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城里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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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怀念一块烧饼的滋味

“文文,你这样像只候鸟,究竟想飞到啥时候?”记得我说这话的时候,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只没削皮的烂苹果。我说着,文文只很贼的用眼角打量着我,大约是估摸着我有没有赶他走的意思,说:“什么,烦我了你?”我说:“我这里虽不是唐宁街十号,一只狗还养得起的,我主要是怕你这么满世界乱跑,老婆跟人跑了……”文文说:“敢?反了她了……”我说:“嘴硬不是……”

这话都是二十多年前我和文文躺在我那间破烂不堪的集体宿舍里说的。他那时潦倒得像一只满世界流浪的狗——后来他在主席台上给人作报告时把自己的这一段经历概括为“打拼”(我和他谁跟谁,当然不会揭他的老底),当然,只要这只狗一流浪到我所在的城市,我栖身的贫民窟自然就成了他的落脚点。

文文不名一文的时代不知怎么就结束了。现在他成了一方诸侯,通俗点讲就是发了,按报纸上的套路讲就是事业成功了……总之是有了几两银子,成了董事长了。这样一来,他骚扰我(应该说是看望我)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说到这儿,我知道有些自作聪明的人早已替我把下面该说的话想好了;但请放心,我是绝不会把“忘恩负义”那四个字说出口的。人都有难处,他既是已经去一个新的生存空间了,就自有了一套新的生活方式,我怎么还指望他到一个贫民窟去蹭饭呢?再说了,他就是有那个心思,由得了他吗?难道说天底下还有不爱骨头的狗或不恋血的苍蝇吗?他既是已经光荣地成为苍蝇和狗的美味佳肴了,那么他的生命的空间除了被人家的巴结奉承以及献媚填满,还有别的选择吗?不错,现在的文文的确已经成为一方“山寨之主,不易轻动”了;但若说他偶尔公干,被人前呼后拥地来到我所在的城市,他有避而不见我这个穷朋友的时候吗?我想没有。

当然,我们再也不会啃着咸菜疙瘩光着膀子吹着电扇缩在我那间小屋里吃馍喝稀饭了。现在的文文,出入的可都是美女如云的宾馆饭店了。以前躺在我那张一翻身就咯吱咯吱响的破床上,我和文文不止一次憧憬过畅想过我们有了钱以后的种种情景。我说:“到了那时,我天天早上都他妈的去饭店里喝豆浆吃油条。我咸的要一碗,甜的也要一碗,我他妈的喝一碗倒一碗……”文文笑得肚子疼,抹着眼泪说:“我的哥,好出息哩……”我承认文文是比我看得远,但就是文文也有失算的时候啊。比方说他是想到了人家会对他点头致意,只没想到人家会对他把腰弯到大于90度的程度!在宾馆里,我们喝从西藏运来的水,也吃早上刚从广东空运来的荔枝……我便嘟囔:“也不怕麻烦?”当然,文文大多的时候都被人围着。在这种情况下,我就显得十分另类——周围人称呼文文,几乎都董事长长董事长短的,独我一个,一口一个文文叫,这就惹得大家一次次把我像外星人一样瞪。一次没人的时候,我突然说:“文文,你啥时改名字了?”文文说:“没有啊!”我说:“咋没有?你不是姓董名事长了嘛!”文文笑说:“你呀……”突然也有了点感叹的意思。

到吃饭的时候了,文文说:“吃什么?”我突然有点逗他玩的意思,说:“烧饼——你不是好吃烧饼嘛——特别是滴过鼻涕的烧饼……”文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便说:“忘了?在学校里,我买了五个烧饼,准备实习时带去,又怕你贪嘴偷吃,就骗你说:‘真倒霉,只剩下这五个烧饼,我看见那老汉夹饼出炉时把鼻涕掉在上面,也没办法……’没想到第二天烧饼还是少了两个……”我还没说完,文文早笑得“咯咯咯”,说:“我早知道你骗我呢……”似乎又想起什么,情绪就高涨起来说:“好好好,烧饼烧饼……走……”

开起宝马上路了,但烧饼铺在闹市区似乎有点不大好找,我们便去了郊外。过街串巷找了一路,烧饼摊有倒是有,但一个个却似乎都不是那么回事。终于,在一个菜场我们停了步。卖烧饼的也是个老头,更妙的是他的鼻尖上也悬挂了一粒液体的透亮的钻石——难道说我们学校门口的那个卖烧饼的老头一年四季不正是那个样?我们便一人要了一块尝,味道却似乎有点走样……旁边也有一个胖大嫂在卖,虽说她的饼很高档很贵,里面的馅儿多得快撑破皮,一吃也令人失望……文文便拿着饼不吃只朝我望,意思是:难以下咽……我的回答是“随你便……”文文便把那饼放在车里,说了声:“走,回……”

我们在宾馆点了菜。吃着,文文还是若有所思,说:“下次回家,咱们去学校门口吃一回烧饼行不行?”我说:“就咱俩,我就去……”文文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