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或许,你正是被注视的那一位。不过,不必担心,因为注视着你的那一双眼睛仅仅是好奇,充其量也是对异性有些过于的留恋罢了。
近来,不知出于什么爱好,乌木·道尔吉,开始留意每一位经过他身边的人。有时纯粹是出于某种兴趣,他会静静地盯着某一位陌生的过客看上好久。渐渐地,观察别人就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他从中也获得了某种说不清的乐趣。他吃惊于人在大致相同的“结构”之下,却又是如此不同。当然意识到这一点也并不是什么最新的发现,连对最为平常的人来说也都是常识。然而,你可千万不要小瞧了这一点。岂不知,这些貌似常识的事情,一旦深究起来,却又是那样深奥而不可理喻。比如说一个人在某一瞬间的神情、特有的行动方式、偶然间流露出的一种眼神等等,都是无法破译的,因为它们直接来源于一个人隐秘的内心世界。确实,仅从一个人的外表还不能完全看出他特有的个性、喜好以及隐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秘密。
道尔吉意识到,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秘密,并且这秘密却因为人的不同而千奇百怪。他渴望揭示出这些秘密。
说到底,躲在暗处偷偷地观察一个人,让他体验到某种难以诉说的快意。他想:人们有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其实,人在很多时候是盲目的、被蒙蔽着的。他们不知道过去、不知道将来甚至对正在进行的一切也说不上个所以然,而在这一点上我们何尝不是如此呢?
道尔吉觉得观察任何事物都不像观察人那样有意思。当他的目光无意识中落在某一个人的身上时,便自然间变得专注起来。这目光是探寻式的,仿佛要在这一位被注视者的身上探测出什么秘密来。当然,对道尔吉本人来说,这仅仅是他的一种爱好,或者是下意识使然,并不带有明确的研究目的,也不是出于什么创作上的要求。要知道道尔吉也是一位热爱文学创作的人哪。
后来因为大家都能想得来的原因,道尔吉在遭受到了几次厌恶的白眼甚至是严厉的呵斥之后,开始有所收敛,以致到后来就转变为偷窥人的背影。看来他的这种爱好一时半会还不能消除。
当然,这一切都是以某种秘密的方式在进行。
闲暇时,道尔吉除了在大街上浏览形形色色的人体之外,还在某一处固定的地方,偷窥那些固定要出现的人。这些人的背影都是他特别感兴趣的,因而也是有所选择的。在他看来,这些固定要出现在他视野中的背影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他的猎物。
近日,他所痴迷的“猎物”是一对处在热恋中的昏头昏脑的年轻人。
这是盛夏的某个黄昏时辰,乌木·道尔吉像往常那样,一个人慢慢地蹓跶到K城西郊的某一处废弃的储煤场边上坐下来。这儿很安静,行人很少。市内的嘈杂声在这儿听起来,只是一些模糊的嗡嗡声。
乌木·道尔吉坐在一块废弃的水泥界碑上,样子像一个抿起翅膀的驼鸟。对了,是一只孤独的失意的驼鸟。或许对他本人来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有一点我得说明一下:乌木·道尔吉有一种平衡自己心理的能力,他总能在某一瞬间的失望与希望的交织中找到一种恰当的平衡点,以便把自己支撑起来。这会儿他正是这样。
为了使自己的坐姿更适合某种理想化的形式,他把右腿盘起来搭在左腿上,轻轻地晃动着。尽管周围并没有人瞧着他,可是他仍然凭着习惯保持着某种绅士风度。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无法改变。在如此惬意的情景中,他并没有忘记点上一根烟,以便使自己更悠然。当一大团烟雾随着他的目光徐徐飘散的时候,他没忘记环顾四周——紫色的夜幕像宽大的幕布在辽阔的平原上缓缓沉降。身边两条废弃的铁轨笔直地通向远方。远方,在铁轨消失的地方,是一片茂密的胡杨林带。夕阳隐没在林带背后,一大片橘黄色的光影长时间地滞留在林带上空。从那儿吹来的风是凉爽的,这在盛夏的黄昏尤其让他感到惬意。有一时刻,他几乎忘记了他是带着某种说不清的目的来的,总而言之大自然那种朴素的美和宽泛的善义能抹平人心灵中的一切不快,当然也包括某种说不清的阴暗心理。
独处往往使人清醒,况且,他还带着那种莫名的期待。一个空虚的人,尽管他是失落的,但有了这种朦胧的期待他就变得充实起来。
乌木·道尔吉就这样枯坐着,像一位陷入沉思中的哲人。时间在他的周围放慢了,或者说时间在他的四周正在编织一张网。他的思绪是漫无边际的。可是他觉得他的思绪并不能有效地穿透罩在他四周的这张无形的网。
然面这一切并不能阻止,他把自己消融在某种漫无边际的想像中。他有的是时间,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这很好,很公平。他意识到,上帝还是公平的。然而,说到底上帝还是不公平的,因为他身上流露出的那种类似于落寞的东西正好说明了这一点。起码上帝在道尔吉的身上没有体现出公平。
道尔吉目前的身份算是一个无业游民,要按自己的说法,那便是一个自由撰稿人。跟一大批自由撰稿人相比,他的不同点在于,他并不显得那么过于的落魄、那么愤世嫉俗。起先他怀着某种不着边际的理想去北京闯荡,渴望着日后能混出一个人样来。他从事过多种职业,可是每一种职业都没有干上一年之久。他频频地换职业,可是每一种职业最终都没有使他安定下来,也没有从中找到他渴望找到的东西。以致后来,他就觉得自己成了一个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接下去的时间里,他就开始写作。起码,他觉得写作是一件绝对自由和绝对私人化的事,没必要和那么多的人打交道。有两三年之久,他猫在一家昏暗的地下室,写呀写,不停地写,不停地投。可是每一次寄出的稿子都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声息。后来他变得绝望了。在这之后命运似乎有所转变,他开始为一些人代写一些传记啦、报告文学啦以及一些通俗的言情之类的东西。结果倒挣得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后来,他就来到了目前居住的这个北方小城。
在他的感觉中,这个小小的K城比北京安静多了。在这里,他感觉不到大都市中人与人之间的那种紧张的竞争关系。他体验到某种悠然舒缓的生活情调。他很满意。如今,完全是出于兴趣所致,他写一些边缘性的文学作品,倒能混得不薄的稿费。他的生活还能说得过去。他自认为自己是有闲阶级,有条件过一种较为理想化的独身生活。重要的是他有充足的时间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在一定意义上他是为自己活着。意识到这一点,他笑了。
其实,道尔吉并不愿使自己深陷在往事的回忆中,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只注重当下。
然而,无论如何,他坐在这儿已经够久了。他期待的东西还没有出现,他有些不耐烦。天穹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幽蓝。那蓝色加深了,带了一点灰暗的钴蓝。他微微仰起头,一下一下地吐着烟雾,烟雾映在稀薄的晚霞里看起来是紫色的。他有一丝恍惚,但不便言说。他同时感受到了空落,像是突然间被什么东西掏空了。然而他吸烟的姿式并未改变,那样子看起来颇为悠然。他脸上的表情也是那种有闲阶级才具有的恬淡和超然。然而仔细瞧来,他的目光一点也不自信,那里面有一种散漫的、游移不定的东西,老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这会儿他听见身后的铁轨上传来了清脆的脚步声,凭感觉他知道这是那对年轻的恋人又沿着铁道上的枕木走了过来。听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他的身上遽然掠过一阵莫名的痉挛。他变得兴奋起来,不过他借助于吸烟的动作有效地克制住了这种隐秘的冲动。当这对蹦蹦跳跳的年轻人从他的身边擦过时,他还是从那位男孩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明显的敌意。或许他意识到了什么?道尔吉注意到那女孩在经过他身边时,略略放慢了脚步,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很有意思地瞧着他。他有些慌乱,赶忙把头低下来。手指不停地揉搓着那根烟蒂,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慌乱。也许女孩觉得这个人怪有意思,天天呆在这儿,仿佛是在沉思,或者说正受到某种情绪的纠缠。她看见,他的身边扔了那么多的烟头。
哇,真吓人哪!女孩感叹道。
男孩伸手拽了拽她,他们走过去了。
道尔吉听见那女孩说,多有意思的一个人呀!
什么多有意思,整个儿一个傻X。那男孩接着说道。
瞬间的不快并没有妨碍道尔吉重新抬起头来瞧着他们:这一对年轻人沿着废弃的铁轨,一直向那处破败不堪的储煤场走去。道尔吉心里清楚他们要到那里去干什么。他的心不由得收缩起来……他一动不动地瞧着他们慢慢地在铁轨的一端消失了。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是那么孤独,又孤独又可怜。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对年轻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个个都有一副好身材。尤其是那女孩,身子长得高挑而丰腴,走路的样子简直像一匹漂亮的小牝马在轻捷地弹跳。从她的背后看起来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动感。随着步子的迈动,她柔软的腰肢和滚圆结实的臀部一起按着某美妙的弧度在摆动着。他们一边走一边相互亲昵地依偎在一起,男孩顺手搂住她的腰,把手指恰好放在那一部分裸露的光洁而紧绷绷的腰部,并不时地玩皮地拍一拍那向上翘起的臀部。
道尔吉的身子掠过一阵莫名的颤栗。随后抖抖索索地掏出了照相机,轻轻按了一下快门。这时那对年轻人已走进了储煤场,大概已经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他听到了女孩撤娇的声音,像躲在草丛里寻情的猫叫声。这声音一时让他感到隐隐的痛楚。
接下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陷入某种难以言说的怅惆。
“我不能再这样坐下去了。”他想,“我得去做一件事,可是这是一件什么事呢?”这时,他听到身体中有一个声音说,“去吧,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这没什么。”可是他犹豫了。这当儿,他听见身后有人突然在说话,他被吓了一大跳。他猛地回过头来,发现身边站着一个摩登的女人,对,是一个女人,看不出确切的年龄。说不上年轻,起码也不太年轻了。只见她大大咧咧的站在那儿,正一下一下颠着腿、晃着头,向他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他注意到,她的打盼挺新潮,穿着时兴的短袖衫,露出肚脐眼儿。白色的筒裤穿在她的身上紧绷绷的,使她那肥硕的臀部更突出。
他听见她说,“嗨,我说先生,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一个人神神秘秘的,在这荒郊野外,你说不定是在伺机做案吧!”
“什么话嘛。你看我像个做案的人吗?”道尔吉说着话,站起身来,摊开两只胳膊,装出一副委曲的样子。他发现面前的这个女人,很有趣,双手抱在胸前,双腿撇开来,站在那儿微微摇晃,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瞧着他。然而他从她的眼睛里却看到了某种不顾一切的风骚味。道尔吉来了精神,想着法儿套近乎。
他说:“嘿,我说这位女士,天黑了不回家,一个人跑到这里干什么?”
“这你就管不着了。烦了,出来转转呗,说不定还会遇上特有趣的事呢。”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向道尔吉努努嘴。大有深意地微笑着。
道尔吉不知道,她躲在暗处已观察了自己好久。这会儿她手里擎着一枝野花,放在鼻子上嗅着,一边拿眼角的余光瞧着他,神情大有一点挑逗的意味。她接着说:“我说,你怕不是对哪个姑娘感兴趣了吧!”
“什么话,我只是随便瞧瞧而已。”
“随便瞧瞧?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随便瞧瞧。”
她发现面前的男人有些窘,便笑了。道尔吉发现,这女人在微笑的时候,脸盘特大,像一只被压扁的柿子。
“咳!”道尔吉说,“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么,能否告诉我你的芳名?”
女人笑了。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大名呢。”
“噢,我叫乌木·道尔吉。不过这是我的笔名。我真名叫孙昌。”
“挺不错的笔名呀,乌木·道尔吉。嗯,听起来像一个蒙古人。”
“是的,我喜欢别人叫我乌木·道尔吉。听起来真的像一个蒙古人。”
“可是我看你一点不像蒙古人。蒙古人大都是高颧骨,细长眼睛,你有吗?”
道尔吉不停地眨巴着眼睛,心想这个女人真厉害。女人发现他长着一双大花眼,老是不停地眨动。她觉得怪有趣。看他的身着打盼,倒不像是过于失意的人,并且看样子,身上还流露出某种艺术家的随随便便的放浪气。挺好玩。当然,她知道这样的男人也是最靠不住的。明智的女人是不会把自己的一生随便交给他的。然而她就不同了。她喜欢有趣的男人,有趣的男人总能给自己带来新意。
道尔吉还没有完全从那种窘迫的情景中摆脱。在一定意义上,他成了对方戏谑的对象。然而出于男人的本能,他渴望在交谈中处于上风。
他问道:“我说女士,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芳名哩。”
“噢,我嘛,告诉你,我叫乌兰·图娅。对,就是它,乌兰·图娅。乌木·道尔吉……乌兰·图娅……”她唠叨着,沉浸在某种莫名的兴奋中。
道尔吉觉得这玩笑开大了,可是他不便再说什么。
“嗳,我说,乌兰·图娅,让我们成为朋友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哪里话,我很愿意成为您的朋友。不过作为朋友,我们可得以诚相待啊!”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道尔吉突然来了精神。在心中他为这位萍水相逢的女人而高兴。但他马上又想到了艳遇。然而这女人是实实在在的,某种程度上使他感到踏实。接下来,他自然想到了那种惯用的程序。
他向这位自称为乌兰·图娅的女人发出了邀请。
“图娅小姐,”他这样称呼她觉得拐扭。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图娅小姐,若肯蒙赏光的话,我请你去吃夜宵,顺便喝一杯,以庆贺我们成为朋友。”
乌兰·图娅微笑着点了点头,心想这男人也不怎么样,在与女人的交往中想不出什么新花样。可不,你看他还不是落进了俗套。可是道尔吉觉得这女人的微笑怎么看,都有些做作。然而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想到,在一个随之而来的孤独的夜晚,有一个还能说得过去的女人陪在自己身旁,不能不说是一件快事。这样一来,他就将那对恋人的事忘到脑后了。他想那女孩再美也不属于自己,不像面前的这个女人,虽说不怎么样,确能给自己带来某种真实的慰藉,这就够了。何况,这会儿,天色已变得昏暗下来,不远处的城市的灯火正在迷人的闪烁哪。
挺不错的夜晚,道尔吉因为身边有一个女人而感到庆幸。
乌木·道尔吉和乌兰·图娅,像一对情人那样相偎着回到市内,在某一处偏避的街道上,找到了一家安静的小酒馆坐下来。
道尔吉因为身边坐着一个女人,而突然间变得十分毫爽。他频频举杯,一个劲儿地劝这位女士进菜喝酒。待两三杯扎啤灌下喉头之后,他变得喋喋不休起来。图娅坐在一边,一边小口地呷着菜,一边毫不示弱地与道尔吉碰杯。她的脸颊渐渐地变得红润起来。当她由于晕乎而抬起头来的时候,便拿一双湿润的目光盯着他。在道尔吉的眼中那目光已是温情脉脉的了。有一瞬间,他伸出手抓住对方那只纤小的手指,十分爱怜地亲吻着。图娅,一点也不惊慌。显然,她被对方一瞬间流露出的真诚感动了。她伸出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头发上来回抚摸着。她觉得道尔吉的头发十分柔软,类似于婴儿的头发。这无形中勾起了她心中隐藏的母爱。道尔吉哭了。图娅看到他的身子在微微抽动。一时刻她也变得伤感起来。
她自然想到了她漂泊多年的命运。如今她在K城的一家保险公司兼职。薪水说不上太高,也就仅能维持生活而已。在这之前,她还干过好几种职业,但都不太成功。这中间她还结过一次婚,那是在她二十六岁那年。嫁的是一位建筑公司的老板。直到有一天,她才发现她上档了。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原来是一个有妇之夫时,她一气之下又离了。之后,她暗地里也傍过几位像模像样的大款。当然这些事情都像烟一样消散了。消散就消散了,她并不遗憾。说到底,那样的关系还不都是利益的关系。这些年来,她算是看透了,这年头什么东西都不是以利益来衡量?相对于生活,感情是那样脆弱,不值一钱。经过了几次的感情纠葛,她把男女之事看得很开。比如说今晚,能遇上道尔吉这个陌生的男人,并且能和他坐在一起喝酒,她并不觉得过分。相反,她还有些同情他,甚至还有比同情更复杂的东西。她想,看起来这么一个洒脱的男人,说不上也装着满肚子的心酸事哪。而这一点和自己又是何等相似啊。
想到这,图娅的手上就多了几分温柔。而道尔吉的身子却抖动得更欢了。现在道尔吉不光感到的是庆幸,而是找到知音的那种推心置腑的感觉。
酒已经喝得够多了,不能再喝了。图娅看见桌子上摆着许多空酒瓶。并且道尔吉的眼睛也有些发直,吐字模糊不清。可是他还是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嘴里一个劲地嚷嚷着,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图娅终于站起来说:“好了好了,道尔吉,让我们回家吧。你看夜已经很深了。何况……”她回头一看,有几个服务员正在收拾桌椅,看样子到了打烊时分。她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
道尔吉摇晃着站起身来说道:
“什什什么?回家?我我哪有什么家可可回?”他盯着图娅说,“还是让让我送你回家吧!”
图娅站住不动了,她把头勾下来。情绪一时十分低落。
“我哪有什么家呀,还不是跟你一样无家可回。”能听得出来她的声调十分伤感。
道尔吉忽然挺直了身子说:“图娅小姐,若不担心,请你到我的住处,咱们接着喝酒。”
夜深了。一走进道尔吉的租房,二人很自然就抱在了一起。没有过程,也没有铺垫,直接进入主题。对道尔吉来说,这尽管不是第一次接触女人,但是乌兰·图娅还是给了他某种全新的体验。当他抱住她的身子的时候,他激动颤栗起来。图娅比他想像的更为丰满。图娅倒比他平静,也有经验得多。她听着他一个劲地对她说,图娅啊,我真喜欢你,我明天就娶你。真的,我明天就娶你……图娅在黑暗中笑了。倒不是说,她不相信他真的能娶她,而是说,她听见这样的话够多了。然而这并不影响,她在一瞬间把自己的全部交给了他。
道尔吉看见,图娅慢慢地脱光了衣服,平展展地躺在那儿等他。像巨大的水母浮在海面之下,静静地等待某种可疑的猎物。他首先在心理上怯了。当他被燃烧着的欲望驱使着,抖抖索索地靠近她时,她伸出双臂一下子搂住了他。一瞬间他就被某种热烘烘的海水淹没了……过后,他觉得图娅的骨架十分粗大,骑在她的身上,像是骑在一匹高大的骒马身上晃荡着。
后半夜,图娅被一列呼啸而过的火车的震荡声所惊醒。她感觉到随着火车的震荡声,这间低矮的小屋也随之颠簸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几乎每周乌兰·图娅都要来到道尔吉的住处过夜。这样一来,他们的关系就有点类似于非法同居的关系。可是他们无所谓。反而觉得这样挺好。道尔吉呢继续做他的自由撰稿人。可是他并没有因为生活中多了一个图娅而改变了他平日养成的习惯。
他在无事可做的时候,还是喜欢一个人在大街上蹓跶,或者待在某一处,静静地端详某个陌生人的背影。这样的观察使他入迷。有时他纯粹超越于对异性的痴迷,转而思考一些与人本身有关的问题。然而,他并没有得出更为有价值的结论。他只在内心发出这样的感叹:人啊,你究竟生而为何?我们如此匆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道尔吉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高尚的人。他的行为更多的是出于本能,避免上升到道德的层次。
他经常将那些感兴趣的背影偷拍下来。有一天,图娅无意识中在道尔吉的抽屉里发现了许多奇怪的照片。她出于兴趣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结果她发现这些照片,全是一些人的背影。这当中,年轻女性的居多,并且大都是一些有着丰满臀部的女人的背影。有的纯粹是一张放大了的臀部。翻到后来,她还发现了一张完全赤裸的臀部,裤子褪在大腿上,光洁的臀部上面有一双男性的手搂在那里。她感到恶心,不过她承认,这个完全赤裸的年轻女性的臀部,确是诱人之极。她想不通,他是如何偷拍的。蓦然间,她想起了那个熟悉的黄昏。她明白了。随后她把这些照片又重新放好。往后她也不打算对着道尔吉提起这事。她怕他面子上挂不住。她理解为这是他的隐私。不过,她认识到,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充其量是某种下作的阴暗心理。图娅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生活依然是平静的。按惯例,每次星期天,当乌兰·图娅在道尔吉的住处过夜以后,第二天,道尔吉都要陪着图娅上街买东西。当然钱都是由道尔吉来付了。时间一长,道尔吉就明白这件事本身的意义了。道尔吉不说,可是心里清楚。他在情感上不能接受他们这是一种变向的交换关系。然而他默认了。
某一个星期天,道尔吉陪着图娅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转悠,身边行人如织,熙来攘往。他无意识中正在搜寻着某个理想化的目标。忽然间,他觉得他被身边的图娅拽了一下。他回过头来,吃惊地瞧着图娅。图娅继续抓着他的袖子小声说,“瞧,我说你快瞧呀,那边,那边,对!你看前面的那个人多像你呀!”
“什么?像我?谁?”说着话,道尔吉顺着图娅的手指在前面的人群中搜寻着。蓦然间,他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他吓了一跳!不过他承认,那个人从背后看来跟他一模一样。尽管道尔吉并没有看见过自己的背影,不过凭着某种真切的感觉,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的背影。如其说他陌生,还不如说他早就熟悉了。
他与自己太相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道尔吉吃惊不小。他继续看着那个人。不!应当说,是那个人的背影完全吸引了他。仔细看去,那个人的身材,走路的姿势尤其是那晃动肩膀的样子跟道尔吉一模一样。当然,一个人不会注意到他自己走路的姿式的,但凭直觉是能够认知到自己的这一特征的。——道尔吉的心在一瞬间抽紧了。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个人,渐渐地那种强烈的好奇心完全被一丝恐惧感代替了。正待道尔吉向那儿走去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那个人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停下来,并且回过头向这里张望。或许他感觉到了道尔吉注视着他的目光,但是他并未显出吃惊的样子,起码他比道尔吉要镇静一些。
当道尔吉和图娅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向那儿走去的时候,那人却拐过街口,在另一条街面上消失了。
在随后到来的几天里,道尔吉的心老是被那个陌生人纠缠着,平静不下来。他在直觉上承认那个人的存在,但在理智上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他。正是“他”让道尔吉觉得不放心,仿佛“他”的存在在一定意义上妨碍了自己的生活。并且,对他构成了某种威胁。是啊,没有人真的会接受,在现实生活中还有另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共同存在。这太不可想像了。
让道尔吉不能接受的是,在这个世界上,他并不是唯一的,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他”,这个“他”与自己一模一样。
然而,他总是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唯一的,唯一的这一个,除此而外,别无其他。
说来人的思维总是变化的,道尔吉在经历了当初的惊诧和莫名其妙的困惑之后,都有些牵挂起那个人来。他想,“他”大概不会像我一样时常感到落寞吧!或许他还很忧伤,也像我一样。有一瞬间,道尔吉都有些同情起他来。道尔吉开始琢磨“他”:“他”是否也像我一样,一个人居住在这个城市里?举目无亲,时常感到苦闷?是否有和我一样的人生历程?“他”是不是在绝望的时候,也产生过轻生的念头?可是道尔吉马上又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有一段时间,道尔吉变得坐卧不安,甚至有些牵挂起他来。真是莫名其妙。他想,我得想法找到“他”。似乎只有真的找到“他”,并且见到“他”,才能证实自己的某些想法。从而使得他放下心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道尔吉一直在有意或无意间去寻找他。他留意每一处走过的地方,留意每一位走过他身边的人。他渴望着能在某一时刻、某一个地点和他不期而遇。
偶然的一天,道尔吉真的在某个商厦里又看见了“他”。就是那个陌生人,不,应当说是那个和自己相像的人。当时,道尔吉正在三楼的家用电器层转悠,也许是某种突发的感觉吧,当他偶然一回头,就看见,在二楼的电梯口,那个人正夹着一只皮包缓步踏上向下的电梯。道尔吉想喊一声,却没发出声来,便快步向电梯口奔去。当他快要下到一楼时,便发现,那个人已走出旋转的大门。道尔吉两三步跑下电梯,追寻而去。当他跑出门口时,看见那个人已走向马路一边的停车场,看样子他正准备离去。
焦急中,道尔吉随手推起一辆自行车就跑,他的样子一定是有些疯颠,正在他准备跨上车子时,不料一只手突然抓住他,并且大喊一声:“快呀!抓小偷呀!”坏了。道尔吉回头一看抓着他的是一位戴着红袖箍的中年妇女。她大概是商厦的执勤人员。他一想坏了。还没等他解释,就发现身边涌来好多看热闹的人。并且,有两位警察也及时赶到了。道尔吉涨红了脸,露出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这妇女,一看警察过来了,便严厉地呵斥道:“想跑?没那么容易。我都盯了你半天了,看你的样子就不是一个好人,鬼鬼祟祟的,老是东张张西望望……你说,你到底偷了多少辆自行车?说!你到是说呀!”
“我……”道尔吉面对如此的阵式,倒是说不出话来。
他听见那妇女对着两位警察说道:“喏,警察同志,你们看着处理吧,不过我得向你们如实回报,我们商厦门口最近可是丢了几辆自行车!影响挺不好。今天,我可终于逮着他了。”说到这,瞪了道尔吉一眼。
这时,一个警察说话了。“妈妈的,我把你个小贼,你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他显然是来气了。道尔吉看到,他是个样子很凶的警察,年龄不会太大。
他本来想说,“我因为有急事,顺手推了一辆自行车。我原是想去追一个人的,并不是我真的想偷它。”可是话没说出口,他就觉得这样的解释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所以,他只好闭口不语了。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是不是拿别人的东西拿习惯了,觉得挺光彩?妈妈的,看我怎么收拾你!”说话的还是那个年轻的警察。那个老一点的警察背着手站在一边,拿眼睛瞪着他。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
道尔吉听到,那年轻的警察喊到:“把车子扛起来!”
道尔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站着没动。
那年轻的警察愤怒了,向前跨了一步,逼着他,更大声地喊道“我说你听见了吗?把车子扛起来!妈妈的,这会儿知道装孙子,来不及了!”
道尔吉扛起了车子。就那么傻站着。他一抬头,看见了那么多憎恶的目光,便又把头勾下来。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事情严重了。
那个警察又对着他喊道:“蹲下!”他蹲下了。
“起来!”警察又喊道。年轻的警察手里提着警棍,面对着道尔吉,发出一连串“起来”、“蹲下”的命令。道尔吉扛着自行车按他的命令做着。
有些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向警察求情说:“警察同志,算了吧,罚他几个款,让他往后学好就得了。”
年轻的警察显然没有听从他们的话,继续发着命令。
这时道尔吉听见有一个人正在对那位年长的警察低声说话。因为羞愧他没敢抬头去瞧他。不过从眼角的余光看出来,说话的那个人正是自己要寻找的人。然而,在这样的情景中他没勇气抬起头来瞧一眼他。随后,他听见年长的那位警察对年轻的那位说:
“算了吧,小郑,放了他!罚上三百块钱让他走吧!我看这个人还算老实,看样子不像一位惯犯。”
道尔吉回到住处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因为所受的羞辱和继而产生的愤怒心情,他接连摔碎了几只茶杯。房东听见道尔吉的房子里连续发出叮叮梆梆的声音,便走过来,敲他的房门。然而房门是反锁的。她贴着耳朵听了听,便听见了道尔吉粗重的喘息声。莫名其妙!她不知道他怎么了。心里嘀咕道:神经病!
道尔吉果真在生气,不过他主要还是生自己的气。他想:“我真笨啊,为什么在关键的时候就出错了呢?”不过最终他还是平息了自己,在愤怒和好奇中又找到了某个平衡点。他安静下来。现在占据着他内心的又是那种好奇心。
他想:我今天能在警察手里脱身,还真应该感谢那个陌生人。不过,他凭什么无缘故地要为自己说情呢。难道他同时发现了我们彼此相像的秘密?
道尔吉想到这摇了摇头。他有些困惑。不过他想起,在那人走来的那一瞬间,自己为什么就忽然失去了正视他一眼的勇气呢?说到底他还是有些怕见到他,一想到要正视那一张在想像中熟悉的面孔,他不由得微微颤栗起来。然而越是怕看见那张脸,他越是想见到“他”。道尔吉就处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中。
道尔吉要寻找的这个人叫范伟。不过范伟并不知道有人在寻找他。然而,感觉告诉他,近来,他每次出门时,都觉得有人在暗处盯梢他,只是他并没放在心上。可是老感觉到被人跟踪必定不是一件好事。
那天,在他离开商厦时,就本能地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他突然间想到了别的事,便仓促离开了。后来,他看见两个警察在整治一个小偷。正在他准备离开时,却觉得那个人有些面熟,便纯粹是出于某种突发的同情心,向那位他认识的警察走过去。不过在他离开时,还是没忘记瞧了那人一眼。当时虽说没看清他的脸,可是那人的身形却给他留下了某种难忘的印象。那时,他模糊地觉得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说不清的联系。
范伟最近的心情不大好,老是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他预感到某种不期而至的灾难。就像他所担心的,身边的什么东西突然会一下子爆裂开来。
他最近遇到了一连串不顺心的事,先是股票下跌,(忘了告诉大家,范伟可算是一位专业的炒股人。)让他几乎亏损了近二十万。然后是兰朵的离去。尤其是兰朵的离去让他觉得更窝火,这甚至比他损失二十万还窝火。他想不通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竟然将他给踹了。他是何等人哪,他几乎算一个情场老手,从他手里玩过的女人只少也有四五位。多么高贵、冷艳的女人到最后还不是在他的面前服服贴贴。
范伟想起,最初认识兰朵是在那家他经常光顾的证劵交易中心。那几天的股票行情见好,因此也吸引了一大批前来买股的人。当然,这其中不乏一些新手。那天,他从大户室出来,在大厅里转悠。忽然看见一个东张西望的姑娘。能看得出,她显然拿不定注意,到底选择买进哪个股?她看见范伟从大户室走出来,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看他的派头姑娘就知道,他肯定是一个大股东。如今她渴望认识的就是这类人,以便帮她拿拿主意。兰朵看见他注意到了自己,便向着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范伟几乎是迎着她灿烂的目光走过来。姑娘微笑着说:“先生,真不好意思,我初次买股,还不知道行情,能否指教指教?”姑娘说话大大方方的,一看就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范伟的心情很好。随意打量了一下姑娘的身材,不免让他暗暗称羡。说实话,他还从没见过身材如此娇艳的女孩。他笑了。盯着姑娘说道:“您太客气了姑娘。指教谈不上,不过谈谈感受是可以的。不过还是让我们先认识一下吧!我叫范伟。”
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忙说:“真对不起,我叫兰朵,忘了告诉你。认识您真高兴。”
“那么,我们就不要客气了。若感兴趣的话,请你跟我到大户室来。我们慢慢谈好吗?这儿人太多,空气不太好。”范伟说。
“哪好吧!”兰朵说完跟着范伟来到了大户室。
接下来,范伟十分热心的给兰朵分析了各个股票的变化规律。而且预测了几种股票的升降走势。最后他建义兰朵买进,一种叫做“隆升建筑”的股票。他说:“现在隆升建筑的股票基本处于稳定状态,不像别的股出现了大幅度上升趋势,不过这些股票升得快,降得也快。看你的样子是初次买股,希望的是升,哪怕升得不多,只要不要赔,少赚一点也可以。是不是这样呢?”范伟满有把握的说。
“太对了,我想的正是这样。”兰朵说。她有些激动。
“不是嘛,能看得出来。像你们这些炒股者,用的都是血汗钱,只能赚不能赔,对罢?”
“太对了。”兰朵说。“你看得真准!”
范伟说:“兰朵姑娘,听我的好了,就买隆升建筑。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中央不是正在提倡西部大开发嘛,时间过不了太久,隆升肯定涨!若赔了我补偿你的损失。”
“那里话。行!我听你的。”
兰朵微笑着,她庆幸自己遇上了一个高手,不过看他的样子也不错,挺洒脱的。她对范伟有好感。不过初次见面不便表示什么。
时间大概过去了两个月之久,有一天,范伟在西北证劵交易中心的大厅遇到了满面春风的兰朵。范伟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赚了。兰朵拉住范伟的手说:“范先生,不,范大哥,我真是太高兴了。你让我买的股赚了。”接着她偎近范伟的耳朵小声说,“我赚了两万多。今天我太高兴了,走,我请你喝一杯!”兰朵因为高兴死死地拉着他的手。范伟笑了,说:“行,听你的。”
那天晚上,兰朵为了表达谢意特意在市内选择了一家较为豪华的餐厅。在一间雅座里他俩坐了好久,菜没有吃多少,酒倒没有少喝。话谈得非常投机。范伟能从她语气里听出,她还想买进更多的股票。准备把所有积蓄投进去。范伟觉得这姑娘太贪心了。便说:“兰朵呀,还是见好就收吧。股票行情变化多端。而且风险大。你可要慎重啊!”
可是他心里想,看起来多么清纯的一个姑娘啊,可是谈话总离不开股票。中心意思还是一个钱字。看来,现在的姑娘比过去的姑娘实惠多了。
范伟注意到兰朵没少喝酒,脸颊绯红,说话也不连贯起来。
于是他便站起身来说道:“兰朵姑娘,没事吧!”
“没没没事,我没喝喝多少,不过我今儿个真高兴,尤其是因为能认识你而高高兴。”
“那么,让我们回家吧!时间不早了。”
兰朵喊人来买单。被范伟拦住了。他说:“让一个女士来买单,不大合适吧?”
兰朵说:“今儿是我请你,那有让你买单的道理?”
范伟说:“你请客,我买单好吗?听我的,就这样定了。钱不多,我们不要再争了,免得别人笑话。”
出了门,范伟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兰朵说:“让我送你回家吧!”
“不,不。”兰朵说,“范伟大哥,咱们在街上走走好嘛,我有些晕。”
“那好,那好。”他说道。
范伟几乎是搀着兰朵在走。走过一个街口,兰朵说:“范大哥,要不你先回吧,太晚了,嫂子会生气的?”她盯着范伟的眼睛。
“什么嫂子?告诉你,我早离婚了。”
“噢……”兰朵没再说什么。似乎在沉思。范伟不失时机的说:“兰朵姑娘,若蒙赏光,请到寒舍一叙?”
兰朵抬起头对着他一笑。她明白他的心思。不过兰朵属于那种新潮的女性。不大把男女之事放在心上。她也是那种为了钱可以舍出一切的女性。不过这一点,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就连范伟也在拐弯抹角的试探。
然而,范伟还是从她的笑容中感觉到了一点什么。于是他纯粹伸过胳膊将兰朵搂了起来。她没有躲避。这就对了。他忽然间意识到,这个姑娘肯定有了一定的性经验。这是他在搂定她的一瞬间感觉到的。范伟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把微醉的兰朵带到了自己的住处。这是一套140多平米的公寓。当兰朵走进客厅时,不由得“哇”的叫了一声。她说:“范大哥,真看不出,你还是富有的单身贵族哪。真牛逼!”
“哪里话。一般一般。凑合着住呗!不过,我告诉你,兰朵姑娘,我这里就是缺一个女主人哪。”说着话,范伟殷勤地将兰朵扶在沙发上坐下来。随手从冰箱里拿出一筒饮料递给她。
他站在兰朵对面摊开双手说:“兰朵姑娘,你想干什么呢?还是让我们轻松一下吧!”说着话。范伟打开了放像机。他问兰朵道:“想看什么?武打?言情?还是带色的?”可是,说出这句话后,他还是觉得自己太冒失了。然而他看见,兰朵并无反应。他踏实了。
“那么,让我们看一盘爱情片怎么样?《魂断兰桥》?”他随口说道。
“不不不,没意思。”兰朵否定道。
“那么……莫不是你想看带色的?那好吧,还是让我们来一点刺激的吧!这年头人都活得累啊”他自嘲道。
范伟看见兰朵抿着嘴笑了。他来了精神。说道:“不过兰朵,我告诉你,我看激动了,可是控制不了自己。到时你别后悔!”
“哪里话,我会怕你吗?”兰朵勾了他一眼。
……
不大时间,他们就在沙发上纠缠在了一起。范伟有点吃惊,他没想到,兰朵比他想像的还开放。不过他的感觉很好。到底是年轻,比起那些半老徐娘来,兰朵纯粹是天鹅。白色的天鹅带着他在云端里飞翔。他不知疲倦,在随着兰朵大幅度的上升和降落时,他几乎被抖碎和融化了。
过后,范伟和兰朵同居了。不过同居的代价是,范伟几乎垫付了兰朵近三万块钱的炒股亏损。可是范伟觉得值。他愿意为她化钱。
直到有一天,兰朵离他而去。原因是,兰朵发现,范伟除了她同时和几个女人保持着某种暧昧的关系。有一次,兰朵还在房间里碰上了赤身裸体的范伟和另一位赤身裸体的女人躺在床上颠鸾跌夙。当时兰朵气坏了。虽说他们的关系是同居关系。可她还是免不了醋性大发。她扑上去,一把掀掉他们的被子,对着那陌生女人的脸又撕又抓。嘴里一个劲地骂着:骚货!骚货!然而那女人也不示弱,光着身子翻起来一把揪住兰朵的头发。骂道:“小X,什么东西,自己明明是个见X就流水的东西,还敢对着姑奶奶撒野,你也不去打问打问我是谁。你要是不丢手姑奶奶把你拔成秃子。”
“好了好了。都住手!”范伟吼到。“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见X就叉腿的主,谁也不要说谁了。都住手!”
兰朵丢开手,对着范伟啐了一口。骂道:“我把你个不要脸的猪,你听好了,我跟了你算是瞎了我的眼。我现在就走!”说完话。兰朵迅速地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就走了。
几天过去了,兰朵毫无音信。范伟想不通,兰朵说走就走了。别的不说,光凭一块生活了近半年的情谊,她也应当给他来个电话吧。他有些生气,他不理解这姑娘太有些绝情而且太显实利。莫不是她发现自己在股票上亏损了二十万,近日手头上有些拮据,才离开他的吧?有这样的可能。
可是话说回来,他一下子损失了近二十万,这将近是他投入炒股的所有款项了。他变得一蹶不振,然而,他还是不甘心。他想重振旗鼓,重新爬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通过关系在银行贷了二十万元的款。一次性买进了他看好的一个股。然而也许是他的心太重了,在股票上涨的高峰,他没有及时抛掉。当时他想一次性扳回亏损的二十万。结果两天之后,这份股票大幅下跌。跌到某一个最低点后又作小幅度的徘徊。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他又在这个股票上亏损了近十五万。他绝望了。
时间过去了不多几天,有一天,范伟正呆在房间里一个人喝闷酒,不料电话铃响了起来。他顺手抓起话筒,懒洋洋地问道:“谁——呀?”他听到话筒另一头有个姑娘在哭。听不出她是谁。他不耐烦地问道:“你到底是哪一个?快说话。不说我挂了。听人哭,真秽气!妈的。”他没好气地说道。接着他听到姑娘在电话那头说道:“我说大哥呀,你快来一下好么!我是兰朵。”
范伟一惊,问道:“你怎么了?在哪里?”
“我在南门派出所。你来一下吧,我遇上了一件麻烦事,不好说。你过来就知道了。”说完她把电话挂了。
不大功夫,范伟就赶到了派出所。走进办公室,他看见兰朵坐在椅子上歪着头,一副挺委曲的样子。身边坐着几个警察在低声说着什么。范伟搞不清,兰朵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他问道:“兰朵,你说你怎么了?”
兰朵勾下头不吭声。她不好意思对他讲刚才发生的事。
一位警察站起来,把范伟引向门外。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原来兰朵在公共车上被人猥亵了一番。当时有一个人逞人拥挤就贴在兰朵的身后。后来她就觉得不对了。她感到屁股那儿蹭着一个硬梆梆的东西,热乎乎的。她听见贴在她身后的这个人,像一匹跑热的马在呼哧呼哧的喘气。她又羞又急便大叫起来。后来就有几个同车的人把那个下流的家伙扭送到了派出所。
警察对他说:“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你把受惊的姑娘带回家吧。”范伟生气了。他说:“我要见见这位不要脸的东西。”
警察说:“见见也未尝不可。不过你可不能胡来。事情我们会处理的。”
随后,范伟就看到了被铐在了另一个屋子里的道尔吉。范伟没想到是他,是那个因他求情而被放掉的小偷。他想不通。然而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瞧着他。在双方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刻,他们都傻眼了——彼此眼中的对方,一点也不陌生。不,纯粹是另一个自己。随之双方都感到了深深的厌恶。
这事不久,范伟收到了一封信。当他打开信封时,有一张相片掉了下来。他捡起一看。上面是一张裸露的臀部。他觉得好奇。仔细端详着。他觉得相片上的臀部似曾相识。忽然间,他想到了兰朵的臀部。对,正是它。那是曾经让他多么痴迷的一个宝物啊!他能认得出来,因为在那臀部的上方靠近腰部的地方有一块紫色的胎记。
他想不通这是何人拍下的。他随即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范伟先生:
你好!
看到这张相片不必吃惊,我想你一定会认出它来。我知道你曾经一定痴迷过它。为它要死要活,这一点上我们是相同的,只是痴迷的方式不一样,你比我强,因为你是它的真正占有者。我就不同了,我只能远远地偷窥它……你知道的,仅有一次我贴近过它。不过让我付出了代价。
也许,你一定想不通,我是如何拍下的,具体细节我就不说了。我想提醒你的是:请你仔细看看搂在它上面的那双手……你一定看得出来,它是另一双男人的手。
之所以告诉你,是出于我的某种同情心。目的是让你明白这个姑娘是靠不住的。
特此告知
乌木·道尔吉
本人电话:XXXXX
话说回来,在道尔吉真切地见过范伟之后,心中感到的已不是当初的好奇,而是某种担心。为范伟担心,不,应当说为另一个“自己”担心。因为他感觉到了他们之间存在的那种隐秘的联系。他似乎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正是另一个“自己”的所作所为。反过来,在对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也正是自己想要做的事。因此,他们再不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而是一个,是有着不同经历,不同身体的同一个人。
相对于道尔吉,范伟没想这么多。不过道尔吉的长相还是给他留下了某种深刻的影响。某个瞬间,他也许会记起,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跟他一模一样的人。他真是想不通。不过为了兰朵,他还是拨通了道尔吉的电话。
他们坐在了一起。这是在某个安静的茶楼里。隔着一张桌子,道尔吉一动不动地盯着范伟。同时范伟也盯着对方。大约有两分钟之久,他们就这样傻傻地盯着对方端详着。
“想不到吧!”道尔吉开口说道,“你也许绝对想不到,在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一个人跟你一模一样。他就是我。看到我,你不吃惊吧。不过我已暗地里盯了你好久,坦率的说是这样。”他接着说,“暗地里盯你的梢,你不介意吧。不过我并无恶意。我只是因为好奇!”他没好意思说“牵挂”。
“好奇?”范伟说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种侵犯他人隐私的行为!”
“管他呢,我可从没有那样的感觉。或许发现一个人生活的秘密,比其他更重要。你不这样看吗?”道尔吉接着说。
“想过没有先生?你有时就是我的替代物,你所做的正是我所想的。尽管我并不太了解你,但我想是这样。因为你理解我,比别人更理解我。只是你并没有真切地意识到我。因为我们是同一个人。你不觉得是这样吗?”道尔吉说道,“知道吗,我有某种预感,有时你会进入我的意识,甚至是身体……我们合二为一。”
“胡说八道!”范伟听不下去了。他想对面的这个人,要不是个疯子就是个神经病患者。不过他还是想不通,对方看起来确实就是另一个自己,并且越看越像。他说话的样子和口气都有些像他。他有些莫名的愤怒和羞愧。在心里他不能接受另一个相像者。他有些厌恶。
他越来越变得不耐烦起来。他说:
“告诉我,那张相片是怎么一回事,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拍下它的?你也许感觉不到,你的行为是多么卑鄙!”
道尔吉显得很有耐心。他说:
“拍下它是一回事,卑鄙是另一回事,我看这二者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
“是的。我只是感兴趣。使它公众化。你呢,不过是占有它,仅使它私有化。仅此而已。你说咱们谁卑鄙?”
“好了好了。告诉我,你知道她和谁在一起?”
“这不太重要。让我看,她跟谁在一起都一样。不过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那男的比你年轻,比你精神得多。年轻是优势啊,它有很强的吸引力。”道尔吉说,“你知道吗,吸引力多种多样。金钱算是一种吸引力,美丽的异性也是一种吸引力……”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你说下去了。”范伟站起身准备离开。“不过我提醒你,不要老是盯着我,否则我……”
“否则你要怎么样?”道尔吉也站起身,微笑着对他说道。
范伟很窝火。最终,他把一切的不快都归结到兰朵身上。他知道兰朵已经投入他人的怀抱。无论如何他不能接受这一点。
时间过去了一些日子,在道尔吉几乎都要忘记了范伟的时候,他们相遇了。
一天晚上,当道尔吉骑着自行车穿过郊区的一片树林时,看到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隐在林子里。因为好奇他停下来,隐在一边观察着。一瞬间,他似乎看见,那个人像是范伟。他吃惊不小。看他的样子好像正准备着要干一件什么事。正在这时候,道尔吉看见从林子边上的那条小路上走过来一个人……渐渐地,他看清了,是一位十分摩登的女郎。她走动的脚步声听起来是款款的那种。不过,她的样子有些眼熟。
也许就在这一瞬间,道尔吉意识到了什么,可是等他刚要准备大喊一声的时候,却发现那条人影已经冲出林子,扬起手向那个女人的头上猛地一击。他的动作是如此迅速而凶猛,以至于使道尔吉感到他就是一头窜出林子的野兽。他看见那个女人在受到致命的猝然一击之后,发出了一声十分微弱的呻吟,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整个事件的发生过程可以说只是一个瞬间。他被自己看到的情景惊呆了。也许是因为一瞬间的恐惧,使得他没能在关键时刻冲上前去。等他恢复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逃离了现场。他的行动实在是太迅速了。当道尔吉跑向出事的地点时,便看见受伤的女人躺在血泊中微微地呻吟着,身边还有一块带血的砖头。他蹲下身,抱住她,准备将她侧卧在一边的身子翻过来,可是女人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她只看了他一眼,便发出一声惊恐而微弱的喊叫:抓凶手呀!……
因为本能的惊慌,道尔吉丢开她拔腿而逃。
道尔吉认出来了,这位女姓正是兰朵。
整整一夜,道尔吉坐卧不安,有一刻,他竟然怀疑起自己来,仿佛他就是那个凶手。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道尔吉就听见不远处的马路上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便急忙翻起身,趴在窗户上一看,发现对面一座楼顶上正站着一个人,他狂呼乱叫,手舞足蹈……楼下面停着几辆警车,一些公安人员四处跑动,看样子试图爬上楼顶。接着,道尔吉看见楼下面的市民越围越多,而且一律仰起头向上观望着。
他匆匆忙忙地跑下楼,穿过马路来到那座楼下面,挤在人群中,好奇地向站在楼顶的那个人仰望着。同时他看见几个正在攀缓的武警快要接近那个楼顶了。然后——道尔吉比较清楚地看见了那个人——他像是范伟。他听见他大叫了一声,然后从楼顶上纵身一跃……
道尔吉闭上了眼睛,接着听见了一声沉闷的钝响。因为恐惧人群向后拥挤。可是他仍然克制不住想要看一下这个人的面孔。以便最后证实一下,“他”是否真的就是自己?道尔吉挤进人群,看见几个武警正好把摔者的身子翻过来——于是他看见了“他”的脸,道尔吉失声尖叫了一声——
这个人正是范伟!可是,道尔吉却觉得摔下大楼的像他自己。仅仅是一瞬间,他变得恍惚起来。他开始怀疑起自己来:“说不上我正是罪犯本身?”这念头使他猛地战栗起来。
或许,道尔吉下意识的喊叫声,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几个武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十分吃惊地低下头重新看了看那个死人……这一次,他们更为惊诧!接着,道尔吉看见几个警察向他慢慢地围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