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这个经常蜗居在城里的人来说,走趟外县也算是旅行。最近去了趟石嘴山,真可谓眼界大开,见识大增。
在售票员们极热情的包围下,我被最热情的那位请上了车。女售票员由于跑车而被风吹日晒得粗糙厚实的脸皮和乌青干裂的嘴唇让我很同情。车外寒风凛凛,她不时跳上跳下招揽乘客,不在乎车停稳没有。甚至有时车已经开动,她才从后面追上来,冻得红肿的手一把拉住车门跨上来,风尘仆仆的样子使我觉得她真辛苦!当然,在这个自食其力的时代,有谁能坐享其成呢?
我坐在车里总喜欢向外看,窗外的景物在我眼前刷刷飞过,过了市区,便到了农乡。这个季节眼前自然不会有滚滚的麦浪或是油绿的菜田,但就是那一片寸草不生的空旷,也使人的心跟着舒展开来,好像把平日的琐碎烦恼及劳累统统都抛到远远的地那端了。正心旷神怡之间,忽然一幕惨景掠过:不知什么时候发生的车祸,相撞后的两辆卡车东一辆西一辆歪在路旁,车头扁扁地凹了进去,玻璃粉碎,车轮倒塌,地下血迹森然。不敢想象,乘客和司机已是何等境况!见过了这一幕,我心里难过和悸动了好一阵子。现在市里大抓特抓交通安全,看来是势在必行呀!
继续前行,又有一辆翻进沟里的轿车动弹不得;再行一程,是一辆出租车撞死了一只绵羊,围了一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真像看电影似的,花样翻新,层出不穷。而我乘坐的这辆车也开得飞快,时不时来一个急刹车,吓得我心里直犯嘀咕:难道司机就不怕重蹈那些惨剧的覆辙吗?一小时后,在只见人上不见人下的情况下,车上已经饱和得不能再剩余任何空间了,可是售票员还在眼观六路地往上逮人,全然无视车内的拥挤,简直就像一只不知饥饱的鸡吃撑了还吃。可笑的是,他们居然还知道“超载罚款”,遇有交警检查的地方,司机及售票员连忙规劝那些即将到站的人提前下车,其语气之委婉令人恻然。尽管有些人嘴里嘟哝着“还有好远的一截路呢”,但还是通情达理地下了车。有时一声紧急令下“快蹲下”,那些没被劝下车去的善良的站客们便立即积极配合,一起屈尊下蹲。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摇晃和车上烟熏气燎的麻醉,我不再对窗外的景物感兴趣,也像车上许多乘客一样眼睛扑朔迷离起来。这时已是午后一点多。正在迷迷糊糊之间,邻座的乘客忽然拍了我一下并急促地低声说:“不要睡着!”我猛地惊醒,抬眼一看,原来车上齐刷刷上来四五个男青年,穿着挺派,正寻找什么似的左顾右盼。
好家伙!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伙贼!我紧张地屏息直坐。果然,这群人像狼一样敏捷,左抓一下右抽一把,像收租似的,一沓沓的钱便装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那种旁若无人目空一切的老练架势简直让我惊诧至极,而我们这些乘客则像待宰的羔羊一般只是使劲睁大自己的眼睛而佯装没看见。车里静悄悄的,睡着的人依然睡着,醒着的人最终眼睁睁地目送小偷们呼啦啦满载而去。
鲁迅真不愧火眼金睛,几十年前就已看出:愚弱的国民无论体魄如何健全,也只能做无用的示众材料和看客。实在,我们这一群既不愚也不弱的健全人多么清醒地看着自己受了一场心灵的宰割呀!小偷下了车,
人们立刻又无限活跃起来,放松了绷紧的神经,一时间竟像老朋友似的互相攀谈起来,没有遭窃的得意地表明自己的清醒,被窃的潇洒地笑谓大家:丢得不多,值得庆幸!
人生真不愧是一个大舞台,短短三小时的旅程竟为我展示了如此新鲜绝伦的一组画面,实在让我受益匪浅。在人类智商不断升高的今天,却把体现正义感的勇气不可思议地降到了最低点,这也许是人们自我意识过度膨胀的结果。现在有人早已对“老掉牙式”的见义勇为的道德不屑一顾,但却没有意识到,利己主义在给我们带来“安全”的同时早已大大挤扁了我们微薄的然而是宝贵的自尊。
(1996年1月21日发表于《银川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