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言谈转为血拼,只需一只茶盏。
茶盏落地,盏碎茶洒,一同破碎的是铁无私与荀巽的兄弟之情。原来,荀巽早已算准铁无私会来,故而与六扇门总捕林靖合谋,房内下毒,房外埋伏,不曾想下毒会遭铁无私识破。因忌惮追魂剑,荀巽唯有请出提前埋伏好的六扇门一众高手。
处变不惊,名捕本色。
虽已辞去六扇门总捕一职,铁无私却保留着六扇门总捕该有的习惯,时刻冷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纵然对手是曾经的下属,是曾经一起破案的生死兄弟,亦不能失掉应有的冷静。
高手对决,方寸必争。
铁无私瞧一眼荀巽,复瞧一眼林靖,目光最终落在林靖身后的数十名捕头身上。他在观察,观察那些捕头是否已如荀巽、林靖般投靠灵犀阁。显然,大多数捕头并不知情,只是奉林靖之命行事。
六扇门总捕听皇帝,六扇门捕头听总捕。总捕有命,捕头不得不从。
既已确定多数捕头未曾投靠灵犀阁,便不能轻易伤他们性命。可问题的关键是,他们必定已受林靖撺掇,认定他是反贼,故而他虽不愿伤他们性命,却难保他们不使出全力对付他。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他已尽失,立于不胜之地。
当然,不胜未必败,不败亦为不胜。今夜,他已解心中疑惑,已知荀巽与林靖真面目,不求胜负,只求全身而退,留待明日。
荀巽怒指铁无私,当着一众捕头的面,义正言辞道:“本指挥使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当尽人臣本分,岂能与你同流合污!今夜,本指挥使与你割袍断义,势不两立,有劳众六扇门兄弟替巽作证!”
言辞恳切,面不改色,颇合忠君爱国的儒将形象。
林靖正对荀巽,作揖道:“荀指挥使忠君之心,天地可鉴,实令靖钦佩,靖愿与众兄弟一起为荀指挥使作证。”
众捕头齐声道:“愿为大人作证!”
铁无私瞧在眼里,心里已然鄙夷起这位曾经的结义兄弟。在他辞去六扇门总捕之职时,荀巽曾劝他莫忘结义时誓言,多么义正言辞,多么慷慨激昂;在他携白玉笙夜探荀府时,荀巽曾竭力劝他自证清白,将白玉笙、小燕子捉拿归案,多么忠肝义胆,多么正义凛然……
好一招贼喊捉贼,好一个割袍断义!
那是较藏身夜色更好的掩护,那是较装疯卖傻更难的伪装,以致他一直视其为结义兄弟,并常常心怀愧疚,夜不能寐!
铁无私心下虽鄙夷,嘴上却道:“真巧,能同时遇见诸位故人。”
林靖义正言辞道:“大胆反贼,人人得而诛之,死到临头竟敢胡乱攀咬,六扇门早已与你毫无瓜葛。”
铁无私道:“这位是?”
林靖道:“铁无私,你少装糊涂,本捕是六扇门总捕!”
铁无私道:“传闻六扇门总捕皆长着糊涂脑袋,不辨是非,难分善恶,如今见到阁下,可证传闻不虚。”
林靖气得想不出词回应,只得怒道:“混账!”
铁无私道:“倒是稀奇,铁某与义弟深夜叙旧,你一个非亲非故的捕头却要大老远跑来,蹭吃蹭喝,当真臭不要脸。奉劝你一句,既已坐上总捕之位,便要对属下的生命负责,命只有一条,可不是谁都不畏死。一旦因为你的失误害死一条命,那条命便会化作冤魂,纠缠你一生一世。”
荀巽抬手怒指铁无私,激动道:“大胆反贼,本指挥使已与你恩断义绝!你若束手就擒,戴罪立功,将白玉笙、小燕子捉拿归案,本指挥使与林总捕或可在圣上面前替你求情,留你全尸。”
林靖道:“不错,劝你乖乖投降。”
铁无私道:“一口一个反贼,你们可有证据?铁某任六扇门总捕多年,破案无数,一向是有一分证据定一分罪,而不像那些只会屈打成招的酒囊饭袋。谁拿出证据,铁某便向谁投降。若是诬陷,可别怪铁某剑下无情。”
剑字音重,使人不寒而栗。
铁无私之名,上至朝臣,下至百姓,乃至远在江湖的江湖客,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众捕头皆深知铁无私的手段,七十二路追魂剑更是一绝,铁无私既已提到追魂剑,便由不得他们不心生畏惧。
畏由心生,不觉后退数步。
他们本不知铁无私为何会辞去总捕一职,继而沦落为全城通缉的反贼,更不知林靖如何提前得知铁无私会现身荀府。但他们是捕头,林靖是总捕,总捕有命,捕头不敢不从。
林靖自觉受到莫大羞辱,怒道:“你说谁是酒囊饭袋!”
铁无私道:“酒囊饭袋问谁?”
林靖道:“酒囊饭袋问……”
你字未出,已是引得一众捕头窃笑,他总算发觉自己中计,自取酒囊饭袋之辱,虽勃然盛怒,却是羞得面红耳赤。再看一旁荀巽,虽一贯义正言辞、不苟言笑,却于眼神里多少表现出些许不屑。
此种不屑,更使林靖羞耻。
殊不知荀巽出任武将之前,寒窗苦读,可谓饱读诗书之士,最是瞧不上林靖这等不学无术之徒。若非需要六扇门替自己作证,且一同听命于灵犀阁,他实在不愿与林靖有任何交集。
铁无私瞧出荀巽与林靖之间的嫌隙,顺势道:“义弟,与酒囊饭袋为伍,实在有辱你的儒雅。”
荀巽道:“大胆反贼,莫要挑拨离间。”
林靖思索良久,总算想出如何化解尴尬,遂仗着脸皮厚,义正言辞道:“不错,莫要挑拨离间,酒囊饭袋总好过你是反贼!”
铁无私突然大笑起来,待笑声止,方嘲讽道:“古人有以玉为宝,以不贪为宝,未曾想今有以酒囊饭袋为宝者。说你酒囊饭袋,倒真是一点不冤枉。岂止不冤枉,简直糟蹋酒囊饭袋这个词。”
林靖道:“废话少说,兄弟们给我上,抓到反贼者,重重有赏!”
随林靖一声令下,六扇门一众高手已拔刀出鞘,离房门最近的数名捕头已涌入书房,缓缓朝铁无私围靠。当然,他们皆识得铁无私的厉害,行进间尤其谨慎,五步一尺,谁都不愿冲在最前。
至于荀巽与林靖,始终离房门只有一尺,进可攻,退可逃。显然,与一众捕头相较,他们更深知铁无私的厉害。铁无私的追魂剑与追魂剑法,绝非浪得虚名,江湖上有无数高手因狂妄自大而成为追魂剑下的一缕亡魂。
铁无私道:“等等。”
短短两字,不怒而威,震慑得那数名捕头一起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半步。林靖于身后百般斥责,并许下黄金百两的重赏,撺掇他们继续往前。捕头们正欲鼓起勇气往前时,却见追魂出鞘,一剑削断烛火。
霎时黑暗袭来,书房与夜同色。
由明到暗、由白到黑的一霎,眼睛需要时间适应。捕头们已退至房门,借那长廊上风中摇曳的烛火昏灯,瞧着房里本已瞧不清的铁无私。只是尚未瞧清,却见剑光一闪,人至剑至,捕头们下意识连连后退,慌乱之中,追魂剑已横于林靖脖间。
一寸之距,生死之间。
烛火昏灯于风中摇曳,与夜同色的伪装褪去,露出真容。铁无私冷峻如猎鹰,瞪着林靖,瞪着早已退至一丈之外的荀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