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已改,绿水无踪。
自七里亭一别,白玉笙已七年没有见过傅青山。归隐桃源前,他曾想找到傅青山,带回桃源,使其不再颠沛流离。可他找遍整个七里镇,乃至淮南,却最终没能找到那个身世凄惨的男孩。
人海茫茫,过客千般。
男孩如一只断线纸鸢,随风飘远,飘向一个未知的地方。
七年很长,足以改变一切;七年很短,抹不去曾经记忆。当凌霄山前得知易筱君受傅青山指使时,他那颗经七年时间平静的心再难平静,往事如朝水涌来,一浪高过一浪,反复拍打他的心。
无疑,他一直在寻找傅青山。同时,他一直害怕见到傅青山。
与其说他在害怕傅青山,倒莫若说他在害怕往事。傅青青葬礼期间,傅青山曾对他极为冷漠,俨然视他为害死傅青青的帮凶。后来在山神庙,他一剑误杀伪装成黑衣人的商仲永,而商仲永是傅青山除傅青青以外最亲近之人。
愧疚,惯会转移。
她对傅青青与商仲永的愧疚,皆转移到傅青山身上。
仿佛傅青青之死由他一手造成,仿佛他在山神庙里曾故意要商仲永的命,仿佛连小渔村被贾不平所屠亦与他有关……世道艰难,害人匪浅,当一名受害者心中愤懑无法排解时,便会找一位莫须有的真凶。
虚虚实实,幻幻真真。
听易筱君提到傅青山时,他已怀疑起傅青山。确切说不是怀疑,而是畏惧,畏惧傅青山早已不是当年的清瘦男孩,畏惧傅青山会视自己为不共戴天的仇敌,畏惧傅青山发起夺剑大会的真正目标是自己……
畏惧,使人思考。
当一个人畏惧某物,便要想方设法去化解,以使潜在的损失降到最低。
依白玉笙推测,傅青山从牢房中捞出易筱君,其代价是一名女囚替她顶罪,接着傅青山又使易筱君到凌霄山找小燕子,并请求小燕子搭救女囚。小燕子昨夜被捕,或许正是救女囚未果所致……
冥冥中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一切。
樊篱、易筱君皆是手中棋子,女囚只是诱饵,逮捕小燕子方是那只手的真意图。如今小燕子被捕,易筱君提出傅青山能救小燕子,他反倒拿捏不准易筱君与傅青山之间的关系。
易筱君道:“若我所猜不错,你一定认识傅青山。”
白玉笙道:“认识。”
易筱君道:“那真是极好的事,如今傅青山是整个淮南城最有权势之人,他当初能从牢房中将我捞出,自然也能救燕姐姐出来。”
白玉笙道:“喔?”
易筱君道:“那回我夜劫秦府,曾看到他跟秦中举站在一起,想来他与秦中举关系匪浅。”
白玉笙道:“只怕秦中举已做不得主。”
易筱君道:“你是想说如今淮南城能当家做主的,是新来的那个六扇门第一名捕?”
白玉笙道:“不错。”
易筱君道:“秦中举堂堂知府,岂会怕一个捕头。”
白玉笙道:“你可知那捕头姓什么?”
易筱君道:“好像叫赵……赵峻,难道是……”
白玉笙道:“京城来的,姓赵,你猜得没错,捕头只是他的官职,他真正的身份是先皇亲侄、当今皇帝堂弟。岂止秦中举怕他,就连厢军都听他调遣,如今牢房有数千厢军把守,想要救人比登天还难。”
易筱君道:“难道你要放弃?”
白玉笙道:“我有说过?”
易筱君道:“那你……”
白玉笙道:“若登天能救回依依,那我便登一回天!”
言语之间,他已不再看易筱君。他虽深知易筱君只是易筱君,而不是傅青青或是傅青青的替代者,但在看她时,总不经意间便会想起他与傅青青的过往。往事不堪回首,他不想再深陷其中。
回忆过多,便会归为虚无。
眼下之事,已然紧迫许多,远远超乎他的意料。
与傅青山相较,赵峻显然更有可能是幕后主使。赵峻不在汴京待着,却跑到淮南这座小城,着实可疑。那夜盛昌楼里发生之事,白玉笙已由小燕子口中得知,深知江湖客处处寻找自己,皆拜赵峻所赐。
如今的赵峻,已远非当年的纨绔子弟。
赵峻是最想抓小燕子之人,有着充分动机与能力。何况赵峻刚到淮南两日,小燕子便被捕入狱,而如今把守牢房的厢军,绝非秦中举能够调动。赵峻就像一捆绳,将互不隶属的军、政、刑、狱绑在一起,纵是奉诏命巡视州府的提刑官到淮南,亦要听从赵峻的调配。
他更希望是赵峻,而非傅青山。
面对赵峻,他可以毫无保留地使出全力,无所畏惧,无所顾虑,纵是登天,亦要自赵峻手中救出小燕子。可面对傅青山,他心中的那份愧疚会使他犹豫,使他分心,使他变得不像自己。
他最担忧的是傅青山会与赵峻联手,如易筱君所言,傅青山与秦中举关系匪浅。而如今的淮南城秦中举、孙尚真、钱无量等人已与赵峻齐心,所谓同流合污,合污之污最污,恐怕小燕子入狱只是开始,远非结束……
易筱君道:“你打算如何救?”
白玉笙道:“我说过,救人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江湖水深,我劝你回姑苏老家去,不要再趟江湖的浑水。”
易筱君道:“我也说过,我已离不开江湖。”
白玉笙道:“随你。”
话音一落,他已绕过易筱君,往厢军大营走。如易筱君所言,他会去找傅青山,该见之人终会见,他不该逃避。不过在找傅青山之前,他必须弄清一些事,而唯有铁无私能给他想要的答案。
但易筱君仍紧紧跟着他,寸步不离。仿佛他的影,如影随形,却又不是他的影,时而嘀咕,时而哼唱,时而提一些救小燕子的计划……可她的计划并不高明,若按她的计划执行,死一百次都不够。
白玉笙道:“不要再跟着我。”
易筱君道:“我可没有跟你,我在走自己的路。”
白玉笙道:“那你先走。”
易筱君道:“是你说随我的,路在脚下,我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没有人能拦住我。若想拦住我,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杀掉我。”
白玉笙道:“随你。”
话音一落,他脚踏无极,一路向南,转瞬间便与易筱君拉开一段距离。易筱君想要跟上,却已看不到他的背影,只能由着他去往他想去的地方。但她已然心满意足,只因她又得出一个验证:他的步法较江湖传闻还要快。
传闻,果然当不得真。
白玉笙是一个谜,一个她想解却需费上许多功夫的谜。
但在解谜的同时,她要去救小燕子。她当然不会大摇大摆闯进牢房,以她的武功只怕尚未靠近便会被兵士拿下。白玉笙有白玉笙救人的方式,她则有她自己救人的办法,她提出的计划皆被白玉笙否定,却唯独一样受白玉笙默认。
十涧湖正中,极乐岛上天元阁。
她一口咬定,傅青山有能力从那个皇帝堂弟手上救出她的燕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