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崭露头角,便得授美官,可谓宦途顺畅,春风得意。走马上任的路上,不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可是,到了汴州,新官上任的热乎劲还没过,狄仁杰就遭到了小人的诬陷。
这个小人是汴州城里的一个小吏。
在现代,“官吏”是一个词儿,“官”与“吏”都差不多。
但在古代,此二者是有严格区别的。
官,也叫“朝廷命官”,是国家通过选官制度选拔出来,由吏部正式任命,从国家财政领取俸禄的在编人员,有品级,属于上等人,可以管人。
吏,是官府中的“服役人员”,并不在国家干部编制内,完全由地方官招聘,属于“以工代干”,是下等人,服务于官员,薪水由地方县令在每年的税收中留下一部分放发。他们虽然在官府里承担着执法工作,本质上仍然是百姓。
此外,“官”与“吏”的区别还在于官是外来的,吏是本地的,官通常是三年一任,而吏却永久扎根。
《水浒传》中宋江的身份就是一个小吏。宋江鉴于官与吏之间的天渊之别,想到自己将会终生为吏,不能跨进官的行列,心情郁闷,便于酒后题了一首《西江月》: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这首词,可以看作吏对官吏差别不满的控诉。
从中也可以看出吏对官天然存在一种仇视心理:你们也就是出身好,多读了几本书,能力也不见得强我多少,凭什么你我的身份差别这么大?!
因此,小吏诬陷狄仁杰,说不上是什么新鲜事。
而且,人都喜欢找软的柿子捏,小吏看狄仁杰新来乍到,白脸小生一个,不欺负白不欺负,欺负也是白欺负。
虽说狄仁杰是中国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但这时候不是还嫩吗?一不小心,着了小吏的道,被诬陷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百口莫辩,眼看就要糟了。
幸好,一个大人物适时地出现了。
这个大人物慧眼识珠,不但挽救了狄仁杰的政治命运,还扶了他一把,让他走好下一程。
这个人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阎立本。
阎立本能在青史留名,非在政绩,而在画技。
阎立本,雍州万年(今陕西省西安临潼县)人,出身贵族,其父阎毗为北周朝驸马,多巧思,工篆隶书,擅长绘画,入隋后得到隋文帝和隋炀帝的青睐。
阎立本秉承家学,又师张僧繇、郑法士,绘画技艺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他笔下的人物、车马、台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深为当世推重,被时人列为“神品”。
他为唐太宗所画的《秦府十八学士》、《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饮誉海内。
而《步辇图》、《古帝王图》、《职贡图》、《萧翼赚兰亭图》等作品流传于世,“丹青神化”,为“天下取则”。
不过,阎立本并不喜欢自己“画师”的身份。
盖因画师在唐代是一个极其卑贱的行业,容易被人看轻看扁。
他曾在太宗贞观时任主爵郎中、刑部侍郎、将作少监,显庆初升工部尚书。
任主爵郎中期间,唐太宗与侍臣们泛舟在御苑的池中游玩,看到池中有奇异的怪鸟在水面上飞舞。唐太宗手拍船栏杆高声大赞,命令在座陪同的侍臣们现场赋诗赞咏,又命令随侍的宫人宣召阎立本前来将怪鸟画下来。宫人们当即向岸上大呼小叫地传呼道:“召画师阎立本到青苑玉池拜见皇上!”阎立本的职位是主爵郎中,却被人呼成画师,不由得又羞又愧,却又不能装作没听见,只好面带尴尬地跑到池边挥笔绘画。画的时候,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好不容易交差了,回到家里,他悲凉地对儿子说:“我少好读书,自认不是蠢材,所作文章,都是有感而发,与同行相较,也算上乘。可是,就因为绘画出了名,人们看到的只是我的画,看不到我的其他才能。这真是莫大的耻辱。你应该深以为戒,千万不要再学绘画。”
狄仁杰被人诬陷的时候,阎立本担任河南道黜陟使。
黜陟使,由朝官充任,每隔一年或数年,就任命一批,到全国各地方巡视、监察,大事奏裁,小事立决,对地方吏治进行考察和监督。
阎立本为河南道黜陟使,负责处理狄仁杰这个事。
他经过深入调查,发现狄仁杰虽然只是一个新人,但工作认真,政绩突出,小吏举报之事纯属子虚乌有。
于是,他就把狄仁杰叫到面前,由衷地说:“孔老夫子说过,考察一个人的过失就可以全面地了解这个人的品德。通过对你的调查,你其实可以称得上是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
这样,狄仁杰非但没有受到处分,反而因祸得福,得到了阎立本的赏识。
不久,阎立本上奏唐高宗,力荐狄仁杰任并州(治今山西太原西南)都督府法曹参军。
法曹参军的职务仍是判司,表面上与汴州判佐是平级。其实不然。因为并州是唐朝的龙兴之地,且肩负着屏障关中和镇抚北方少数民族的重任,地理位置重要,故并州为大都督府,大都督府内的法曹参军全部为正七品上,与从七品下的汴州判司相较,狄仁杰的官阶长了两级。
另外,并州也是狄仁杰的籍贯之地,安排他回并州任职,可以利用狄家在并州原有的群众基础更好地开展工作,更容易营造出官民融洽,鱼水情深的局面,达到地方大治。
而从狄仁杰本人的角度来说,这多少也有一点儿衣锦还乡的意味,他也应该更感觉到皇恩浩荡,更加卖力为朝廷工作。
狄仁杰接到任命书,打点好行李,就匆匆上路了。
途中登上太行山,不经意间,回首南望,但见河阳(河南孟州东南)上空,白云簇簇。
眼望白云,狄仁杰的脚步停了下来,久久不能移动,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悄悄滑落。
随行人员非常奇怪,却也不敢催促他,都陪着他看那些云朵。
伫立良久,狄仁杰觉察到大家神色有异,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举袍袖拭去眼泪,轻轻地说:“我的双亲就住在那些白云的下面。”
众人听了,这才恍然大悟。
这就是成语“白云亲舍”的来由。
狄仁杰的父亲狄知逊此时已经年老退休,住在河阳别业,狄仁杰离开河南,到并州赴任,地理上的距离,一下子就让心中的离愁加浓加厚了,途中登高,情难自制,遥望云下家乡,竟是双袖龙钟泪不干!
又怅望了好一会儿,等到那些白云被风吹散,狄仁杰这才依依不舍地带领众人继续赶路。
关于“白云亲舍”这一段小插曲,在民间,衍化成了一个美好的传说:
某年夏天,在外地做官的狄仁杰回太原老家,路经太原城南十方街的古寺,在寺前面的银杏树下歇脚。由于天气酷热,太阳毒辣,狄仁杰就向寺院借伞赶路。寺中住持方丈指着树下石桌码好的一盘棋说:“要借伞不难,但须得赢我。”狄仁杰于是和方丈手谈了一局。狄仁杰终究棋高一着,赢了。可是,等狄仁杰饮用过茶水,准备上路了,方丈并未奉上伞,而是说:“施主只管赶路,路上自然有人替你撑伞。”狄仁杰半信半疑,辞谢而行。
沿路,居然头上有块白云一直在自己的头顶飘浮,恰似一把大伞把太阳遮住了。而当狄仁杰将要走进狄村时,白云便停止飘浮了,孤零零地停在红土沟上空,令人不得其解。回家一问,原来狄仁杰的母亲前几天得病曾在观音菩萨前许愿,称病愈康复即重建观音堂、再塑金身。现在狄母病已痊愈,正准备选地建观音堂。狄仁杰听了,便将观音堂建在红土沟上。该观音堂也因之得名为白云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