸马,太宗的儿子穆宗皇帝宠信这位姐夫,给他以权位。他却利用这个信任夺走了太宗一系的皇位,拥立耶律贤,又将女儿嫁给耶律贤。要不是凭借这样的阴谋手段,国舅夷离毕帐根本就和皇后、国舅沾不着边。

三姐妹的心里充满着高贵血统的骄傲。每当说起萧燕燕的出身和她如今的地位就令她们的心里燃烧起嫉妒和愤恨。她们早都忘了,要不是萧燕燕父女,她们的兄弟怎能坐上皇位,而三姐妹自己也还只能在土河畔的积庆宫宫帐中过着像老鼠一样的日子。

“这个****蛇蝎心肠,人们都说,为什么只有她生了皇子皇女,而其他嫔妃都一无所出呢?不知道她杀死了多少皇帝的儿女呢。”又是三妹气力不足的声音。

“她真的敢这样做?可是也没有听说其她嫔妃怀孕啊。”晋国有些疑惑,就着香茶,拿了一块甜乳酪放进嘴里慢慢品味,眯起眼睛说道。

“这宫里的事谁说得清呢。你怎么知道没有嫔妃怀孕又没有嫔妃生孩子呢?难道这宫里只有她一个人会生不成?不然就是她不让皇上碰其他女人,不然就是其他女人的孩子都被她害死了。皇上就是太老实了。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就是有皇子生下来,她说生下来就死了,皇帝有什么办法,还能整天盯着她不成?”和古典哼道。

“皇子药师奴怎么死的?不是也没有活下来!”药师奴就是王芳仪生的皇子,前年长到五岁上病死了。这是后宫中曾有的唯一一个不是皇后所生的皇子。

大概所有人家的大姑小姑对兄弟媳妇都没有什么好话,又都有着丰富的想象力,而对娶了恶媳的兄弟则是充满可怜和同情。

忽然三妹撒剌像想起了什么,惊恐不安地说道。“这个****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你们说她会不会害了皇上。让她的儿子当皇帝,她当皇太后!”

她刚刚累得斜靠在引枕上半躺着,这会儿直起了身子,瞪大了眼睛。脸上的颜色更加惨白。三个人互相看着,一时说不出话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从她称朕,我就觉得有祸事临头。这可是契丹有史以来从没有过的事。淳钦皇后为太祖爷打下一半江山都没有称过朕。显然她已经把皇上架空了。说她能害了皇上,我看完全可能。”和古典很笃定地说。

“那怎么办?”两个妹妹异口同声道。

沉默了一阵,和古典用手指蘸着刚才使劲一蹾茶盏溅出来的茶水,在三人中间的红木几上写了一个“燕”字,又用手一把抹去,说道:

“绝不能出武则天这样的妖孽。”

“大姐有什么办法?”对面又是异口同声。

“作恶多端会遭天谴,会吃错东西,会生病,也许哪一天就一命归天。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不过也许需要一点点人力。你们说是不是。”和古典脸色严肃凝重。

“要是真能做到,我倒不在乎出一点点人力。”晋国发出一声阴阴的轻笑,说道。

“但愿我能看到那一天,那我死也瞑目了。”撒剌软绵绵地说。

沉寂片刻,撒剌睁开半闭的眼睛,但头仍是靠在引枕上,幽幽地说:

“我倒有个主意。哪天就说我病重了。皇上不会不来探望,那个****也会来。只要在她吃的东西或喝的水里做些手脚就可以了。”

“事情出在三妹府里,难道不怕让人抓住把柄?”晋国问。

“怕什么,我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还能怎么样。”

“妹妹别这么说,咱们都要长长久久健健康康地活下去。还有好多好戏要看呢。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恶女人一死,谁还能把咱们怎么样?别说查不出来,就是查出来,皇上还能杀了咱们不成?”

“东西呢?你们谁有?”晋国道。

“这个我来想办法。三妹你只要装病就行,其他都由我来办。”

“我这身子还用得着装吗?”耶律撒剌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

没膝的青草覆盖了兔儿山下的子河河畔,五彩缤纷的野花开遍山谷。天空湛蓝如水,窈窕白云在上面舒卷起舞。平静的河面上成群的水鸟翩翩翱翔,团扇般的莲叶托着娇艳的荷花随波荡漾,柔和温热的夏风中飘来阵阵馨香。这里既有群山环抱的凉爽,更有大自然的清新,让仲夏的炎热变得妩媚和煦。

御帐大营内的一片人工修剪过的茵茵草地上,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孩奔跑着追逐蝴蝶和蜻蜓,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不远处一个身穿左衽窄袖绸袍的男孩和一匹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小马驹跑跳嬉戏,十来个乳母、宫女和太监围在边上,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就像随时准备扑上去捉住小鸡的老鹰。一个红脸膛的年轻女人坐在一把椅子上抱着个一岁多的小孩晒太阳。

旁边支起一座露天大帐,没有四面的围布,只有披挂着金玉流苏的顶篷和高高的葫芦尖。帐中摆着一张方桌,上面摆着玲琅满目的水果点心和酒水。皇后萧燕燕靠坐在旁边一张圈椅上。她的身后除了服侍的宫女太监,还花团锦簇地围坐着几个嫔妃。身穿绿裙的韩幺妹陪坐在桌子的侧面。

今天天气好又难得空闲,午休之后,萧燕燕便出来看两对儿女在河边游戏。跑着追蝴蝶的是七岁的观音女,身后是她五岁的二弟普贤奴。大阿哥文殊奴虚岁也是七岁了,正在和刚刚得到的礼物玩得难舍难分。他的个子比姐姐高出半头,有些像个小小男子汉了。只是长高的同时抽了身条,显得有些瘦。二公主长寿女一年半前刚刚出生还不大会走路,在奶妈怀里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四周。

“观音女快要变成大闺女了,模样长得越来越俊。”幺妹说道。她剥了几颗冰湃过的葡萄盛在小碟里,又倒了一杯甘草冰露,一起放在皇后面前。她所说的大公主现在不仅是皇后的长女,还是皇后已经聘定的弟媳妇,和幺妹是妯娌。

“是啊,观音女长得简直就是和娘娘一个模样。”淑妃贺氏凑趣道。前两年文殊奴病死了,让她伤心了好一阵。虽然这个皇子不是她亲生的,可是她唯一的养子。现在才渐渐淡忘了,皇后对她仍是比别的嫔妃更亲近些。

“娘娘尝一尝这个冰糖酥酪,这是臣妾亲手做的,用的是南朝的方法。”刘美人端了一个小青瓷碗,里面是滑软细糯的乳酪。刚刚从一个围着冰块的小瓷罐里盛出来,外边渗着细密的水珠。她也是皇后的亲信。

皇后面带微笑,吃了一小勺酥酪。接着刚才的话题对幺妹说道:

“也不知风流多才的江南国主李煜成了亡国之君是个什么样子。”

这是半年前发生的事。虽然在此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朝廷被宋国攻灭,不止一个旧日君主被解送开封,可南唐是一个大国,可以和它相比的只有早在十年前被灭的后蜀。江南风光秀丽人物风流,连国主都是文辞冠绝古今的大才子,便格外引人注目。

“说是肉坦出降。但江南的十二月也很冷,怎么可能袒胸露背。大概也就是像到了开封在明德殿前似的,白衣纱帽下跪请降吧。据说攻占金陵的宋国大将曹彬还算仁厚,对国主并没有折辱。等在宫门口,让他入宫更衣。还说可以带上他想带的东西,竟派了五百士兵帮忙搬运。可那时的国主哪有这个心思。只拿了不少金银赏赐身边亲信。还说李煜曾经想要放火和皇宫同归于尽,连柴火都堆好了,被大臣们劝住,却一把火烧了他收集的所有图书。他有一首词流传出来,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形。”

“那是怎么写的?”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幺妹一字一句念道。

“真是难得的才情。可怜啊。怪不得刘继元死都不肯投降。落到这个地步还真不如一死了之殉了国呢。”燕燕感慨道。虽然这首词中的一些字句乍一听并不太清楚,可才子就是才子,悲怆欲绝之情跃然纸上。

“南唐本来是唐末最大的藩镇淮南镇,杨行密建立吴国。后来被手下权臣徐知诰篡夺,改国号唐,并恢复本姓李。李煜便是他的孙子。想不到当年曹操一样的人物,到了孙子辈,就成了可怜至此的亡国之君。”韩幺妹摇头道。

“世上之事就像一出接一出的戏。今天你夺了他,明天他夺了你。赵匡胤黄袍加身当了皇帝,被他夺了皇位的柴家可怜。可是当年柴荣的养父不也是用同样的手法夺了汉家的皇位。就是不知道这个赵匡胤又能几世呢。”燕燕叹道。

又想到,其实本国的历史又何尝不是这样。当年火神淀兵变,世宗皇帝被杀,穆宗登基。十八年后,怀州兵变,穆宗同样被乱党所杀,才有了如今的天子登基。虽然不是后面的皇帝亲手作乱,可是幕后的故事谁知道呢。穆宗之死的内幕她知道,世宗之死想必也没有那么简单。只不过大辽是国内杀来杀去。而中原除了国内,还在各国之间杀来杀去。

这些有点想远了。她现在要想是不是真的应该认真面对南边这个日益壮大起来的邻居了。虽然已经在南京做了一些准备,可是这两年来宋国又不一样了。能够顺利统一南唐,加上之前的一系列军事行动,气象已非百年来那些走马灯似的******可比。也许宋王、秦王他们的主张是对的,就应该在它专注于南方无暇北顾的时候从背后给它一击。可是宋王、秦王比宋人更加可恶。现在应该是抓紧解决内患的时候了。

正想着,只见皇帝耶律贤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朝这个方向走过来。萧燕燕对身边的嫔妃们说:

“你们到处去随便走走,放松放松,不用都在这里拘着。”

众人都施了礼离开,只有幺妹仍旧留了下来。幺妹已经十八岁,不再是一个只能解闷作伴的小女孩,而成了皇后得力的左膀右臂。她聪明乖巧,从皇后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又继承了汉人喜欢读书的传统,琴棋书画都略有所通,既能闲来聊天解颐又能在大事上咨询策划。只可惜到现在还没有给国舅家生下一男半女,让萧燕燕暗自有些心急。

“父皇。”

长寿女叫着跑过来扑到耶律贤的怀里。身后仍然跟着忠实的小尾巴普贤奴。他也大叫着“父皇。”扑过去想要挤走姐姐。

耶律贤大笑起来,在椅子上坐下,把一儿一女抱在膝盖上。一边一下亲了亲两张晒得红红的小脸。文殊奴牵着他心爱的小马驹走过来,规规矩矩叫了声“父皇”,鞠躬行礼。耶律贤看着他们的眼光满满地都是慈爱,和寻常人家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这些年皇后分担了很多国事,他没有那么殚精竭虑忙于天下,倒有很多时候更像一个慈父。比起对母后的敬畏,孩子们对父皇也更加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