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高碑:霾都
17513300000006

第6章 安夏夏

和安夏夏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出发前一天晚上。

她托人在门卫那里留了张纸条给我,简单得令人遐想连篇,“十一点,我在二道洞等你。”二道洞在我记忆里是坍塌的废弃洞窟,很适合孤男寡女。

那晚我在篝火旁听够了队长的漫骂,耳朵里还装满了队友们各式各样的黄段子。借着酒劲的力道,我翻过不高的围墙,本来我觉得我会被队长逮住,或者被卫兵拽着衣领丢回到营房里头,但是什么都没有从假想中走出来。

我一身酒气地走在静谧的街道上,小商铺和酒肆渐渐开始凋零了,只有窑子那头依旧灯红酒绿的。我模模糊糊地记得队长那些漫骂的内容,这些枯萎的商铺们印证他的话——粮食愈来愈少了,生活也更为艰难了。

冷清的街道上时而会刮起一阵阴风,不知道是从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洞窟深处涌出来的风。突然间我有些惶恐不安,高碑已经无法约束人们了,那以后我们将何去何从?

霾都外面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可能将会知道。

凌乱的碎石堆铺成三角形,断裂的钟乳石上刻着金属切割的痕迹,大块块的石头星罗棋布地摆在周遭,遮盖住远处那盏通亮的灯。我背靠着一块冰凉的石头,头顶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水滴落到小小的水凼里,飞溅起的水花沾湿我的裤脚。

摸着老郭给的烟,我啪嗒啪嗒地在黑暗中抽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抽烟,虽然我早就泡在烟雾缭绕的缸子里,但是这一次我还是咳嗽起来。酒精和尼古丁涌上大脑,昏昏沉沉之间我看见书上说过的梵高,以我眼帘为幕布大规模地进行泼墨绘画。一团团或白或灰的色彩在黑色背景中晕开,再逐渐扭曲起来。我看见一条深蓝色的带子从黑夜中向我走来,它在我的世界中被折叠,被放大,被蹂躏。

我想到死掉的老爹,我想到哭红眼睛的妹妹,我想到安夏夏滑溜溜的皮肤。我哭了,队长口中的怂包本质展露无遗。我哭得鸦雀无声,泪水滚落到脚下的水凼里。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的没完没了。

“陆哥。”深蓝色带子走到我面前,用手抚着我的额头,“喝多了?”

我将她拦腰抱起,脸埋进她青春的山岳中,鼻翼间充斥着那股淡淡香味,是麝鼠豚油脂肥皂的味道,像是长龙河水边生长的大片大片水稻味道。

她没有拒绝我,只是狠狠地咬住我的下嘴唇,似乎期待着什么,似乎忍耐着什么。那蝴蝶般的锁骨在顷刻间张开双翼,从白雪皑皑的世界里一飞冲天,我仿佛能在那一刻看见所有和安夏夏的过去,以及未来。它们就像是那只脆弱的蝴蝶似的,呼啦啦地扑腾着脆弱的翅膀,然后在呼啸寒风中被碾成粉末。

安夏夏,安夏夏。我嘟囔着她的名字,在训练中磨出老茧的手掌摩挲着她每一寸皮肤,直到胸膛中的火焰沿着每一根血管涌到皮肤表面,灼烧出来一块块红斑。它不仅仅灼烧我的身体,也把安夏夏精巧的锁骨染红,红扑扑地蒙上一层光。

“对不起……”我呜咽着说道,“对不起,夏夏。”

她愣住了,脸上写满惊讶,我对此很愧疚,但是我也要说出来。

我退了两步,离开那块焐热的岩石和安夏夏炽热的身体。面前的女孩精雕细琢,将会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可父亲不会是我,我将会走进死寂一般的霾气里面,给我孤苦伶仃的妹妹一个活下去的希望,但是这希望终究不会是安夏夏的。我们现在没有结婚,将来也不会结婚,一切都太迟太迟了,迟到让人心悸。

粮食不够了,会吃人的。我沉重的头颅终于将担忧拖出水面,老弱病残会被丢进锅中烹煮,种鼠会被人们撕碎成一块块肉条,我妹妹也许能在上头的庇护下苟延残喘,而安夏夏或许要委身于人。

那人不会是我,我会死在空旷的山里,每夜听着山风入睡。

如果我那天睡了她,我会觉得自己是个畜生,不是人。

“对不起,小夏。”我说。

我说,我要走了,回不来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顶着鬼哭狼嚎的风往回走,留下她一个人木讷地站在原地。所有和霾都的一切都会在明天早晨划上句号,包括安夏夏和我的一切过去。

那晚我的枕头湿透了,我梦见了她的身体,还有上面不会消散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