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北民歌里存在着大量的爱情叙事,这些动人的故事往往实有其人其事。在陕北大地上广为流传的过程中,不断增删描补,把一个简单的线条逐渐演化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隐秘地折射出陕北人的爱情观。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茵茵的彩。
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地爱死个人。
五谷里的那个田苗子,数上高粱高。
一十三省的女儿哟,数得上那兰花花好。”
这是陕北的民歌经典《兰花花》,兰花花是陕北人理想爱情的寄托。传说兰花花确有其人,就生活在延安南部一个叫作临镇的地方。
5月里,已是杨花漫天飞舞时节,我们沿汾河而上,寻找兰花花遗落在人间的音容笑貌。
安静、平和的汾川树木已是新翠满目,一路深深浅浅的绿。从山林的深处徐徐传来布谷鸟幽幽的鸣叫,无端地将思绪牵引到天尽头飘浮的白云之上。晴朗的天空,阳光照彻山川,小小的临镇就安安稳稳地静卧在这里。
兰花花本名姬青芳,1919年出生在临镇的一户普通农家,据说她从小姿容俊美,又常穿一身蓝色花布袄,因此落一个“兰花花”的美称。
偏僻的临镇人口少,物产却是极为丰富,民国时期各地逃荒要饭的聚集于此,据说有13省之多,因此民歌里大胆地唱道“一十三省的女儿哟,数得上那兰花花好”。美丽的女子是一种稀缺资源,总能激起人们无限的想象力。一个“好”字说尽了她无法言传的美。
兰花花的后人那里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兰花花正当妙龄,肤色白净,骨相端庄,五官精致耐看。她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人,在人间只停留了短短21年,仿佛仅仅是因为爱情才来到人间。
17岁时,像一朵初开的兰花,她爱上了同村的后生,两人好得难分难解。可是家里嫌他太穷,硬是把她嫁给了一户殷实人家。这个故事毫无出奇的地方,在陕北乃至更多的地方,婚姻生活往往是取决于家长对于利弊的取舍权衡,与当事者的感情倾向几乎没什么关系。
很多人通过陕北民歌揣度陕北人的性格,认为像民歌里唱的那么浪漫:“鸡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穷”。 其实不然,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生存都是第一要务。嫁给一个家境好一点的人家,生活得好一点,这并没有什么错,毕竟生活是第一位的,爱情当不得饭吃。在自古苦焦的陕北,生存更是艰难,人们对于婚姻的选择其实很现实。
兰花花的父母把她嫁给富户,也正是基于以上考虑。然而,兰花花短暂生命里的华彩乐章并不是她的初恋,而是她的婚后生活。这个灵动鲜活的生命并没有把自己交给日常生活,像陕北大多数女人一样将青春和热情耗损在琐屑无休止的劳作中。然后在生活的操劳下尽失风采,变成一个庸常的农村妇女。相反,她让自己游离于现实的规范之外,使得生命的色彩格外夺目。
在无数关于她的传说中,流传最广的是陕北“闹红”以后,据说在当时临镇所在的红泉县,有一位红军战士,能歌善舞,相貌英俊,兰花花和他一见钟情。两人相好不久,红军战士就过了黄河,东征抗日。两人分离后不久,兰花花因病早早夭亡。
那个红军战士抗战回来后,就停留在临镇,当了一名小学教师,《兰花花》据说就是他作词传唱的。
兰花花短暂的一生里始终被爱情滋养着,她始终生活在爱情里,犹如一朵兰花被露水滋养,充满了新鲜的生命气息。而她的爱情被广为传唱,所有渴望爱情的生命在她的故事里体味爱情的滋味。也就是说,每当《兰花花》那优美的旋律在苍凉的黄土高原上被那些拦羊嗓子回牛声甩出去的时候,提着羊铲的牧羊人或者吆喝着牛的庄稼汉歌唱的其实是他们自己。一个人不管拥有什么,在本质上最渴望的还是爱情。只不过有的人一生无缘遇见爱情,对于他来说,那只不过是传说中的青鸟,在梦境深处划过黎明的微曦,留下惊鸿一瞥。也有的人不敢追求爱情,爱情之于他是空谷幽兰,摇曳在别人的风景里,自己无缘摘取。
从这一点来说,兰花花是幸运的,她遇见了爱情,爱情照亮了一个原本平淡无奇的生命。如果不是因为爱情,她的生命是毫无光彩的,和那些普通农家女人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她的爱情不是标本意义上的爱情。在临镇现存资料里,我们可以看到,她爱过很多人,很多人也爱过她,21岁的生命烟花一般绚丽,烟花一般短暂。
《兰花花》的广为流传使得她在民歌里获得了永生,而在每个人的心中,兰花花代表着理想状态的自己,她替每个人淋漓尽致地活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