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上洋
一
在俄罗斯访问期间,我脑子里经常会闪现这个国家的双头鹰国徽。
一块红色的盾牌,一只金色的双头鹰,一个头向左,一个头向右,鹰头缀着皇冠,鹰爪抓着权杖,这奇特不凡的构图,简直就像一个活脱脱的俄罗斯。
产生这种感觉,最初是在圣彼得堡。
那天,我们乘坐国际列车从芬兰到达俄罗斯的这座第二大城市。一进市区,只见碧波荡漾的涅瓦河畔,一座高达120多米的尖顶钟楼巍然耸立在一片古城堡之中,显得威严、神圣,甚至带有几分霸气。这就是彼得堡罗要塞。它不仅是全市最早和最高的建筑,也是圣彼得堡的发祥地。
与彼得堡罗要塞隔河相望的是闻名遐迩的冬宫。那厚实的浅绿色外墙,雪白挺拔的立柱,宽大的拱形窗户,檐顶古铜色的雕像,以及宫前广场中央直插云天的亚历山大柱,既体现了巴洛克式建筑的雄伟和优美,又显示出皇家宫殿的气派和豪华。宫殿里面更是富丽堂皇,那精美宽敞的彩色大理石楼梯和回廊,那斑斓绚丽的孔雀大厅,那冰莹剔透的水晶厅,那金碧辉煌的黄金厅,那五彩缤纷的勋章厅,那令人肃然起敬的将军走廊,以及那陈列在冬宫里的70多万件艺术珍品,看了真叫人惊叹不已。
然而,最使人震撼的是皇宫中心御座大厅正面墙上那幅用4.5万颗彩石镶嵌的巨大俄罗斯地图。你看它一头伸向欧洲的腹地,一头伸向亚洲的白令海峡,这横跨欧亚、霸踞东西的形象和气势,不就像俄罗斯国徽上的那只双头鹰么?而且是一只巨大无比的双头鹰。
于是,我想起了彼得大帝。正是他的雄才大略,把一个原本局踞于东欧平原的内陆小国变成了一个面积占世界六分之一的双头鹰大国。
在冬宫附近的伊萨克大教堂前的广场上,正对着涅瓦河,有一座彼得大帝的塑像。一块重达400吨的花岗岩底座上,一匹骏马昂腾着前蹄,彼得大帝骑在马上,身披大氅,紧勒马缰,两眼炯炯有神地直视前方,仿佛他立即就要松动缰绳,策马向前疾驰而去。马的后蹄踩着一条长长的毒蛇,更展现了这位大帝把一切敌人踩在脚下的非凡勇气和风采。
对于这尊由法国著名雕塑家法里孔和他的学生科拉共同创作的栩栩如生的雕像,很多人都赞不绝口。其实,在欧洲各地,这种杰出人物披盔跃马的铜像比比皆是,实在没有新意。如果把彼得大帝塑造成一只鹰,也许更有特点,更能体现这位大帝的本质和形象。
事实也是如此,在俄罗斯人的心目中,彼得大帝就是一只具有文韬武略的双头鹰。
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在彼得之前,俄罗斯是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当时,西欧诸国正扬着航海大发现的风帆迅速进入工业革命时代,而俄罗斯却由于封闭保守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1689年,年仅17岁的彼得登基成了新的沙皇,从此,一个崭新的俄罗斯开始出现了。
为了振兴图强,1697年,彼得大帝派出了一个庞大的代表团赴西欧进行了长达半年的考察学习。他自己也乔装改扮成一位工人,悄悄地在荷兰的造船厂里埋头学习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并被评为“优秀工匠”。无独有偶,此时在中国的大清王朝,康熙皇帝也在承德避暑山庄和北京皇宫里向西方传教士学习阿基米德几何学,学习法国数学家巴蒂的《实用和理论几何学》,学习西方的天文、历法、物理、医学等自然科学。多少年来,我们对康熙的这种学习总是赞赏有加,但如果和彼得大帝的微服赴欧学习比起来,究竟哪一个更高明呢?
回国之后,彼得大帝以西欧为借鉴,进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他创办了俄国历史上第一支新型军队,建造了第一艘军舰,批准出版了第一张报纸,建立了第一批世俗学校和文化院馆,创建了第一个国家科学院,第一个聘请大批西欧科学家来俄履职,同时第一个将强大的教会置于皇权之下。改革,迅速改变了俄罗斯的面貌,使之一举崛起成为了世界强国。
但彼得大帝并不满足于此,他的目标是要使俄罗斯有更大的版图,要有通向世界的出海口。1700年,他发动了对瑞典的“北方大战”,经过21年的激烈较量,终于取得了彻底胜利,从瑞典人手中夺得了梦寐以求的波罗的海出海口。在此期间,他又毅然地将首都从莫斯科迁往圣彼得堡。当年,这里还是一片河汊和岛屿遍布且没有一块石头的海滩沼泽地。为了把新的首都建造得既坚固又壮观,彼得大帝专门颁布了“石头税”和在俄罗斯其他城市禁止用石头建房的法令,全国所有的石头都必须运往圣彼得堡,所有进入新首都的人员和车船都要交纳一定数量的石头。与此同时,他组织人力疏河架桥,使圣彼得堡成为了一座桥连岛、水绕城,街河交错、楼水相缠的美丽水城。如果把意大利的水城威尼斯比作小家碧玉,那么圣彼得堡就是大家闺秀了。
由于有了圣彼得堡这个濒临波罗的海的战略要地,俄罗斯也就自此加入了海洋国家的行列。在彼得大帝的驾驭下,它就如同一艘新下水的巨舰,乘风破浪地驶向世界的大洋。一条不断扩张的俄罗斯帝国之路就这样延伸着,圣彼得堡就是这条帝国之路的出发地和桥头堡。
俄罗斯友人告诉我们,同彼得大帝一样有着鹰一般性格的,还有一位女沙皇,这就是叶卡捷琳娜二世。她原是德国公爵的女儿,年轻时嫁给俄国的沙皇,1762年靠发动宫廷政变登基,在位34年,几乎连年征战不断。先后吞并了北高加索、克里米亚、立陶宛、白俄罗斯和波兰,把俄罗斯的领土扩展到了黑海之滨和欧洲心脏,使俄罗斯水路可直达地中海,陆路可直通西欧。对此,这位来自异国他乡的女皇不无骄傲地说:我两手空空地来到俄罗斯,现在终于通过我的努力为俄罗斯送上了我的嫁妆。如果上帝再让我活上200年,我的嫁妆将会是整个欧洲。
在宽阔笔直的涅瓦大街上一个精美广场的花园中,至今矗立着一座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塑像。长波浪型的头发,拖长型的套裙,昂立的姿势,远眺的目光,以及她右手紧握的竖起的利剑,使这位女皇在柔美中透露着一股英武之气。特别有趣的是,在她的长裙底下周围,雕刻着许多神态各异的男人塑像,据说这都是她的情人。真佩服俄罗斯人的宽容和求实精神。他们并没有因为叶卡捷琳娜的风流浪漫而对她予以否定和攻击,相反却把她视为民族的英雄和鹰一样的伟人而崇拜。我想要是在中国,一定会像对武则天一样非把她骂得体无完肤不可。
不能设想,如果没有彼得和叶卡捷琳娜这样一对具有强烈扩张性的双头鹰沙皇,俄罗斯就不会有那样跨越东西两半球的辽阔国土。
二
也许是一种巧合,也许是一种谶定,不仅俄罗斯的国土像一只双头鹰,整个俄罗斯民族的性格也像一只双头鹰。
这就是俄罗斯人好走极端,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常常在他们身上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在整个访问期间,我们感受最深的是俄罗斯人既爱好打仗又爱好艺术的品格。对一个民族来说,本来这两者是很难兼容的,但俄罗斯人做到了。在我们所经之处,发现最多的是两样东西,一是战争胜利纪念碑,二是各种各样的文学艺术博物馆和剧院。由于崇尚打仗,19世纪以前的几百年间,俄国的战争扩张几乎年年进行。只要是他们打过胜仗的地方,哪怕是一次很小的胜利,都要建造或大或小的纪念碑。在圣彼得堡涅瓦河的瓦西里岬角,竖立着两根巨大的红色胜利柱,每打一次胜仗沙皇就立即命人在柱子上雕刻纪念。在俄国杰出将领库图佐夫打败拿破仑的鲍罗金诺,方圆几十公里的地方就有几十座纪念碑。不仅如此,许多城市还都有库图佐夫的塑像和以他名字命名的街道。至于卫国战争时期的纪念馆、纪念碑以及坦克、高炮等纪念物,就更是遍布全国各地,数不胜数。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充满勇武之气的民族,在身体里却同时流淌着艺术的血液。无论是在地铁的车厢里,还是在公园的僻静处,都会看到不少人手捧书本在聚精会神地阅读。无论是腰缠万贯的富翁,还是囊中羞涩的穷人,每到周末,他们都要西装革履地上剧院观看芭蕾舞或其他演出。无论是在宽阔热闹的大街,还是在狭窄偏僻的小巷,一座座文学艺术名人的纪念馆相映生辉。有人曾经作过统计,仅在莫斯科,就有图书馆418家,博物馆、美术馆和展览馆97家,电影院110家,文化音乐厅103家,剧院301家。我们本想去参观被誉为“俄罗斯之光”的莫斯科大剧院,但因2003年车臣武装分子劫持人质事件而关闭,所以未能如愿。幸好此前我们在圣彼得堡亚历山大大剧院观看了芭蕾舞《天鹅湖》,现场感受了一下俄罗斯人喜爱艺术的氛围。这也是我平生看到的最好的舞剧。没想到喜爱枪炮的俄罗斯人竟把世界上这种最为精巧和尖端的艺术演绎到了极致。
在参观莫斯科卫国战争博物馆时,我们深深地为俄罗斯人的坚强而感动。在瞻仰了120米高的胜利碑后,我们踏着轻轻的脚步迈进宽大庄严的博物馆内,一件件文物、一幅幅油画、一个个雕像,把我们带进了六十多年前那艰苦卓绝的战争岁月。面对希特勒发动的闪电式进攻和狂轰滥炸,包括俄罗斯在内的全体前苏联人民并没有被吓倒、被摧垮,而是与敌人展开了英勇不屈的战斗。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圣彼得堡人民被敌人围困900天而弹尽粮绝依然不怕牺牲顽强坚守的惨烈情景,看到了莫斯科人民冒着敌人的炮火硝烟众志成城保家卫国的感人场面……正是靠着这种顽强持久的浴血奋战,英雄的前苏联人民最终取得了反法西斯战争的伟大胜利,并在此后成为了可与美国抗衡的超级大国。但在克里姆林宫内,当我们伫立在空荡沉寂的万人大礼堂的门前时,又明显地感觉到俄罗斯人的脆弱。20世纪90年代初期,就是这样一个坚强得令人生畏的民族,却在一夜之间发生剧变,不仅国家解体,而且苏共也被解散。曾经打响十月革命第一炮的阿芙乐尔号巡洋舰如今只能静静地躺在涅瓦河上供人凭吊,飘扬在克里姆林宫上空的红旗如今也只能成为人们的历史回忆。在敌人面前,俄罗斯人显得是多么的英勇顽强。在自我面前,俄罗斯人显得又是多么的脆弱无能。
在圣彼得堡的皇村,我们从伟大诗人普希金的身上感悟到了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儒雅与刚烈。皇村,这座花园般的沙皇行宫,简直就是冬宫的翻版,一样的风格,一样的规模,一样的豪华,一样的气派。作为贵族出身的普希金,曾经在这里读书和生活了6年,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诗歌,展现了他无与伦比的文学天赋。正如别林斯基所说:“只有从普希金起,才开始有了俄罗斯文学。”现在这里立有一尊普希金的铜像。望着他身子微微侧倾、一手托腮、凝神沉思的情景,一股高山仰止之情在我们心头油然而生。或许是诗歌的激情常常会爆发出爱的火花,普希金在创作中不仅收获了诗歌,同时也收获了爱情。他和花朵般的娜塔丽娅结婚了。一个英俊儒雅、才华横溢;一个年轻漂亮、温柔多情。这天作之合的一对,吸引了当时社会上不少羡慕的眼光。然而,一个名叫丹特士的法国青年的出现,破坏了这个家庭的幸福和安宁。为了捍卫自己的荣誉,儒雅的普希金毅然地拿起了枪,于1837年1月27日同丹特士进行决斗,并为此付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俄罗斯诗歌的太阳”从此陨落了。一个握笔的儒雅文人却有着武士一样的烈性和刚勇。这是一场普希金与情敌的决斗,更是一场普希金自身笔与枪的决斗。正是这种双重的矛盾性格,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
在俄罗斯城市街头的酒吧饭馆里,我们见证了俄罗斯男人的傲慢与自卑。据友人说,不酗酒、不打老婆、不离婚,就不是俄罗斯男人。的确,我们在用餐时发现,当俄罗斯男人走进餐馆坐下后,先是用不屑一顾的眼光打量或扫视一下周围的人们,接着用傲慢的口气大声叫喊服务员上酒上菜,然后旁若无人地自顾自地拼命喝起酒来。他们喝酒不像我们中国人自己不喝却千方百计劝说别人喝,而是一杯一杯地先把自己灌个酩酊大醉。这时,他们脸上的傲慢不见了,随之浮起的是一种哀伤和自卑,许多人甚至会悲伤得声泪俱下。正是因为酗酒成性,不少俄罗斯男人因酒精中毒而早逝。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季,一些男人因醉酒回家倒在雪地里而被活活冻死。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俄罗斯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人比男人多一倍。怪不得在我们所到的地方,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是女的,而且大多都是中年以上的女性。
在俄罗斯展览中心,我们领略了俄罗斯人的精细与粗糙。这是一个巨大的公园式建筑群。入口处是高达107米的航天纪念碑。一枚巨大的火箭冉冉地升向太空,象征着人类第一次飞往宇宙的壮举。进入高大雄伟的哥特式正门,不时可以看到一座座规模宏丽、新颖别致的雕塑和喷泉,其中有一组工人和农民的雕塑因人物的刻画逼真而成为举世闻名的美学典范。中心内有不同建筑风格的展览馆近百个,约10万件展品。它们之中,有人类历史上第一颗人造卫星、第一艘飞船和第一个宇航员穿的宇航服这样高精尖的产品,但也不乏外表笨拙、制作粗糙的轻工产品。徜徉其间,我突然明白了俄罗斯为什么能成为航天、军事工业大国而农业长期处于落后状态,人们买面包黄油还要排队,其原因大概与他们的这种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在俄罗斯的许多建筑中,我们体会到了俄罗斯人的大气与小气。在圣彼得堡和莫斯科,有不少的大楼和宾馆,从外表看上去气势恢宏,但里面的房间却显得十分逼仄。特别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所建的那些居民住宅楼,内部结构极不合理,走廊非常宽大,而卧室却很狭小。这种建筑风格反映在俄罗斯人的待人方式上,就是他们对待朋友和客人有时表现得非常大度、非常热情、非常无私,以致倾其所有。但若遇到些许不满,有违自己,就立即翻脸不认人,甚或进行无情的打击,心胸显得非常狭隘和小气。他们的思维,经常在朋友和敌人、好人和坏人之间跳跃,没有中间和过渡。
在参观莫斯科的新圣女公墓时,我们在前苏联最高领导人赫鲁晓夫的墓前停留了很久。虽然这里的每一块名人墓碑都是一件杰出的艺术品,整个墓园就是一座雕塑艺术博物馆,但赫鲁晓夫的墓碑却别具一格,发人深思。一块齐人高的基座上竖立着他的大理石头像,一半脸为白色,一半脸为黑色。一张脸孔,两种颜色。赫鲁晓夫一生的功过是非就这样深深地蕴含在这截然分明的一白一黑之中,让世人任意论说和评判。听说这块墓碑的设计者还是当年反对赫鲁晓夫最为坚定的人。
这与其说是赫鲁晓夫的墓碑,不如说是俄罗斯人双面性格的雕刻。
三
莫斯科红场,俄罗斯的象征。
原以为红场很大,其实比我国的天安门广场要小得多。这里有庄严肃穆的列宁墓,有色彩斑斓的圣巴西勒大教堂,有古老壮观的国家历史博物馆,有全俄最大的古姆百货商场,有燃烧着不灭火焰的无名英雄烈士墓。当然,最著名的还是克里姆林宫,特别是那高耸在红色宫墙上面的斯巴斯克和尼古拉两座钟楼,更使整个红场显得无比的雄伟壮丽。
这时,钟楼上响起了巨大悠扬的报时钟声。透过那“嘀嗒嘀嗒”不断左右来回摆动的钟摆,联想到俄罗斯人的性格,我脑子里反复思索着这样一个问题:世界上其他国家和民族也都有自己鲜明的个性,其中也不乏两面性,但是为什么唯独俄罗斯民族的两面性格会像这钟楼上的钟摆一样不停地来回摆动,而且幅度是如此之大呢?
有人认为,是由于俄罗斯横跨欧亚大陆的特殊地理环境,使得他们认为自己既不是纯粹的欧洲民族,也不是纯粹的亚洲民族,所以经常摇摆于西方与东方之间。
有人认为,是由于俄罗斯绝大部分地方靠近北极圈和处于北极圈之内,造成了其夏天几乎没有黑夜、冬天几乎没有白昼的极端天气现象,因而导致了他们好走两个极端的性格。
有人认为,是由于俄罗斯欧洲地域的河流是自北向南流,而亚洲地域的河流是自南向北流。河流是文化的摇篮,背道而驰的河流文化使得他们常常处于相互矛盾的对立之中。
应该说,这些都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对于形成一个民族的性格有着重要的影响。
但是,这都不是决定性的因素。一个民族性格的形成归根到底是这个民族历史和文化长期发展与积淀的结果。
在同俄罗斯有关人士的交谈中,我们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正是俄罗斯的历史,造就了俄罗斯人的性格。
大约1000年以前,俄罗斯还是一个信奉多神教的十分封闭的大公国。公元988年,弗拉基米尔大公废除了多神教,转而信奉基督教的东正教,从此拉开了俄国融入西方社会的序幕。
但好景不长,公元1240年,蒙古鞑靼人的铁骑长驱直入,不费吹灰之力踏遍了俄国领土,并建立了金帐汗国,从而结束了俄国的西方化进程,开始了长达240多年的东方统治。1480年,俄国虽然打败了金帐汗国,但此后由于蒙古东方文化的惯性影响使得俄国的东方化进程又持续了200多年。
这种状况直到17世纪末和18世纪初才得到彻底改变。彼得大帝在俄罗斯推行激进的“西化改革”。他不仅引进西欧的文化、教育、军事和科技,而且要求人们穿欧式服装,跳欧洲的宫廷舞蹈,一切以欧洲为蓝本。我们参观的彼得夏宫,就是彼得大帝仿照法国的凡尔赛宫亲自设计的。三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在高坡上一字耸立,宫前是大小二级梯形瀑布飞流直下,瀑下是一潭碧水泛着清波,四周是各种喷泉争奇斗异,有的喷出来像金字塔,有的喷出来像太阳,有的喷出来像蘑菇,有的喷出来像花束。特别是位居中央的“拉开狮子嘴的大力神参逊”喷泉,高高的水柱如巨龙般直射云霄。对着大力神喷泉的正中,一条笔直的小溪潺潺流向芬兰湾,两旁绿荫如盖,花团锦簇,100多座风格各异的雕塑掩映其中。这与其说是一座庞大的仿欧皇家园林建筑群,不如说是俄罗斯全面欧洲化的一个缩影。
在18世纪中叶和后半叶,叶卡捷琳娜二世又继续在俄罗斯欧洲化的道路上前行。由于受孟德斯鸠、伏尔泰和狄德罗等为代表的法国启蒙思想家的影响,她仿效西欧,在政治上实行“开明专制”,同时在其他方面也不断地“西化”。此时的俄罗斯,俨然成了一个欧洲化的国家。
然而,到了19世纪初期,新的沙皇亚历山大一世虽然推行的仍然是西方化的政治统治,但接替其位的亚历山大二世一方面宣布解放俄国的数千万农奴,这无疑是带有强烈西方色彩的革新之举。而另一方面他又宣布东方式的专制制度是国之基础,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摇。到了亚历山大三世时期,则干脆采用东方式的警察专制统治方式,因此也被称为俄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1917年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俄罗斯又走上了同西方社会制度完全对立的社会主义道路,但在历经74年后,于1991年又改旗换帜,完全恢复了西方的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
也许就是因为俄罗斯的历史像一个巨大的钟摆,一直在西方和东方之间摇摆,它有时亲近西方,有时又摆向东方;有时非常强调自己的西方特征,有时又十分钟情于东方的文化。也正是因为其经常摇摆不定,西方从来就没有把俄罗斯人当成是真正的欧洲人,而东方也没有把俄罗斯当成是亚洲国家的一员。所以,俄罗斯人始终有一种文化上没有归属的感觉,始终在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上做着一种艰难的选择,没有像有些国家那样专心致志地谋求建立一种独立的文化。长期的犹豫和彷徨,俄罗斯的民族性格也就难免出现两个极端的分裂。
由此可见,是东摇西摆的双头鹰历史,铸就了俄罗斯人的双重性格。
由此,我想起了19世纪俄国著名思想家赫尔岑。当时,他把俄国向何处去,究竟是走西方式道路还是东方式道路,称为俄国历史发展的斯芬克斯之谜,并由此引发了俄国思想文化界一次大规模的思想论战。最后,这场论战除了在俄国的知识分子内部分裂成了两个对立的派别外,并没有从根本上找到这个历史之谜的答案。
也许这永远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因为在俄罗斯的历史文化中,西方和东方两种因素永远在相互角力,双头鹰的目光也永远不可能朝着同一个方向。
俄罗斯,双头鹰一样的民族。俄罗斯,双头鹰一样的国度。
(选自《江西日报》2009年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