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姐近日来心情宽敞了许多,父母被安葬,和兄弟、小妹分清了遗产,女儿考上了研究生,王德来表现得又很踏实,新楼房的租住户已搬走,重新粉刷后他们夫妻搬了进去。当她还未缓过神来时,王德来已将颐养楼的房子租了出去。仅这一点,又惹恼了她。“你把房租给了谁?提前为啥不跟我商量商量?租房钱那?”她问着,随手用衣服抽打着王德来。“钱我拿着过日子用,有你吃喝就中了,费那么多心干啥?”王德来抻过抽来的衣服,扔在床上,坐在椅子上说道:“别忘了你爹妈是我操持着入土埋的,家有大哥四个,却巧使着姑爷干这份外的事,亏你想得出来。”王德来动了气,将一只茶碗墩掉了把。桂香姐站起身骂道:“愿意过就凑合着过,不愿意滚蛋,去找那小货,帮着拉扯那大胖小子。”王德来没有动,此时桂香姐突然感到沉稳的男人是座山,风吹草动奈何不了他,自己却像鸿毛轻的随风飘逸,围着山转。她软了下来,又联想到娘家的四个弟弟一个妹妹已成仇人,无人依靠,眼前这座山虽然不尽她的意,却是她依附的着落。她感到空前的空虚,感到这屋子很飘渺,而眼前的这座山却屹立不动。她两条腿没了根底,往后倒着,扶着床沿倒了下去。王德来起身将一条毯子扔在她身上,她没有睁眼,她梦见了杨若水,并告诉了她实话:“若水,颐养楼的房子,我欢迎你来住,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房子一定给你留着……”当她醒来时摸到手机,和杨若水通了话:“若水,你好吗……现在住哪里?什么?汪洗尘也搬了过去,快四个月了?……若水,你在村头接我,我打的过去……”
桂香姐走进了超市,她想给若水、洗尘买点水果,迎面碰到了四弟俩口子,桂香姐的情感一下子软了下来,睁着渴望的眼神,盼着小弟弟能叫她一声姐姐,或是四弟媳妇的假声假意她也接受。她站定等候着,却看到四弟那茫然地目光,四弟媳妇扬起而摇晃的头。一刹那难过的情绪差点击倒她,小弟弟是她背着长大的,她曾像母亲一样疼着他,无论结婚、生子,还是买房子,她都明着一份钱,暗着一份钱的给小弟。她脾气暴躁,曾经打过小弟,当她成年以后做了母亲,不知用什么付出才能弥补她的过错。她的心开始颤抖,往后退着,想转身走掉,却真真实实地迎来一口痰,她看的清楚,那是四弟媳妇吐过来的,她刚想发作,看到四周的人流,忍了下去,抬眼逼视过去,恰巧与小弟那轻蔑的目光相碰,随之又迎来一口痰。四弟媳妇拿出纸巾,擦着嘴角,挽住四弟的胳膊蹭着她走了过去。桂香姐觉得头发着了火,眼前火星四溅,她蹲了下去,有热心的大姐扶住了她,她却听到有人在喊“别碰她,她是疯子……”抬眼顺着声音看去,真真确确的看到,超市的玻璃门外,四弟媳妇指手画脚地朝里喊着,令她背过气的是四弟那轻蔑的眼神,早已变成幸灾乐祸的眼神。芦笛村没有去成,桂香姐从此落下了高血压的疾症。
景佑老先生的北京儿媳妇真得死于第三天。刚进京城,大伯便指挥着牛犊将车开进医院。牛犊没有惊讶,临来时,爷爷和他耳语过,他留意着察看了大妈那回光返照的容颜,令他不解的是濒临死亡的人,大部分都容颜宜人、耐看。他把着方向盘,急转着弯,心跳不已。进了大城市,人山人海,那种进新城的陌生感和胆怯令他慌乱,好在大伯态度和蔼,后背又有大妈的温手轻拍,定下神来,侧着耳朵听大妈说道:“你大伯一辈子疼我,这不,强迫着把我拉进医院,我哪有病,舒服着呢。”说着往后背座上靠了靠,她觉得左下肩胛骨的缝隙中有点痛,不以为然得扭头和丈夫说道:“后背还真有点不舒服,肯定是在老家的土屋着了凉……”话未说完竟歪了头。还是牛犊有经验,缓慢地停了车,急红了脸转头说道:“大伯,快去挂急诊,求大夫过来,把担架也带来。”他蹦出驾驶室,开了后车门,大妈已经斜了眼,不眨不闭,大伯喊叫着要背走,被牛犊搪开,一手掐按住大妈左腕的内关穴,一手捋顺了大妈歪斜的脖颈,嘴里喊着:“大伯,跑……快跑,想着把硝酸甘油带过来。”
大伯不惜重金,请来顶尖专家、名医,围在急救室的病床旁,各抒己见,氧气药液全用上,并撬开了嘴,送服下进口的药粒,病人却死人一般,大伯手脚无措,还是牛犊冷静,翻看了大妈的眼睑说道:“药用的过量了,治过了劲,还是快点通知姐姐吧……”
第二天,病人转了转眼珠,名医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能顾盼,心脏就基本平稳了,还得多用药。”牛犊急得双手揪了头发,无奈,人微言轻。第三天,病人两手抓着前胸,眼睛在亲人中寻找,大伯懂她在找女儿,可女儿还在路上。牛犊蹲下身,握住大妈的手悲哀地说道:“大妈闭眼吧,别受罪了……”
当景佑老先生端着的茶碗突然从手中滑落地上的那一刻,牛犊妈跑了过来:“爹,哪不舒服?”伸手扶住了老先生。牛犊爸爸撂下手中的活,一步跨进来,“爹……”景老先生脸色沉重,纹丝不动地说道:“你们的大嫂子过世了。”“啥?……爹……说啥……爹?”景老先生没再言语,牛犊爸爸突然醒悟过来,吩咐媳妇说道:“快准备东西,我去北京……”
杨若水上次吐完苦水后,竟气的一夜未眠,两天未进食,却越发的来了精神劲。出入前院时,用脚踹着堂屋门,瞎眼师傅跑了出来,杨若水扬起脸,穿堂而过,回来时同样用脚踹开门,瘫女人在炕上颠着屁股,用拐杖挑起门帘,嚷嚷着:“杨若水,你住在我的屋檐下,脾气收着点,别像土匪似的,横冲直撞。”杨若水突然站定,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她说道:“明白地告诉你们,往后再敢讹诈我,小心你们的锅、水缸,还有窗玻璃,我都砸了它。不信,你们就试试看。”杨若水高挑着眉毛,横立着眼,逼视着瞎眼师傅蹦高的腿,连着说道:“不服也可以,把叁仟贰佰元钱退给我们,我们搬走。”瘫女人第一个松软下来,收了拐杖,拄着出来,将瞎眼男人扒拉到一边,脸上的软肉坠落下来,换了声调说道:“杨若水,咱们住在一起,免不了有误会,锅沿还碰碗勺呢,何况人与人之间,我老头子眼神不好,难免看错了钱,给你添了麻烦,你多担待。”“你们言称是用手摸的水纹线,你们的手也有毛病?”杨若水盯视着足可以令她呕吐的这张脸,瘫女人挤着笑,抖着脸上的肉丝往前凑了凑,拉着近乎地说道:“若水呀,这是我老头子的错,千错万错我担了,给你陪个不是,姐姐我任你罚任你打,咋样?”杨若水强忍着喷过来的口臭,说道:“记着,往后你敢坐进我的锅里,我会烧开水煮了你。”说完踹开门走开。
杨若水心中明白,房钱是房东的软肋,叁仟多元是个可观的数目,房东俩口子宁愿接受杨若水的挑衅,也不会退款,当然这随了杨若水的意愿,她不愿意搬走,这是下了决心的事,搬家操心劳累,她已经怵了。其实搬到哪里都一样,人的素质基本一样,只是表现的方式不同罢了。贪婪、鬼祟、龌龊的种种丑陋泛滥于社会的各阶层,瓦解与根除需要时代的开拓和大气候的导向熏陶。
杨若水按捺着余愤回到屋中,汪洗尘的进屋,令杨若水轻松了许多。于是她缓和了情绪和汪洗尘说道:“在这里还有八个月的时间,洗尘你看咋安排?”汪洗尘来了兴致,拉着杨若水来到院中,指着剩余的煤块说:“烧完了就不要再买了,炕凉我们去甘河边捡拾树枝烧火取暖,春天到了,在石榴村院子里规划的内容,我们在这里实施,开垦院中的土地,种植绿色蔬菜。”汪洗尘脸上洋溢着向往,看着太阳甜甜地笑着。杨若水却沉闷的说道:“开春院子里的四周种蔬菜,够我们自足就行了。院中央栽白薯,种绿豆,房东俩口子采摘着不方便,我们处处防着他们。”
自此杨若水心中盼着石榴村大嫂的电话,她很急切,恨不得马上见到那个女人,她会将压抑的愤恨、不平和颠沛流离的无奈,淋漓尽致地发泄出来,那个女人应该是一个发泄物,她扮演的光鲜角色,只不过是一瞬间,本性的实质在阳光下会裸露无遗。杨若水会撕破她的面纱,戳穿她的灵肉,鞭笞她肮脏的堕落。
此时,杨若水不知汪洗尘在想什么,但她深知汪洗尘的平和和沉稳是自己性格中所欠缺的,汪洗尘的温婉淡化着一切矛盾,而自己却偏激地激化矛盾。汪洗尘能克制情绪,而自己却吞咽不下半粒沙土。汪洗尘像清泉流水潺潺不息,而自己却是暴风骤雨荡击一时。各异的性格可以互补。杨若水怀着感叹,看见汪洗尘背进院来的柴禾,而她用铁锨深翻着院中的土地。赶在谷雨前她必须将土地整理好,一切为了播种。她和汪洗尘分了工,轮换着干,家中留人是原则,照顾病人刘友余是其次,主要的是防备房东俩口子的恶习。
太阳西沉,杨若水擦着脸上的汗,看见汪洗尘还要出去捡拾,伸出胳膊拦住了她:“洗尘,不出去了,天晚了,我们歇歇吧。在夕阳中,唠会嗑多好啊。”杨若水眯起眼,看着落日,脸上露出少有的恬静和舒展。汪洗尘说:“多捡拾点,我们就少受点冷凉,往后下起春雨,屋里需要温度。”杨若水还是拦住了她:“洗尘,天道酬勤,苍天会眷顾我们的。”汪洗尘笑笑,知足地说道:“在农村住,只要人勤快,什么都不缺,大地赐予我们万物。等秋后有了收成,那情景……”杨若水没吱声,听到收成二字,她竟忧思起来,预见性地说道:“从播种开始,矛盾就会出现。房东俩口子会给我们制造事端,设障碍,他们的本性会再次地表演,我们做好心理准备吧。”汪洗尘淡定地听着,回头笑着说道:“若水,不要瞻前顾后,走到哪是哪。你太尖锐、敏感,负重太多,事情还是退一步想想,为了日后能顺利地度过八个月的时间,宽容、大度是很有必要的。等收了果实,分给他们部分,能免去一切麻烦……”“不给,坚决不给。”杨若水沉下脸,沉陷了眼窝,咬住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