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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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甄府

贾富贵之死,很快传遍整座小镇。

镇上百姓纷纷涌到长街,他们交头接耳,谈论此事,如数家珍。有的平素被贾家欺压,便拍手称快,称上天总算做回好事,除掉贾富贵这个一方恶霸;有的敢怒不敢言,担忧老恶霸一走,小恶霸更无法无天,在七里镇上,贾不平的名声较贾富贵还要恶劣十倍、百倍;有的忽有所悟,仰天长叹,道一声:“人生在世,不过须臾,不论贫与富,终难免一死”……

百姓之众,七嘴八舌,将长街堵得严严实实,车马不通。

蓦地,自长街尽头传来一声锣!

锣声响处,百姓自觉让出一条道来,由远及近,一声一声,声声不息。却是一名捕快敲锣放炮,奔走相告:“喜报,喜报!贾不平已死,贾不平已死,大小恶霸皆死,我们不用再受欺凌!不用再受欺凌!”

百姓听罢,先是一惊,接着便如炸开的热锅,沸腾起来。

一日之内,贾府两大恶霸接连死掉,怎能不让人激动?有的生意人计上心来,乘机大声吆喝:“来啊,看啊,为庆祝贾家的恶有恶报,本店所有货物一律半价,通通半价。”由此一喊,听者皆围到他的铺前,争相购买。别的商铺见状,亦不甘落后,纷纷拉起客来,降价出售。一时之间,长街乱作一团。

有卖货的,有买货的。

卖货、买货全挤在一起,卖货人少,顾不上时,便有买货者伺机偷、砸、抢。由此缘故,各大商铺非但不赚,反倒赔本。但商铺掌柜发现已晚,放眼望去,皆是买者,已然失控。

长街上人流如潮,却源源不断有街外的人往街上挤。但挤来挤去,总挤不进去,只得放弃。住在小镇边缘的贫民因此缘故,便打消好奇心,回到自己破陋的草房。当他们各自回到家中,却是各自发现天大的喜讯。

每家每户的床上,都放着一袋金子!

他们并不关心贾富贵的生死,作为七里镇上第一等贫民,他们租不起贾富贵的房子,种不起贾富贵的田地,因而他们与贾富贵没有半点租佃关系。贾富贵的生,于他们无害;贾富贵的死,于他们无益。

他们只求温饱,不致冻死、饿死。

金子闪闪发光,照亮每一间破陋草屋。他们出身贫贱,食不果腹,连银子都少见,何曾见过会发光的金子?有的仿佛置身梦中,放金子到嘴里咬而再咬,咬坏一颗门牙,却不悲不痛,喜极而泣,竟是哭成泪人。其中有户人家,父女相依为命,五大三粗的父亲攥着金子失声痛哭时,小女儿天真地问:“爹,你在哭什么?你手里的石头真好看。”这位父亲连忙抹去眼泪,摸着小女儿的头,哽咽道:“傻孩子,这哪里是石头,这是猪肉,是棉衣,是咱俩的命啊!”

此情此景,倒叫观者想起一首歌谣,道是:“富人富,穷人穷,富人一顿海味山珍,胜过穷人吃穿一生。富难穷,穷难富,富家大厦一抔土,抵上穷家一间屋……”细细一想,虽不甚贴切,但世道如此,似无可辩驳。

待到日落黄昏,人渐散去,却又自长街尽头传来一声锣。

锣声震天,声声震耳,百姓自觉让出一条道来,却还是先前那名捕快。但见他敲锣放炮,奔走相告:“喜报,喜报!走了贾府,来了甄府,甄老爷说,一切照旧,一切照旧……”

百姓们听罢,皆大惊失色,纷纷挤到长街,便如炸开的热锅,沸腾起来。

他们热议着,没有人知道捕快口中的甄老爷是谁,更不知一切照旧是何用意。有几个好奇心重的,当街拦住捕快,想问个究竟。捕快却自敲锣,只道一声:“甄老爷便是甄老爷,甄老爷不是贾老爷”,便仍旧往前跑,头也不回。

过不多时,却自贾府方向传来一个消息,人们交头接耳,纷纷议论,将消息说与身边人听。因此缘故,消息很快贯穿长街,自贾府传至小镇南门,以致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此消息在传递的过程中已然失真,每个人都认定自己听到的是真相,每个人都认定自己传递的是真相。

真相只有一个,认定自己知道真相的人却有千个。

有人说,镀金的“贾府”二字被撤下,换上镶玉的“甄府”,原来金镶玉较镀金更气派,亦更有内涵;还有人说,甄老爷是贾老爷的表亲,贾老爷死前,曾指定他作为贾府继承者,他不仅要继承贾府宅院,还要继承贾家的房屋、田产生意;更有甚者,称甄老爷年轻貌美,是贾富贵与妓女的私生子,如今贾富贵与贾不平皆死,只得由他来继承。

听者、说者无不艳羡,直流口水:偌大家产集于一身,当真幸运非常!

仅一日功夫,贾府摇身一变,变作甄府。没有人见过这位甄老爷,甄老爷一直闭门不出,不与外界联系。闭门不出的甄老爷,就像一个谜,一个外人猜不透的谜。沿街租户们纷纷猜测这位甄老爷将如何处理自己与贾家的租佃关系,他会否收回商铺?会否增租?会否减租乃至将商铺送给自己?

没有人见过甄老爷,也就没有人知道答案。

不知道答案的猜测,只会越陷越深,越猜越离谱。离谱的猜测,只会令猜者苦恼。

与长街上情绪沸腾的百姓不同,此时的东篱茶楼却一切照旧,平静如往昔。伙计们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口不多言,目不斜视,专心伺候茶楼里的客人,仿佛茶楼外的事,皆与他们无关。

茶楼客人,却只有靠窗一桌,还是那个位置,那一拨人,那壶云雾青萝。他们品着茶,说着话,看着街上人群。

有寻常百姓,有异地商旅,有沿街乞讨的乞丐……

小燕子见白玉笙盯着人群发呆,打趣道:“白兄,你是否在惦记青青姑娘?你若后悔,还来得及,我这就去帮你追她回来。”

白玉笙转过头来,讪讪道:“燕兄,你真会说笑。”

小燕子眼睛骨碌碌一转,故作生气道:“说笑?你以为我在说笑?你看我的表情,显然是再认真不过,你却以为我在说笑。话说回来,我看她挺舍不得你的,似乎很想一直跟着你,你却狠下心,不让她跟着,当真不解风情。”

白玉笙明知他在玩笑,却不免脸上微红,辩解道:“她跟着我们只会更危险,我们面对的是一位杀手,一位能用铁钉杀人的冷血杀手。”

小燕子恍然道:“如此说来,你是怕她有危险才不让她跟着的,你是怕她的咽喉会被那位神秘杀手插上一枚铁钉。你果然是看上人家的,否则大可不必如此设身处地为她着想。”

白玉笙急道:“燕兄,你……你莫要胡言。”

一旁的张长生瞅了瞅小燕子的折扇,虽心存畏惧,却鼓起勇气道:“可不是嘛,某些人就是小肚鸡肠,爱斤斤计较,明明自己喜欢的了不得,却硬说是别人的,口是心非。你若自己喜欢,大可自己去追,莫要缠着别人。”

小燕子并不理张长生,仍旧看着白玉笙,似有所指道:“白兄,你得听我一句劝,小肚鸡肠总好过某些狼与蛇,它们知恩不图报,反倒恩将仇报,根本不配活在世上。若要我说,你日后一定要小心提防狼与蛇。只是……”他瞥了瞥张长生,话锋一转,莞尔笑道:“不必你动手,狼与蛇若如猪一般肥,却是无论如何都跑不起来的,迟早会变成猎人的活靶子。”

张长生道:“你……你骂谁是猪……”

小燕子道:“猪在问谁?”

张长生急道:“猪……”他正在气头上,不小心又着了小燕子的道儿,刚想动怒,却一眼瞧见小燕子半开折扇上一枚枚细而薄的银针,只得悻悻地扭过头,冲白玉笙道:“小笙,我们赶紧回齐云山,回小牛村,我不想再待在这座小镇,更不想再见到某些自以为是的人。”

白玉笙初以为经劫囚一事,张长生会感激小燕子的救命之恩,他俩或许能化干戈为玉帛,最坏不致争吵。却不曾想,只一盏茶的功夫,他俩便势同水火,争吵起来,若不加阻止,只怕会愈演愈烈。

一念及此,他劝住张长生,没好气道:“我们不是说好要找到凶手?”

张长生却是很激动,但见他端起茶杯,不管冷与热,一口喝掉杯里的茶,黯然道:“我们永远别想查到凶手,凶手一直躲在暗处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就连我们一天上几趟茅房他都一清二楚。再这么下去,我们都会不明不白死掉。”

白玉笙虽觉眼前的张长生有些异样,却并未多想,毅然道:“要走你走!事已至此,无可回头。哪怕是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张长生急道:“小笙,难道你不想你师父?”

白玉笙听到“师父”,便有些动摇。他当然想师父,想小牛村的叔叔婶婶,他恨不得立即回到齐云山。但他不能回,他要找出杀害禅师的凶手,那是小燕子承诺他的事,亦是他承诺小燕子的事。

一日找不出,便找一日;一年找不出,便找一年。

此时,茶已凉彻。徐先生缓缓走来,亲自为他们续上一壶云雾青萝,茶香淡雅,萦绕心间。白玉笙远远闻到茶香,也就不再多想,望向徐先生。可巧徐先生也在看他,看他身上的剑。

剑名秋霜,秋霜切玉!

白玉笙第一次来时,徐先生也是这般温文尔雅地看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