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后守着凌莫钧，见李仲飞掀帘而入，拱拱手闪身让至了一旁，并不搭话。
李仲飞向帐内看去，只有一个年轻士兵盘坐在毡毯上，正吸溜米粥。
年轻士兵二十上下，一身衢州兵装束，未及军帽，只用一条青布将头发高高束起，与坚毅俊郎的五官搭配，更显器宇不凡，是属于那种混在人群之中，也格外引人注目的人。
不过，李仲飞却可以肯定，自己绝没有见过此人，于是轻咳一声道：“本将便是豹卫都指挥使、平南荡寇大将军李仲飞，是阁下要见本将？”
年轻士兵忙放下碗筷，起身行礼，又单膝跪地道：“卑职殿卫都虞侯麾下校尉姜佛远，拜见将军。”
得知此人竟是铁人英的部下，却穿着衢州兵甲，李仲飞料想事关重大，顿时明白过来，帐外的兵将为何会如此紧张。
他上前一步将姜佛远扶起，急声道：“姜校尉无需多礼，难道京城出什么事了？”
“并非京城有事，卑职乃是专为将军而来。”姜佛远躬身道，“其实卑职日夜兼程，在清晨时分已来到了衢州。这一日一直在打探将军的消息，直至黄昏时分才知将军被困，大军举步维艰。”
不等李仲飞问下去，曲瑞便不耐道：“我们都知道兄弟很辛苦，也很感激，不过时间紧迫，你最好少说废话，只讲重点行不行？”
“曲……”李仲飞听曲瑞竟如此口无遮拦，刚要斥责，姜佛远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他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李将军，富龙义仓被毁，实乃衢州知州金栾唆人为之，意在陷害将军，令将军无法南下！”
曲瑞显然早已知道了姜佛远来意，李仲飞此时的反应亦在他意料之中，不禁有些得意道：“卑职早就说过，衢州兵将没一个好鸟！若非将军执意相拦，卑职早杀个痛快了！”
李仲飞仍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闻言只是怔怔地点了点头。
曲瑞更得意了，冲姜佛远做了个请的姿势：“姜兄弟，金栾老贼是如何陷害咱们将军的，你可以尽管往详细里说。”
“好，没问题！”姜佛远点点头，将自己为何来衢州，以及来衢州之后的经过娓娓道出。
原来，他便是赵扩南下以后，在仙霞关外派回的两名随行侍卫之一。
二人奉了赵扩的旨意掉头折返，一路沿途打听豹卫中军的消息，由于官道自衢州城以西通过，二人不知当时大军早已驻扎在了城东，仍继续向北跑了百十里路。
幸亏当时天色已晚，加上住店歇脚之时又与店家多聊了几句，才得知前几日便有大军路过，所举帅旗便是平南讨逆大将军，二人慌忙连夜再回衢州城。
念及赵扩的语气十分严厉，二人又平白耽搁了近一天时间，为了避免来回奔波，于是二人弄清大军落脚之处后，决定分头行动。一人进城直奔州衙，一人赶往城东大营，无论谁先找到李仲飞，都在城东门等候对方。
去衢州州衙的便是姜佛远，因赵扩事先有过嘱托，他不敢亮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只能说有要事求见李仲飞，守卫虽没有放他进门，却也告诉了他，李仲飞就住在州衙之中。
思虑再三，他在附近填饱肚子之后，从州衙后院找了处相对偏僻的角落翻墙而入。
他落脚的地方是一处杂役居住的小院，为方便行动，便偷了一身晾晒在外的杂役衣物掩人耳目。然而在州衙转了一圈，没看见李仲飞的身影，却见到了一个此时此刻最不应该出现在衢州城的人，赵汝愚的大公子赵崇宪！
姜佛远人虽年轻，晋升校尉已有数年，敏锐的直觉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料定赵崇宪来此必有天大的隐情，于是冒险溜到赵崇宪所处的州衙书房后窗之外，潜伏了下来。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过去了……
时近黄昏，火烧云霞。
金栾被李仲飞的雷霆震怒所惊，狼狈退出了州衙大堂，慌慌张张往书房而去，一进门便对着昏暗的房间嚷道：“祸事了，祸事了，公子害死下官了！”
“谁又招惹到咱们的金大人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金栾叹口气，恨声道：“还不是因为李仲飞！”
“这有什么可慌的，李仲飞哪天没发过脾气？都成家常便饭了。”数点火花闪过，桌上的灯烛被人点亮。火光摇曳，映出了赵崇宪那张略带憔悴，又有些阴郁的消瘦脸庞。
金栾关紧房门，又将虚掩的后窗放下，才擦拭着细汗道：“下官遵从相爷之命，极力拖延豹卫粮草，可如今是决计托不过去了。”
“为何？”赵崇宪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金栾坐下说话。
金栾摇头道：“下官已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不住啊！”
“坐下！”赵崇宪加重了语气，不悦道，“大人为官数十载，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如今怎变得这般沉不住气？”
金栾无奈，只得欠身而坐，然而屁股刚一沾到椅子，又起身道：“公子有所不知，李仲飞方才搬出军法，以讨逆大将军之名严令下官，豹卫最晚明日便必须南下，还请公子抓紧时间，另做安排吧。”
“李仲飞军中现存多少粮草？”赵崇宪面无表情道，“你今日又给他送去了多少？”
金栾想也不想便答道：“豹卫大营已无存粮，午时造饭还用的昨夜新征的十石稻米。”
赵崇宪冷笑道：“这点粮食，李仲飞维持大军每日所需尚且不易，拿什么南下？你只管按照本公子的吩咐做事便可！”
“唉！公子所嘱，下官莫敢不从，可是……可是……”金栾又开始冒冷汗。
“可是什么？”赵崇宪略作沉吟，皱眉道，“衢州治下的三座义仓早已事先转移，难道你害怕李仲飞，想动用厢军军粮帮他？”
金栾急声道：“李仲飞动用厢军军粮倒还好办，下官早已想好托辞，他一粒粮食也休想得到。但这次李仲飞想调用的，乃是富龙义仓！”
“富龙义仓所储乃备灾粮，是专为大灾之年所设，你没提醒李仲飞吗？”赵崇宪不以为然道，“他若想动，你告诉他必须有圣上的手谕不就得了？”
金栾叹口气道：“下官当然说了，可李仲飞说程涛不日即可押运着粮草辎重抵达衢州，到时候便能如数补充。而李仲飞这次只是动用区区一千石，下官无言可推，只得先答应下来，再找公子商议。”
“你都答应了，找本公子还有何用？”赵崇宪气道，“明日豹卫若能南下，李仲飞必然日夜兼程，最多比圣上给他的期限晚到三四天而已。以圣上对他的信任，绝不会怪罪于他，我们岂不是白忙了？”
他越想越气，拍案怒道：“都怪范思充那个老滑头，本公子让他至少留住李仲飞五天，可他竟不敢应允，竟连一天都不敢应允！”
金栾苦着脸道：“所以范知州将这个天大的麻烦推给了下官，下官为此终日心惊胆寒，害怕万一哪天李仲飞动了真怒，下官这颗项上人头就难保了。求公子饶命，放过下官，任由他李仲飞去吧。”
“过了衢州便是建宁府地界，三四日便可兵临崇安城下！”赵崇宪指着南方冷笑道，“你若此时退缩，令家父大计付之东流，难道就能太平无事吗？”
金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跌坐回椅子上，再说不出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