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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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天元阁

夜黑,月明,一种极致的反差。

牢房前停有一辆马车,饰玉镶金,极是奢华。狱卒解开易筱君手脚上的铁镣,便关上牢房铁门,任其自由。

被关一日,重获自由的喜悦,使她更加珍惜眼前。

但她心中已然诧异,更兼诸多疑惑:此时牢房前唯车夫与白衣美人,再无别人,若她全力拼搏,或许胜算较昨夜秦宅遇伏更高。只是眼前白衣美人着实难分敌友,而她初入江湖,本无亲朋在淮南,是谁会有心救自己?此人非但有心,更有通天本领,与狱卒合谋,演出此等以囚换囚的把戏。

她问过白衣美人,白衣美人只是浅笑,却不作答。

沉默,如夜。

白衣美人仿佛天生只会笑,不会说话,说话于她而言有着莫大苦楚。易筱君知道纵是自己问上千遍、万遍,白衣美人都不会吐出一个字,后来她索性跟着白衣美人坐上这辆饰玉镶金的马车,融入夜色,融入即将一层一层揭开的未知。

江湖即是未知,她踏入江湖,正是要探寻一个接一个的未知。

经昨夜失手被擒,她已然无所畏惧。

不论这个未知是龙潭虎穴,抑或是刀山火海,她都要闯上一闯,只因她已对白衣美人的背后之人着迷,她想要揭开那人的神秘面纱。

江湖是一个谜,她踏入江湖正是为解谜。

马车载着她俩行至十涧湖畔,便掉转头,驶向漫无边际的夜。湖边停靠一艘甚为精美的镂窗画舫,张灯结彩,极尽奢华。岸边则有一名管家模样的人久候,身后是两排各数名穿着天青色长衫的美人,皆垂手侍立,听候差遣。

易筱君虽疑惑万千,却大摇大摆登船,如登那艘停泊在姑苏城运河上的玲珑号画舫。玲珑既是剑名,又是舫名,当年易筱君过生辰,其父易知行便以重金打造一艘画舫,并以玲珑为名,作为她的生辰贺礼。

此舫与玲珑舫相较,奢华程度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舫中富丽堂皇,如瑶台玉殿,佳肴果蔬,美乐琼浆,可谓应有尽有、不应有亦尽有矣。易筱君只叹一声舫主当真奢侈后,便投入其中,品尝起美食。原来她整整两日未进米水,早已腹中饥饿,只是刻意压着,如今美食当前,她自然不肯放过。

她不喝酒,酒易醉人。

她的两位师父却是十足酒鬼,尤其酒和尚,简直嗜酒如命,一日不喝酒,便一日如死人。她不喜欢跟师父们在一起,只因师父们常常满身酒气,酒是苦的,连蘸酒的空气都是苦的。她一贯钟爱甜,不喜欢苦,后来她便释怀:世上喝酒之人何其多,不喝酒之人亦不在少数,喝与不喝,不能归因于品格,而是个性使然。

喝与不喝都没错,错的是酒。

在她看来,酒真是糊涂东西,迷人情感,惑人心智;酿酒之人真是害人精,以致酿出此等毒液,祸害人间。

于是舫中美酒,她皆命人倒于十涧湖中,那些穿着天青色长衫的侍女虽觉诧异,却在瞧一眼管家后,便听命照做,将美酒悉数倒入湖中。她则品茶用餐,不急不缓,如坐家中团圆宴,无所拘束,自在悠闲。

待茶足饭饱,舫已靠岸。

岸非真岸,却是一座湖心小岛。此岛本来荒废,杂草丛生,直到七年前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富商买下此岛,费上许多人力、财力,方将此岛精心布置,并取名极乐。如今极乐岛上吃喝玩乐之属应有尽有,美酒佳人皆为人间极品,对得起人间极乐、富贵荣华的美誉。只是若登此岛,须得非富即贵的人上人受邀方可登岛,至于那些寻常百姓与贩夫走卒,连靠近极乐岛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极乐岛岸边有专人把守,外人不得靠近,更不得擅入。

曾有一回,一名头脑简单的渔夫酒到酣时,受不得同伴的激将,壮起胆子划船前往极乐岛。在离极乐岛尚数十丈外,便自岛上飞来一人,如蜻蜓点水,轻盈曼妙。那人并不杀他,只是命他调转船头,便飞回岛上。渔夫惊惧之下,只得仓惶逃离,不敢久留。

后来渔夫将此事说与身边人听,身边人却都笑他酒醉,称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梦。梦是不真,他们取笑渔夫看到的是不真。但他们心底却都信以为真,只因自那以后,再无人敢接近那座醉生梦死的岛。

人间极乐,富贵荣华。

寻常百姓,不求富贵,不求荣华。若论百姓极乐,温饱已足。

整个十涧湖唯此一岛,坐落于湖心正中,而极乐岛正中却有一阁,阁高十八层,如入云霄。岛上长街,纵横交错,分布各类酒肆、客栈、赌坊、妓院,若登阁而望,极乐岛便如棋盘,一一展开,而此阁位于棋盘正中,故曰天元。

天元既是阁名,又是府名。

天元阁坐落于天元府中,而天元府中住着一位天元阁副阁主。

如今大半个江湖的江湖客涌入淮南,皆为天元阁而来。只因一月前天元阁副阁主请丐帮传话江湖:天元阁阁高十八层,而十八层上有一宝物,谁能在中秋之夜上得十八层,宝物便归谁所有。那宝物不是别的,正是昔日跟随太白老怪数十年的无影剑。

剑名无影,百影莫辨。

与其说江湖客皆为天元阁而来,倒莫若说江湖客皆为无影剑而来。作为世间少有的名剑,不论是否使剑,皆渴望得到。何况,若能上得最高层,得到的远不止名剑,还有那天下第一的宝座。

不想当天下第一的江湖客,不是真正的江湖客。

江湖客一入江湖,便把命交给江湖。他们想要的一切,都用他们的命来争。

易筱君虽初入江湖,却于早前听过此事。只是她已抱定劫富济贫的信念,唯在意自己劫多少富、济多少贫,至于名剑的归属、天下第一的宝座,她却并未放在心上,故而当白衣美人带她到天元府时,她已然生疑。

天元府前,赫赫朱门。

墙高两丈,有水环绕,凭她的轻功极难跃过高墙。

白衣美人在前引路,进门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拱桥,桥下有池,池中荷花开得正盛,别有风趣。走过拱桥,进入前院,院中名花贵草,假山林立,颇具匠心,而后是客厅,为主人待客之所,落落大方,甚为雅致。客厅之后,便是中院,豁然开朗,除正中一十八层天元阁外,别无一物。

此时阁门紧锁,只待中秋月圆。

易筱君望此天元阁,不免心中惊叹,面上却要佯装镇定。

不待她细瞧,白衣美人便催她跟上,复穿过回廊、花园,进入后院,来到一间房前。此时房中浴桶已备,华服安放,有淡淡花香袭来,入口鼻时,当真醉人。易筱君瞧着自己满身脏乱,也就不假意推辞,关起门来,安心沐浴。

躺在浴桶中的她,却是万千疑惑。

自秦宅遇伏起,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诡异,已然超乎她的预料。

她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抓着,不论那只手拉她去何处,她都得跟上,听命照做。她已跟那只手去过牢房,体验牢房的苦;她已跟那只手听过女囚的遭遇,体验人间百态。如今的她,更是跟随一群陌生人登上一座陌生的岛,并在一间陌生的房间沐浴。

江湖即是陌生,她初入江湖,尚难深知她素来憧憬的江湖。她离家出走,踏入江湖,本意是想劫富济贫,成为一名像小燕子那样的女侠,而不愿过多涉足江湖事。事实上,她并不知道,江湖远非她想的那样简单。

想着想着,倦意袭来。她自幼便娇生惯养,被父母捧在手心,过去十二时辰所经历的事,于她而言,已是莫大苦楚。

恍然若梦,梦是不真。

她睡眠很好,一向少梦。可此番恍恍惚惚,真如入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