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就去,我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怕的。”我虽然虚弱,却也不愿输了气势输了自尊。反正我只要熬过今晚,就可以返回阳间了,不怕不怕!
我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住。可我终究是个平凡的生魂,承受不住地狱里的森寒之气,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VIP病房里。苍言坐在床边认真地削苹果,见我醒来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
“醒了就吃个苹果吧,补充点儿维生素。”他把苹果塞进我手里,很自然地笑了笑。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辉,把他衬托得像个天使。
“……谢谢。”我礼貌性地吃了一口,苹果挺甜。
“你昏迷三天,我……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苍言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你以后得学会保护自己啊。”
后半句话就有点奇怪了,我差点儿脱口而出问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关键时刻,李歆瑶推门进来,看见我手里拿着苹果赶紧小跑过来抢走,埋怨地瞪了苍言一眼,跟我说:“沐棉,你先别吃这么难消化的东西,我去给你买点粥垫垫肚子吧。对了,神内的王主任下午好像有空,等会儿我去请他过来给你做个全面的检查。”
“不用麻烦了,我没事儿。”我知道自己昏迷的真正原因,这不是身体上的毛病,检查也查不出什么的。
李歆瑶板起脸说:“那不行,你无缘无故昏迷必须得查清楚,要是有问题得尽早治。你自己就是大夫,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那好吧。”我要是再坚持就显得太奇怪了,只能接受了李歆瑶的这番好意。
李歆瑶走后,苍言接着先前的话头说:“院长让钱松当你们神外科的代理主任了,那个老家伙窝窝囊囊的啥事儿都担不起来,真不知道院长怎么想的……你以后可得注意,要是发生纠纷可没人能护着你了。”
“嗯,知道了。”我点了点头,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以前遇见棘手的病患,郭主任总是跟我说:“小沐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吧,不用怕纠纷,出了事儿我给你兜着!”
每一次,他都那么说。
是他的话给了我勇气,让我敢收别的医院都不敢收的危重病人,敢制定最大胆的治疗方案,敢带头采用最先进的技术……我什么都不怕,因为我知道有郭主任在呢。他支持我、保护我,是我成长道路上的指明灯,更是我心里最最坚实的后盾……
如今,他不在了。
那个叫我放心大胆别怕医闹的人,最终死在了医闹的手上。
何等讽刺。何等悲凉!
再也不会有人跟我说那样的话了,再也不会有人替我抗住一切压力,让我能够摒除所有杂念一心只考虑治病救人。
我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干下去了。辞职转行,好像有点辜负郭主任对我的栽培,可是继续干下去,我……我心里憋屈!”
苍言难得地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说:“忘了告诉你,强子死了。”
“谁?!”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有点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苍言说:“当然是砍死郭主任的那个强子。他前天晚上死了,死亡原因警方还在调查,目前还没有结果。我家里有个远房亲戚在警局,他说强子可能是被仇家砍死的,身上挨了很多刀,死得挺惨。”
“报应。”
“……他舌头也被割掉了,警方一直没找到。”苍言补充道。
我僵住,脑子里闪过拔舌地狱中的恐怖景象,想起弥渊说的那句生前诬陷诽谤的人死后都要进拔舌地狱,难道……
不,不可能的。我飞快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弥渊怎么可能会帮郭主任报仇呢,他有什么理由那么做?
正义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太扯了,他那种混蛋怎么可能会干好事。
不过仔细想想,那个被拔舌头的小鬼真的跟强子长得挺像……
我一直想着这事儿,完全没听清苍言后面说的话。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说的其实是……
“保护你的人不止郭主任一个,别怕,还有我呢。”
新官上任三把火,钱松直接在晨会上给我们定了三条规矩:
一、病情危重手术风险过高的病人,拒收;
二、没有医保且明显家境贫寒有可能逃费的病人,拒收;
三、患者本人或家属看着就不是善茬的,劝其转院。
钱松敲着桌子说:“这三条规矩你们必须得严格遵守,尤其是第三条!还有,你们劝病人转院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态度必须得温和,措辞必须得委婉,不能让病人挑出你们的毛病来!谁要是处理不好惹了麻烦,谁就自己负全责,别连累科里和院里,知道了吗!”
我听得心里冒火,直接拍桌子站了起来:“钱主任,您这是什么意思啊?敢情儿我们这些大夫业余时间还得去天桥底下拜师学相面是吧?我们又不是神仙,哪能看出来谁会闹事儿啊。怕惹麻烦就全都往外推,那还看什么病啊,干脆关门儿得了!那样最安全!”
“小沐,你这么想可就不对了,我也是为了大家好嘛……”钱松摆出一副不跟晚辈计较的大度姿态,缓缓地说:“郭主任出了事儿,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也肯定都害怕那样的横祸哪天降到自己头上。我身为代理主任,有责任阻止悲剧重演。没错,咱们医务工作者有责任有义务救治病人,可是咱们也得学会自保,要是我们都被砍死了,不是更没人治病了吗?”
“小沐,你是郭主任的爱徒,他走了你心里难受,这我能理解……这样吧,你先回家休息几天,调整调整情绪。等过了这股伤心劲儿,你再回来上班。”
呵,说得好听,不就是想停我的职吗?
我嗤笑道:“不用绕这么大圈子了,钱主任,我明白你什么意思。我辞职,行了吧?”
我脱下白大褂摔在桌子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