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飞一语言罢，又觉不过瘾，嗤笑道:“为了自己的安危视手下性命如草芥，赵晋能成大业才真是天方夜谭。”
魏士旭眉头微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了一声长叹。
天色越来越亮，江面上的雾气却愈发浓重了，那艘缓缓驶近的大船也逐渐被浓雾隐去了身影，消失不见。
魏士旭在一声长叹之后便沉默下来，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伴着阵阵巨咳在李仲飞耳边回荡。
李仲飞不禁有些焦急，不，是非常焦急。
魏士旭说了这么多，除了轻描淡写地透出罗星河与赵晋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却只字不提翻天印的秘密，丐帮的人随时都可能找到这里，哪还有时间任他拖延？
拖延？莫非他真的在故意拖延时间？莫非他知道逃不掉，故意装作重伤垂危，抛出一些不疼不痒的旧事，其实是在等丐帮的人到来？
李仲飞越想越觉得不对，忙轻咳一声道:“魏大哥，我来的时候，韩大人特别叮嘱过我，说只要你交出所掌握的几条翻天印的线索，朝廷保证不会再为难于你。”
“不会为难？指的是放我走吗？我如今这般田地，放与不放又有何区别？”魏士旭捶着胸口道，“仲飞，我说过，我会将所有的秘密和盘托出，你总要让我一点点捋清思绪吧？”
李仲飞瞥了眼方才大船消失的地方，急道:“恕我直言，再这么耽搁下去，恐怕过不多时，你即使想说也来不及了。”
“我怎么会是在耽搁呢？”魏士旭不悦道，“难道你除了翻天印，对其他的事一概漠不关心？”
李仲飞叹道:“赵晋已死，他的事还有什么可关心的？至于铁人英，我好像也只需防着他觊觎翻天印吧？”
“那丐帮呢？”魏士旭冷哼道，“据我所知，丐帮如今势力越来越大，不但与血盟瓜分了大宋的茶马盐铁，还不动声色地将神劲军的势力挤出了京城，仲飞，这些你也不关心？”
李仲飞怔道:“血盟茶马、丐帮盐铁，我确实有所耳闻，不过那是朝廷因功而论、因势而分的结果，并不能说明丐帮做大。况且，排挤神劲军又从何说起？”
“我问你，金玉兰阁怎么回事？”魏士旭淡淡道，“崔磊为何终日郁郁寡欢？为何对卢建章冷眉横对？”
李仲飞吃惊道:“你一直在牢里，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虽出不去，但罗星河每天都来陪我啊。”魏士旭轻笑道，“所以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我看到的也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你若不想再被人蒙在鼓里，就好好听我说。”
李仲飞顿时语塞，只好负气道:“那……就请魏大哥继续吧，兄弟洗耳恭听。”
“这就对了嘛，”魏士旭挤出一丝笑容，又咳了几声才道，“正如铁人英所担心的，袭杀行动被你和张明浩等人挫败，连铁人英本人也没能逃脱，为拖延时间，铁人英对你说出了赵晋的阴谋。可铁人英不知道，当时赵晋就躲在一旁，等你将铁人英藏在杂物堆中去应付鲁司祚之后，赵晋便趁机带走了铁人英。”
李仲飞皱眉道:“魏大哥，关于铁人英的不少事，我都听他亲口讲过，求你说些有用的吧。”
“呵呵……”魏士旭这次理都不理李仲飞了，“赵晋的本意是想杀了铁人英，但架不住铁人英苦苦哀求，最终还是决定再给铁人英一次机会，让他戴罪立功，可是直到出了城才替铁人英解开穴道。铁人英明白，赵晋是想一旦遇到追兵便立刻将他杀死独自逃命，因此心中更恨赵晋。”
他顿了顿，苦笑一声又道:“世间一物降一物，这铁人英恐怕便是赵晋的克星了。明明有很多次机会能杀了铁人英，却最终偏偏死在了铁人英的算计之中。”
李仲飞此时早已无可奈何，只得任由魏士旭说下去，只听魏士旭道:“寿皇出殡一战铁人英便已决定背叛赵晋，他故意袭击仪仗，确定自己带来的手下全部战死或者服毒自尽之后，便安心的在韩府密室中住了下来。”
“直到我后来去找他，对吧？”李仲飞百无聊赖，竟打了个哈欠。
魏士旭视若无睹，点头道:“对，你去找他密谋除掉赵晋，他自然欣然接受，亲自去了赵晋在城外的藏身处，将赵晋和我骗进京城，安置在赵汝愚府上，而赵汝愚得到你让他转交的亲笔信，更是配合着他将计划做的天衣无缝。”
说到这里，魏士旭有些自嘲道:“我不但对铁人英深信不疑，还将《百官谱》交他保管，直到我被赵崇宪囚禁才幡然醒悟，但为时已晚。为求自保，我不得已放出口风，说翻天印的七条线索以及丐帮与赵晋的秘密全在我手上，只有见到你本人才肯道出，这才苟活至今。”
“原来是这样啊。”李仲飞叹口气，随口道，“可是韩大人只说让我找机会见见你，却没提及你的要求。”
“韩侂胄想不想真的放过我，我不知道，”魏士旭挣扎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道，“不过如今看来，丐帮是既想知道翻天印的秘密，又想置我于死地。”
李仲飞不解道:“此话怎讲？”
“罗星河答应过我，只要我说出翻天印的线索，便保我脱身。”魏士旭的声音有些低沉，还有些悲戚，“其实办法很简单，你应该也猜到了。他先用药物让我看起来像是身染重症，再找机会令我假死，利用狱卒的私心骗过所有人耳目，将我神不知鬼不觉弄出京城。”
李仲飞点头道:“我确实猜到了，所以才事先赶去乱坟岗埋伏，不过我不明白，如果没有我，你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你现在也已经坐在了驶往翠青山的船上，可为什么却说丐帮想杀死你呢？”
魏士旭惨然一笑，凉气入腑又引起连串巨咳，好一会儿才抹着嘴角的血丝道:“罗星河每日让我服用一种药物，说是掩人耳目，令我沉疴暴毙显得顺理成章，并保证一旦脱身，咳症自然消失。但你看看我现在模样，分明中了他的奸计，他给我服下的定是一种慢性毒药。”
短短几句话，他已是巨咳不止，溢出嘴角的鲜血根本拭之不及，李仲飞见此情形，哪敢再让他说下去？忙搀住他的胳膊，想将他扶回树下稍事歇息。
魏士旭摇摇头，奋力挣开李仲飞的手，恨声道:“算算时间，那罗星河是想等我说出翻天印的秘密后便毒发身亡，他再将我的尸体弃之荒野，让人以为我只是昏厥苏醒后又自死去。纵然事后有人追查，也查不到他丐帮、查不到他罗星河头上！”
李仲飞奇道:“机关算尽，罗星河为何要下此毒手？”
“丐帮与赵晋一直暗中狼狈为奸，他们不可能任由我这个知情者存活于世。”魏士旭口鼻之中血涌不止，面目狰狞可怖，“如果没有你，我早已死的不明不白，仲飞，谢谢你，我谢谢你！”
他目视江面，只见浓雾中重新透出大船那高高的主帆，显然已近，他突然拼尽全力，近乎嘶吼着道:“仲飞，你一定要小心张新这个人啊！”
话音未落，他猛地喷出口鲜血，一头栽进了江里。江水湍急，转眼便将他卷向远处，消失在了浓浓晨雾之中。
李仲飞来不及相救，已没了魏士旭的踪迹，只隐约听见“石室”二字随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