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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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暴雨

虚虚实实,幻幻真真。有时止于一念,有时执着一生。

我们常常想要有所得,而不愿有所失。可事实是我们得到的再多,皆终将失去,变得一无所有。

清晨,梦醒。

小燕子一夜未归,倒惹得白玉笙进入一个可怕的噩梦。自七年前归隐桃源,他已极少入梦,虽平平淡淡,却是难得自在,感受着天地祥和、与世无争。可昨夜的那个噩梦,纵他醒来,亦极难安,仿佛梦非梦,而是真实。

梦非梦,真非真,但愿是一场虚惊。

在梦里,小燕子被朝廷逮捕,复遭江湖客追杀,眼瞧着小燕子刀剑加身,他却无能为力,穿不透梦与现实之间相隔的墙。墙虽透明,却坚如磐石,硬如青钢,纵他撞得头破血流,亦难相救……

此梦,他悟到无奈,悟到人世间难以实现的均平。

天生万物,物各有命,有物为草木,有物为山川,有物为鸟兽,有物为凡人。凡人之中,复分高低贵贱,有人拜将封侯,有人沿街乞讨。当命中注定,不论如何努力,皆无法改变想要改变的命。

想要逆天改命,便注定要经受非凡历练。

白玉笙有些自嘲,一个梦而已,本不必想的如此深远。他缓缓行至窗前,想要看窗外的世界,只是他刚打开窗,便有狂风暴雨扑面而来,他所看到的是一场暴雨,一个暴雨如注的世界。

雨自天上倾盆,洗涤世间万物。

他突然看到一只燕,一只受伤折翼、蜷缩在屋檐下的燕。燕在瑟瑟发抖,眼神有些不安,神情有些绝望,不敢看这暴雨如注的世界。

天生万物,燕为万物之一。

人有的人的命,燕有燕的命。但燕于白玉笙而言,与别物不同,只因小燕子也是一只燕,一只来去无踪、劫富济贫的燕。他有些不安,如同燕的不安,这只受伤的燕与噩梦遥相呼应,似乎在传递一个危险讯息。

小燕子昨夜一别,至今未归。

她说她有些私事,去去就回。既是私事,他便没有多问,任她来去自由,何况他已猜到她的私事与女囚有关。他信任她,既是信任她的为人,更是信任她的能力,以她的聪慧配合铁无私的协助,一定能救出女囚。

她在救女囚,他也没闲着。

极乐岛上天元阁便是他的目标,若传闻无误,无影剑正安放在天元阁最高层。无影本是太白老怪的剑,后来小燕子以太白老怪的名义将剑传给他,与徐先生樵山之下临江决战时他已学会无影剑法。

也即是说,无影是他的剑。

除无影外,至今下落不明的秋霜亦是他的剑。他要寻回他的剑,揭穿天元阁阴谋,然后携小燕子回到桃源,与世无争。

但小燕子一夜未归,令他不安。

他虽信任小燕子的能力,无奈江湖险恶,世道虚虚实实,真假难辨,容不得他掉以轻心。

他冒着风吹雨淋,救回屋檐下的那只燕,替燕擦干羽翼,继而包扎伤口。他的动作很娴熟,轻而细腻,且极为专业。原来凌霄山上有许多鸟,其中不乏燕,每当有鸟受伤,他便一一救治,久而久之,他已算得半个大夫。

待他做完一切,小燕子仍是未归。

江湖上称她“满天星云落,飞燕不留痕”,她就像一只真的燕子,自昨夜一别,彻底杳然无踪。

暴雨如注,洗涤人间。

白玉笙撑伞走出客栈,走向关押女囚的牢房。

如今全淮南城的江湖客皆在找他与小燕子,可谁都没有见过真正的他。或许七年前有,但时隔七年,那些见过他的江湖客或死或伤,或已不记得他的模样,因而当他行走在主街上时,没有人能够认出他。

确切说暴雨如注,街上压根没有人。于是这条既宽且长的淮南城主街上,唯他一人,一步一步,孤孤单单。

一柄油纸伞,撑起一方天地。

但雨势惊人,斜风苦雨,不断有雨水打湿他的鞋,打湿他的衣,打湿他越来越不安的心。离牢房越近,他心中越是难安,如遭雷击,如受凌迟。牢房离客栈并不远,他却似走过许久,走不到尽头。

如眺望远方,只有方向,没有尽头。

离牢房尚有百丈,便远远瞧见数千披甲兵士里三层外三层将牢房包围。兵士没有撑伞,皆置身暴雨之下,站如古松,当真赫赫威武。

威武之躯,全赖铁无私严格操练。

白玉笙眼瞧着此情此景,却更加不安起来,往日只需数十狱卒守卫的牢房,绝不会无故重兵把守。抬眼望去,十步之外有一乞丐,正蹲在屋檐下避雨,只是雨势凶猛,早已将那乞丐浑身淋湿。

乞丐如那只受伤的燕,瑟瑟发抖,满含绝望。

白玉笙走到屋檐下,掏出一块碎银,丢向乞丐盛满水的破碗。银落碗中,沉入碗底之前,水花四溅,溅入暴雨如注的世界,复瞬间汇流,由高处向地处,流向一个未知的地方。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乞丐见到银子,自然喜出望外,那双满含绝望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浑身充满力量。他快速捞出沉入水中的银子,放嘴里咬而再咬,确定真银无疑,连连叩谢,激动地泪如雨下。

或许是泪,或许是雨。

但不论是泪是雨,皆会与雨水汇流,融为一体,再由高处到低处,流向一个未知的地方。

白玉笙道:“你可知牢房为何会重兵把守?”

乞丐猛地打一个喷嚏,恭恭敬敬回道:“小的知道,听说是昨夜抓到一名重犯,秦知府连夜请孙指挥使带领厢军包围牢房,严加防范重犯的同伙。”

白玉笙道:“重犯是谁?”

乞丐道:“听说是曾经的天下第一飞贼,绰号叫小燕子。”

白玉笙惊道:“什么!”

乞丐道:“小的只是听说,真与不真,却不敢保证。小的还听说此番能够抓到小燕子,全凭两任六扇门第一名捕的通力合作……”

白玉笙打断道:“你说的可是赵峻与铁无私!”

乞丐轻“咦”一声,猛地拍脑袋,恍然道:“不错,一个姓赵,一个姓铁,都从汴京城来……”

白玉笙听罢,怔在当场,不觉想起昨夜噩梦与那只折翼燕子。梦非梦,真非真,果然一切皆为暗示。他看一眼乞丐,复看一眼牢房,以及牢房外站立如松的数千披甲兵士,最终撑伞离去,不再逗留。

若在七年之前,他听闻小燕子被捕的噩耗,必定丢掉伞,不顾兵士阻拦,誓死冲入牢房,救出小燕子。只是七年过去,他早已不是初入江湖的少年,他学会思考,学会冷静,学会取舍……

他学会很多东西,那些东西不让他冲动。

于他而言,若失去小燕子,他将变得一无所有,只因小燕子即是他的全部,是他愿意豁出性命相保之人。当他知道小燕子身陷囹圄时,一贯平静的心湖如巨石沉落,三千浪起,吞噬所有。

但他并未丧失思考与判断的能力,数千兵士把守,纵他拼尽全力,亦难靠近牢房,更妄谈救人。他所能做的便是冷静,只有冷静,方可想出救人之策;只有冷静,方可避免落入圈套。

在他走后不久,乞丐亦起身离开。

乞丐脸上堆满笑,油腻如油菜花。若让易筱君瞧见,必定撕烂他的嘴,只因她初入淮南时,曾吃过他的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