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公子,邪魅一笑。
没有杀气,空有内容,却藏着深意,教人琢磨不透。铁无私在观察,观察一切潜在的威胁。或有或无,或轻或重,一想到那些连环命案中的遇害者,铁无私看抚琴公子的目光变得更冷峻。
抚琴公子突然不再笑,而是看向赵峻,使出一个只有赵峻能读懂的眼色。赵峻会意,掉头往凤栖阁外跑,而他,收起弦琴,从容走回暖阁。
霎那之间,形势急转。
未及细想,铁无私只得由着赵峻跑出凤栖阁,却自起身,跃上二楼,去追那位白衣翩翩的抚琴公子。若他所料无误,抚琴公子便是香囊主人,亦即于汴京城内制造连环命案的杀手。
杀手擅使软剑,腰带即为杀手的剑。
铁无私曾看到抚琴公子的腰带,银白,如泛月光,如长剑出鞘,无形间透着露骨杀气,似有无数冤魂命丧剑下。
冤魂冤死,死而附于剑身。
于是,在一众嫖客惊羡于芙蓉的美貌与舞姿之际,于凤栖阁内上演一出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是,待铁无私跃上二楼时,抚琴公子已踩着奇绝步法,闯入一间暖阁,而待铁无私跟着闯入暖阁时,抚琴公子已越窗而逃。
铁无私追至窗前,看到对面房顶的那道白影,跟着越窗,飞至对面房顶,紧追不舍。追踪之际,铁无私却是想起与徐先生有关的旧事。
那身形似曾相识,那步法何其熟悉。
七年之前,他曾潜入灵犀阁,虽遭徐先生识破,却曾亲眼见识到灵犀阁一众高手的身法。看似无章,实则奇妙,一经施展,周而不绝。无疑,抚琴公子的身法出自灵犀阁;显然,抚琴公子与徐先生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或许,夺剑大会远未结束。
若教小燕子看到抚琴公子,必定能够认出,只因七年之前凌霄山上,小燕子曾与其有过生死决斗,并险些命丧幽冥钉下。不错,这位眉宇间透着邪魅的抚琴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凌霄山上扮作白玉笙制造无数血案的少年。
少年名唤凌逸,与师妹云萱同为徐先生关门弟子。七年前的武林大会与数月前的夺剑大会发生时,他俩皆不在徐先生身边,故而未受波及,更无人能识出他俩与徐先生的真正关系。
月下追踪,锲而不舍。
虽然不知道凌逸的真正身份,但铁无私既已视凌逸为连环命案的凶手,便不会放任不管,由着凌逸逃脱。而他轻功不凡,如数月前追踪小燕子一般,纵凌逸身法奇绝,亦难彻底将他摆脱。
凌逸没有回头,没有提速,依旧踩着奇绝步法,向前飞奔。
铁无私则使出全力,以十成轻功一寸一寸缩短着与凌逸之间的距离,由十丈至数丈,由数丈至一丈。眼瞧着即将捉到凌逸时,凌逸突然解下银白腰带,化而为剑,反手刺向身后的铁无私。
出剑之快,始料未及。
铁无私连忙侧身躲开,旋即追魂出鞘,与凌逸对敌。凌逸却趁势跃至数丈之外,转身,与铁无私对峙。于是冷月清辉之下,六扇门总捕与连环命案的凶手各自酝酿,酝酿一场没有观众的生死对决。
四目对视,互为观察。
高手对决,不宜冒进。譬如医者,视对手为病人,出招之前,需把脉诊病,诊出对方的疑难杂症,对症下药,方可知彼知己,胜券在握。
由细节发现破绽,由破绽发动攻势。
铁无私神情凝重,不敢有丝毫大意,只因站在他数丈之外的凌逸是连环命案的真凶,是嗜血成性的杀手。数月之前,白塔寺一役,三千厢军与上百名飞羽堂杀手血战,死伤惨重,成为他心中不可磨灭的痛。
他曾发誓,不放过任一杀手。
反观凌逸,却自邪魅一笑,显然无所畏惧,并未将铁无私放在眼里。他没有详细观察铁无私,抑或说他已对铁无私了如指掌,无需观察,故而在铁无私观察他时,他却开起铁无私的玩笑。
凌逸道:“本公子非鼠,总捕大人非猫,何故追着本公子不放?难不成总捕大人到妓馆不为女人,而为男人?本公子虽然貌美,却绝无那断袖之癖,还望总捕大人趁早死心。”
铁无私道:“你是凶手。”
凌逸道:“喔?却不知总捕大人指的是哪桩命案。”
铁无私道:“你自己清楚。”
凌逸眉头微皱,为难道:“总捕大人若不给出提示,本公子却如何都想不明白。实不相瞒,本公子杀人无数,且记性不佳,杀过辄忘,不记名姓,当真不知总捕大人指的是哪桩命案。”
铁无私道:“你最好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凌逸道:“总捕大人想要本公子的命?”
铁无私道:“你若嫌命长,本捕便送你一程。”
凌逸道:“可惜呀可惜,自本公子踏入江湖以来,有许多人想要本公子的命,却无一例外,皆倒在本公子剑下。”
铁无私道:“出剑吧。”
凌逸道:“本公子的剑轻易不肯出,一旦出手,便要见血。”
铁无私道:“只怕你的血不够多。”
凌逸道:“多少与否,一试便知,怕只怕……只怕总捕大人的追魂剑会如七年前那般折断。”
铁无私一怔,不觉想起七年前酒肆一役。那时他奉命缉拿反贼,遇白玉笙阻挠,遂有一战,却遭惨败,连追魂剑都折断。但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凌逸显然早已摸清,知道他的一切底细。
不知彼而彼知己,是为不胜之地。
蓦地,凌逸挺身直入,自数丈外一剑刺向铁无私,直取咽喉。出剑之快,如烈风疾行,眨眼便至。铁无私不敢大意,侧身躲开,再以追魂剑攻向凌逸,已然使出平生绝学七十二路追魂剑法。
凌逸似早已预判到铁无私的招式,从容应对,攻守相衡,始终牢牢占据主动。数招之后,凌逸突然开始变招,一式一招,虽稀松平常,却蕴含巨力,尤其两式衔接处幻变莫测,教人防不胜防。
铁无私大惊,连连退守,避其锋芒。使铁无私震惊的既非凌逸难以抵挡的攻势,亦非自己正全面处于劣势,而是剑法本身。
秋霜剑法,名震江湖!
七年之前,斩断追魂的正是秋霜剑。他着实未曾想到,眼前的连环命案杀手会使出只有白玉笙会使的秋霜剑法!
高手对决,得失方寸之间。
由此一惊,铁无私已是分神,教凌逸有机可乘。凌逸的秋霜剑法虽不如白玉笙那般纯熟,却已小有所成,配上他那柄既细且薄的银白软剑,铁无私唯有连连后退,方免遭重伤。
生死一战,既关乎输赢,亦关乎生死。
铁无私且退且思,思破敌之策,凌逸却突然收剑,再凌空跃起,跃至数丈之外。铁无私正想追上,却瞧见横空飞来一枚暗器,只得挥剑抵挡。凌逸则趁铁无私挡暗器的功夫,纵身一跃,融入长街。
熙熙攘攘,杳然无踪。
铁无私看向凌逸消失的方向,夜色无边,唯有皓月清辉与熠熠灯火,添上少许光明。凌逸杳然无踪,却留下一枚暗器。铁无私插剑入鞘,继而弯腰,捡起那枚挺直躺在瓦上的暗器。
黑色铁钉,正泛幽光。
铁无私看着暗器,不觉想起那些早已逝去的旧人与旧事,以及那些关于幽冥钉的种种江湖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