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极而色变,本就是人之常情。
但血屠似乎极其讨厌自身的常情常性。
焰煠定定的看着她,忽然叹气道:“何以至此,你如此讨厌你自己逃避你自己,这又是何必?”
血屠的脸又在抽搐,她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忽然激动得跳了起来。
“你胡说,我又岂会厌倦我自己,又岂会逃避我自己?”
她这激动的一跳,全身仿佛又有了力量。
焰煠好像早已料到她会有着突如其来的一跳。
在血屠这一跳的动作刚有征兆时,便倏尔收回了手中的短刃。
她的动作和她的话语一样,轻而淡,却刚好能够在短刃切入血屠的颈脖之前收了起来。
焰煠目无表情,一字字的道:“你就真的这么笃定?笃信自己的坚强,笃信自己的人生信条?”
血屠双拳捏紧,一条条的青筋如同一条条突突跳动的灵蛇在她的手背显现。
对方的话的意思落在她的耳中,归结起来,无疑可以用两句话来概括:
你的生命是不堪而毫无意义的!你白活了!
如果对方非要她承认自己的不堪,否定自己的人生信条,无疑就是要她彻底否定自己廿十载的生命。
清洗自己的世界,在心灵上彻底摧毁自己的信条,这莫非就是焰煠要她十倍奉还的代价?
但焰煠还是风轻云淡的看着她。
仿佛无论她怎么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控制之中。
她当然风轻云淡。
因为她无所谓,血屠怎么反应都可以。
因为她此刻是强者,是裁决者,可以决定当前一切的结局。
她的无杀,却是以一种无所谓的淡然姿态端出来的。
较之血屠嗜杀时的残忍冷酷,就显得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血屠的脑际突然剧痛,浑身忽然痉挛抽搐,她已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非但她的身体在扭曲变形,就连她的脸,也因为这样难以忍受的剧痛而拧到了一起,完全看不出个人样来。
她双手抱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口中却在竭力而痛苦的吼着:
“不,不,我这辈子活得绝对有意义,绝对没有错,没有错,没有错……”
焰煠已再次出手。
女身男形的血屠,发丝极短,本来任凭人的手,是怎么都不可能拿捏得住的。
但焰煠的右手只轻轻一扬,就已经将血屠连发带人,从地上拉扯了起来。
非但如此,看上去比焰煠高上一个头有余的血屠,被焰煠平平的伸出手去,提将起来,居然已经足不着地。
谁也无法形容,一个本来比焰煠高上一个头的浑身笔挺的人,是怎么异乎常理的,在外观比例不变的情况下,却被压缩在比焰煠还要矮上一个头的一个高度里面的。
焰煠的左手已经同时伸出。
啪啪啪!
数记耳刮子,已经清脆响亮的落在血屠的脸上。
焰煠一张粉脸冷若寒霜,逼视着血屠,口中冷冷的道:
“你若没有错,那到底是谁错了?难道竟然是我错了?还是说这个世界全错了,就你没错?”
被焰煠这一提一刮,血屠在剧痛之中,忽然有了间或的清醒。
她怔怔的看着焰煠好一会,才忽然放声大哭。
她紧绷了一生的神经在这一瞬间突然松弛。
她伪装了一辈子的自强在这一瞬间突然瓦解。
她的女身男形也似乎突然在这一瞬间恢复为女身女形。
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边哭边道:“错了,错了,全错了,我父亲错了,我母亲错了,我错了,这个世界全错了。”
焰煠突然放手。
血屠双脚触地,双膝不由得一软,就蹲下身子去,双手抱膝,把整个脑袋都埋在双膝之间。
焰煠冷冷的道:“为什么全错了?”
血屠没有回答,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断抽泣。
焰煠居然也变得极有耐心,居然没有去催促她迅速作答。
良久良久,血屠才倏然起立。
她对着焰煠怒目而视:
“因为我的父母,才有了他们悲剧的婚姻,因为他们悲剧的婚姻,才有了弃儿一般的我,因为这个世界全然抛弃了我,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我,那你说,这个世界有没有全错了?”
焰煠静静的听她说完,才冷冷的问道:“就算你父亲真的离弃了你们母女,那你饿死了没有?”
血屠道:“没有。”
焰煠又问:“你母亲虽然无能,可她让你饿死了没有?依我看,你至少比街上随时会饿死的流浪儿活得要好上甚多吧?”
血屠突然激动起来,她的脸变得更煞白,两颊诡异的病态红晕再次显现。
她冷冷的道:“你应该问,问为什么她那样的人,一心想着依仗别人,在无可依仗的时候,为什么竟没有饿死。”
焰煠不由得笑道:“你难道就不可以是她的依仗?她生下了你,赋予了你生命,本就有依仗你的权利。”
血屠怒道:“那她为什么不早早履行自己为人父母的责任?”
焰煠又道:“因为是你,因为你的倔强,所以她不必。”
血屠道:“她不必?”
焰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你这一生,只急着去怨恨,急着去不原谅,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想事情。当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个可能?”
血屠道:“什么可能?”
焰煠道:“因为是你,因为你的倔强,因为你仿佛与生俱来的生存能力,因为你这一身卓越的自立本事,所以你的母亲才有了大胆去懦弱,自怨自艾的可能。”
血屠一滞,喃喃道:“怎么可能?”
焰煠道:“你为何不想想,天下间哪里会有不爱自己女儿的母亲?”
血屠煞白脸忽然涌现了一种莫名的异彩。
她吃惊的道:“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没有那么坚强,没有那种卓越的自立能力,她就会收起哀伤的脸,止停那流不休的泪,然后开端一种十分自强的生活?”
焰煠道:“如果你是一位母亲,当你家里还有一位嗷嗷待哺的孩子,你会不会整天只顾着痛哭流涕,自怨自艾?”
如果因为我坚强,因为我自立,反而要我一生遭遇更多的挫折与磨难,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天理?
血屠忽然沉默下来,呆了好一会,才又抬起头来,歇斯底里的吼道:
“你的话,就算在这一点上有点道理,那抛妻弃女的薄凉之人呢?难道只要设身处地,也都可以原谅了?那世界上是不是人人都可以轻言离弃,都可以不担负应该担负的责任?”
焰煠忽然很正色的问道:“如果他的缺席,并不是他真的要离弃你们,而是因为他想要担负该负的责任,却已经无法担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