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捺钵王朝之辽景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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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萧韩联姻

皇帝并没有真的昏死过去,他只是被国丈气得发昏,就势倒下,躲开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他要召见韩匡嗣是头脑中第一个显现出想见的人。

刚才国丈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随便说的,可是说者有意,听者更有心。萧思温的三个女儿分别嫁给了三帐皇族的三脉嫡系子孙。大姐胡辇是齐王罨撒葛的王妃,二姐二嫚是宋王喜隐的王妃,小妹燕燕就是当今皇后。这个情形如果不是国丈大人的用心良苦那可就真是百年不遇的天缘巧合了。如今萧思温手握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是哪天他让生了儿子的二嫚做皇后,完全可以找出一万个办法和理由。皇帝如同惊弓之鸟,这句话听在耳朵里好像是警告又像是威胁。难怪他要气昏了。

“国丈大人,皇上让召韩匡嗣韩大人。您看……”文公公长着一张又白又胖的圆脸,个子不高,两只金鱼眼总是眯缝着,说话的声音特别柔和悦耳。皇帝就是听了这个声音才把他调到身边服侍的。

“就按皇上的吩咐去办吧,韩大人医术高明,皇上从小就是他给调理的。”

国丈点了点头。他本想传御医的,可是既然皇帝一定要姓韩的,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天气这么闷热,萧思温自己也快要中暑了。他没有想到皇帝在和他斗心眼。这么个傻乎乎的雏儿,他从来没有放在眼里。只是姓韩的如今也是堂堂上京留守了,还要像从前那样随叫随到有些不伦不类。摇了摇头冷笑一笑。

韩匡嗣从龙有功,一步登天做了上京留守已经好几个月了。他颇有治国济世的雄心大志。上任后面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纷繁事务,勤勉奋力条理整饬,很快就理出头绪。这也多亏他有一个特别得力的助手,就是四子韩德让。沾了新帝的雨露龙恩,德让也顺利入仕,当了几天宫里的承奉官,枢密院通事,就转到上京做了皇城使,成了留守得心应手的臂膀栋梁。这几个月为了尽快熟悉上手,他连春夏两季捺钵都没有参加。封王大典、接见使者等重要活动能不去的也都不去。虽然他的级别足够去凑这热闹,也可以把日常杂务交给手下处理。这要放在别人身上指定要脱身出去,在皇上和宰相面前露露脸。而他却卯足劲头想要尽快干出一番政绩,以报答皇上,造福地方。

这天下午,骄阳如炭似火,绿树浓荫密布,知了在其中放声歌唱。韩留守歇过午觉,在正堂大案后落座。他把帽子摘下来,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绾了绾葛袍的窄袖。准备把积累的陈年难案再理一理。看哪些过于陈旧已经失去意义可以销案,哪些可以复审得到澄清。忽然府吏来报,说朝廷来了两位公公传旨。留守赶紧把纱帽戴好,整理一下袍子,满腹疑惑地迎了出去。

在院子里见到两个小内侍,匡嗣就要摆香案跪下接旨。年轻公公上前一把拉住,笑着说道:

“韩大人不必麻烦。就是一句口谕:传韩先生入宫。”

“多谢公公,知道是什么事吗?”匡嗣拱了拱手,小心陪笑问道。

“文公公怕韩大人慌张忙乱没有准备,特意交待和韩大人说一声:皇上发病,点名要韩大人去看。”

“病的重不重?”匡嗣一下担心起来。

“文公公说并没有大碍。请韩大人从容速来就是。”

“臣领旨。多谢二位公公辛苦,多谢文公公细心交待。”匡嗣松了口气。府吏熟练地拿着两个大红包递了上去。

“文公公还说,”小内侍是个慢性子的人,喘了口气又说道:“皇上召同知韩德让一起同去。”

“领旨。”韩匡嗣又说了一遍。两名内侍拿了红包高高兴兴地告辞走了。

今年的夏季捺钵驻扎在离上京不远的怀州西山。这里有太宗皇帝的怀陵,大行皇帝也将靠近他的父皇安葬在这里。大行皇帝已经得了谥号:穆宗。穆宗陵寝已经接近完工,朝廷议夏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安排下葬的繁琐仪典。从留守府到御营骑马用不了两个时辰。韩匡嗣父子暂时放下府务,简单收拾行装,当天晚上就到了御帐。皇帝立刻宣见。

“韩先生,四哥,朕现在这日子过得还不如从前。”

韩匡嗣和韩德让跪下磕头,刚刚抬起头来就听到这样一句话。听到皇上仍用旧日的称呼,父子两心里都是一阵激荡,匡嗣差点流下泪来。

皇帝躺在金雕玉镶的大龙床上,身上盖了条薄薄的丝被,脸色苍白。但匡嗣一眼就看出病的并不重。坐到床边号了号脉,握着那只软软的手说道:

“陛下现在九五之尊,富有天下。连臣父子都得沾雨露阳光,和从前相比如上云端。皇上怎么说还不如从前呢。您就是日理万机心火过旺,并没有什么大病。依臣陋见,龙体还比从前健壮些了呢。”

“朕的病瞒不过先生。这次请你们来其实不为看病。朕心里憋闷,没有别人可以说,就是想和先生和四哥聊聊。你们赶路,还没有吃饭吧。四哥你去叫文公公进来。”

文公公刚才知趣地退了出去,这时低目垂手地走进来。

“朕饿了,你去把晚膳传来,拿三副碗筷和酒杯。”

文公公吃惊地抬起了眼皮。这韩大人真是神医,刚一来皇上就能下地吃饭了,居然还要饮酒。从昨天下午到今天这会儿,一天一夜三顿饭,皇帝只在床上喝了两口粥,然后不是闭着眼睛就是两眼发直瞪着帐顶发呆。正让他担心怕龙体会拖垮呢。公公高兴地答应一声急忙转身去忙活。不一会儿就摆上一桌子饭菜,都是早就准备好,专等一声令下就上火精心烹制的肥羊嫩鸡山珍海味,还有各色点心果品,上好佳酿。文公公服侍着皇帝更衣下地,舒舒服服地在上座的一张大圈椅上坐下。

“你下去吧,这里有德让照顾就可以了。”皇帝说。

“酒已经是筛好的,要不要叫两个女孩子来烫烫。”文公公笑眯眯地问。

“不必了,大热天的。”

“是,是,这酒越是冷着喝才越是甘甜清洌。”文公公选了一只凝脂白玉般的酒壶摆到韩德让的面前。然后咧嘴笑着倒着退了下去。韩德让给皇帝、父亲和自己依次满了三杯冷酒。

“皇上如此仁厚念旧,微臣感激涕零。如果有什么事能为陛下尽绵薄之力,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韩匡嗣举起酒杯说道。他如此聪明,当然知道皇帝不会单为闲聊把他们召来。

“你们多喝点,这是南边弄来的上好陈酿,叫做绛春露。”皇帝没有答话,闲闲地说道。南方宋国建立仅仅九年,但是中原物阜民丰远胜于辽。南方顶尖的茶酒织物珍宝玩好都是北方贵族趋之若鹜的东西。两国相互设防但是没有打过仗,边防甚严但是民间贸易不断。宫廷里的吃穿用品很多来自南边。就连江南伶优美女也有人弄了来当作贡品送进宫里。

“好酒,真是好酒。咱们契丹酒的优点就是烈性,品不出这样的满口留香。”匡嗣赞道。

“朕记得先生有几个女儿,都出嫁了吗?”皇帝抿了一小口酒,拈了一块羊里脊上的嫩肉,沾了下葱韭调料送进嘴里。随意问道。

“臣有五个女儿,四个已经出阁。只有最小的幺妹十一岁,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匡嗣今年五十二岁,这辈子仕途艰滞,到今年才时来运转,大器晚成。可是他的父亲高官厚禄,家底雄厚。他仍能娶妻纳妾享齐人之福。一共生了十三个儿子五个女儿,最小的儿子刚刚一岁多,比他有的孙子还小。听到皇帝问起家事,赶忙如实答道。

“朕给她做个媒如何?”

韩匡嗣瞪大了眼睛,连德让都好不奇怪。这个哥儿当了皇帝性情大变,从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居然操起这种闲心来。不过真的很想知道那男的是谁,能让皇帝上了心。不管是谁,哪怕是个呆子傻子也要奉若珍宝。赶紧放下筷子,忙不迭点头应道:

“臣哪里来的这个福分,皇上指婚,臣受宠若惊呢。”

“先生别这么客套,快吃着,咱们随便聊聊。皇后有一个弟弟,今年十三岁了。先生和国丈都是朕的戴翼功臣,朝廷的栋梁柱石,要是能结为亲家岂不是锦上添花天赐良缘。”

韩匡嗣一听,脸红了起来。一块肉顺着筷子滑到手上落在桌面,张着嘴半天合不拢。踌躇了一会儿,摇摇手说道:“皇上抬爱了。臣虽然蒙皇上看得起上朝为官,可毕竟是宫籍。国舅少爷,那可是人中龙凤,应该配皇族公主,臣的小女哪里配得上。”

韩氏上一辈是战争俘虏。户籍是述律平的长宁宫奴籍。契丹人早就有户籍籍贯制度。出身于哪个部族终生都带着哪个部族的籍贯。汉地汉人则以传统祖籍为籍贯。而战争俘虏、籍没罪犯则被分配到各宫为奴隶,成为宫籍奴隶。韩匡嗣的父亲韩知古就是早年被述律平的哥哥俘虏,后来作为皇后的陪嫁来到宫中的。这样宫籍出身的人以后可以因功劳或得宠做到高官厚禄,可是籍贯身份却不能改变。虽然可以和财势相当的人家联姻,但是和宗室贵族在地位上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萧思温的儿子是过继的弟弟的儿子,他的家族是契丹与皇族同样贵重的国舅族,国舅族中最理想的婚配就是和皇族联姻,只有那些失势没落的或有缺陷的才会退而求其次,但也要选择体面的门阀世族。萧思温的地位如日中天,他的儿子当然是要有一门最显赫的婚姻。

皇帝微笑说道:“你也不必自低身价。朕称德让四哥,幺妹就如同朕的小妹。那国舅你们也见过,叫做萧隗因,和皇后毕竟不是一个爹娘所生,是个蠢憨之物,你不嫌弃他就万幸了。”

匡嗣见皇帝是认真的,才转惶恐为欢喜,连声道:“不敢,不敢,皇上指婚,是幺妹高攀了,老臣怎敢嫌弃。德让快起来给皇上行礼,谢皇上的钦点大媒。”他并不是一定想要高攀亲贵,可是既然是皇帝的心意,他就不能不知好歹假装清高。

韩德让站起身来,玉树临风的身材,穿着件白色纱袍,飘飘洒洒地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又捧起酒杯道:“臣先干为敬。”匡嗣也站起来躬了一躬。他本来应该跪地谢恩的,可是由于以前交情加上皇帝推心置腹的态度,要是那样做就将关系冷淡疏远了。

“朕受了这一谢。可是朕想让别人来做这个媒人。有个人去说这件事比朕还合适。朕很想促成这件事,可是觉得自己和国丈提这件事会有些尴尬。”皇帝说道。

“老臣担心的是国丈大人会不会同意。皇上出面国丈大人必然没有二话,除了皇上谁还会有这么大的面子?”皇帝和国丈的关系越来越微妙,两人一起出现时,皇帝的表情总是显得呆板压抑,的确不适合开口说这件事。可是别人还有谁呢?谁能让这位不可一世的国丈爷乐于商议并接受这桩婚姻呢?他站在桌边疑惑地望着皇上细长的眼睛。

“让皇后来说最好,所以你们应该谢的是皇后。”皇帝端着一只酒杯凝视着里面清澈而又醇厚的液体微微一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