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一次从梦中惊醒过来,汗水淋漓,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仿佛刚从水中沐浴上来。
妻子问他:“怎么啦,你怎么啦?”
他从床上起身而坐时,嘴里大声地呼叫着什么,手臂重重地捶在了妻子的肩膀上,令妻子疼醒过来。
他的心脏乱得没了节奏,怦,怦怦,怦,怦怦怦……像恨不得从胸腔里逃离出去。
他不吭声。妻子问:“又是噩梦吧?”他只是“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理她。
他双眼瞪得铃铛那么大,有些神经质地向屋子四角睃巡。那个场景太逼真了,他还清晰地记得老虎身上美丽而可怖的斑纹,喘着大气扑到眼前时那一根根金黄色的胡须,以及喷在脸上的气息。他们是在青冈林中迎面撞上的,双方都迟疑了片刻,紧盯住对方,然后他的恐惧从心底升起,再铺天盖地地把自己淹没了。于是,他转身夺路而逃。树林间的枝叶在双手拨动中向后一闪而过,他感觉大地在脚下像奔腾的河水般流动起来,这时,他听到了一声虎啸,接着是大地“砰”然一抖,然后,敲击大地的声音隆隆擂动。他明白老虎从身后追赶而来。他时而被枝丫挂住,时而脚踝一歪,跌坐在地上,他揉着脚脖一边呻吟一边逃跑,当他冲出林子奔到草地上时,在能远眺到山下村庄的地方,大地在脚下轰然塌陷下去。下坠的过程中,从深渊中呼啸而来的一股气立刻将他卷走了,他“啊啊啊”地狂呼不止。这时,他看到了山脚下蓝盈盈的海子,以及海边的石头路。他一边祈祷一边把手脚伸张,终于,他攀住了一块断石的边缘。正当他庆幸自己摆脱了老虎,求生有望时,一仰头,老虎正坐在面前:硕大的头一摇晃,便张开了血盆大口……他失手坠落了下去。
他披上衣裳坐了很久,心脏渐渐恢复了平静的搏动。他自我安慰道:“这不过是个梦罢了。梦嘛,人一醒,像幻影般,一切都消失了。”说是这样说,但他再睡下时,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那一切多么真切,犹如实在的世界,他的经历是如此真实,让人无法将它忘却或看轻贱了。
后来,他又梦过无数次老虎。有时,老虎仍在追赶,他没命地逃跑,有时,他完全落在老虎的双爪之下,被老虎血淋淋地撕开时惊叫着醒来;有时,他躲在树上,老虎仰头候在树下;有时,他的脑袋被老虎咬了下来……
妻子嘲笑他胆小。有时候,他大声地呵斥:“你做一做看!”妻子撇嘴道:“可以呀,梦醒了,就没什么害怕的。哪像你,神经……”见丈夫怒目瞪眼的可怕样子,便闭上了嘴巴。而他,失眠越来越多,恐惧也越来越深。
就在他的神经日渐脆弱,人也变得愈加消瘦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位智者。
几年后,他的神情大变。据说,他还常常梦见老虎。但是,他与老虎和平共处,甚至是他日渐主宰了老虎。他游戏老虎,有时骑着老虎四处旅游,抚摩它,有时与老虎一起睡觉,有时还拔老虎的胡须。在梦的世界里,老虎变得温良,他也变得自在了。
妻子觉得奇怪,问他怎么不做噩梦了。
他笑而不答,逼急了才说:“一切都不过是游戏。”妻子白他一眼,不知道他说的什么胡话。
有人问他:“那个老虎到底是什么?或者有什么象征意义吗?”
他笑容可掬地看着提问者,并不作答。
那人终于自问自答道:“死亡?或者是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