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走了几步，停下来，忽然对两侧的植物产生兴趣，她弯下腰，凑过观察着。
宛若最精致的画一般，各种颜色的花朵开满眼前，烂若晴霞，草茵如绣，美不盛收。
许宁伸出去手触碰，大而沉，摇摇欲坠，开得正好的花瓣如丝绸般，细嫩幼滑，摇曳生姿的绿草则如绒毯，厚而密实。
真到不能再真，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然而，许宁还是从中看出了古怪。
花草间，既无虫鸣，也无鸟语，虽然漂亮，却是死一般的无声无息。
“喜欢吗？”耳边传来轻柔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许宁转过脸。
是父亲。
是他的五官，也是他的声音。
“不，不喜欢。”许宁摇头：“很不喜欢。”
好的。
父亲微笑，眼神飞速流转间拈了个响指。
春日美景转瞬即逝，许宁的眼前，顿时出现一派金秋时光。
红得火一样，却薄如蝉翼的枫叶，铺天盖地，将远处的天幕都烧得绚烂艳丽。
金灿灿的银杏叶，铺满路面，踩上去沙沙直响，软而厚实，一点看不出，这里几秒钟之前，还是绿茵如云的草地。
凉风随起，只见满地婆娑不已，有桂香萦绕鼻息，香气郁馥，使人心醉体酥。
“这样好吗？”
父亲含笑看着许宁的侧脸。
许宁还是摇头，简单吐出三个字：“不喜欢。”
好吧。
父亲再打响指，金秋灿景退隐，刹那间，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绿意金光全消，头顶初如柳絮，渐似鹅毛，有雪点飘落，侧耳倾听，开始唰唰似数蟹行沙上，后来便纷纷扰扰，如乱琼堆砌眼前。
不再有甜香，倒是隐约有苦寒微涩之气，许宁扬起手来，将身边一株开得正盛的粉梅探下一枝来。
娇艳的花朵，在寒意彻骨中，恣意绽放，旺盛的生命力，宛若一颗蓬勃欲发的心脏，在她手心里跳动不已。
“这回，该满意了吧？”
父亲宠溺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许宁放开梅枝，回头直视对方。
她眼睛圆如杏核，眼珠又黑又大，不知是不是因为雪地反光晕染，还是她肤色太白皙，那瞳仁明明漆黑如墨，却又让人觉得疏淡无比。
“不喜欢，也不满意。因为，我对赝品，一向没有兴趣。人也好物也罢，真实的才有灵魂，至于没有灵魂的东西，我不予置评。”
父亲的脸变了。
扭曲而狰狞，平和之气褪去，面色阴灰得像水泥，紧紧盯住许宁的眼神中，带着一股深浓黑暗的气息，毫不掩饰扑面而来。
啪！
他最后打了一次响指。
雪景消失，眼前不过是条幽深漆黑的山洞，两侧也并无植物，只是两排高大粗壮的柱子，随着男人的手起掌落，瞬间在顶端燃起熊熊烈火。
许宁这才看清自己身处的位置。
骤然而起的光亮，带来巨大的阴影，投射向四方，在她头顶，是高阔的天花板，依旧是粗壮的石柱支撑着它。
四面则是一座宽广的大厅，黑色的石壁经过凿磨，光滑闪亮，正如她在黑色花海那里看到的一样。
“你对你父亲，可真是忠诚啊！”男人的唇边挂上一丝讥讽的笑：“或者我该说，愚孝？”
许宁并没有被激怒，反倒很随和很温柔的笑：“我理解你的不满，毕竟 ，你身边除了复制人，没有真实的亲人。因此，你体会不到这种情感体验。”
男人顿时变了脸，眼中有傲慢之气，斜眼极为鄙夷地看着许宁，冷森森地丢下一句：“你以为，你父亲真是你心目中那样，大好人，悬壶济世，研制新药只为救世间众生于苦海中？”
许宁更不动气，笑得十分可爱：“什么时候了你还文邹邹地吊书袋？他又不是圣人，哪可能救世间众生？都是普通人，也只想做点普通的事。怕就怕本身资质有限，还偏眼高手低想改变世界，那就有些自不量力了。”
男人终于被激得失了常态。
“我自不量力？你知不知道，最初你父亲是怎么称呼我的？！他是在谁的帮忙下一步步走到后来的成就地位？！自以为是的不是我，而是你父亲！如果他能将眼界再开阔些，胸怀再广阔些，胆量再大一些，今天与我并肩者，就绝不是你，而是他了！”
男人激动地大力挥舞双手，语气变得铿锵有力，宛如一位情绪饱满的演讲者，正竭力将自己的观点，传输给听者。
可惜，对许宁来说完全不起作用。听完对方的话后，她不过慵懒地勾了勾唇，眼神中掠过一丝冷厉。
“您别这么激动行不行？口水都喷我脸上了注意仪态好吗？”
男人貌似镇定，容色平静，但是若仔细看便能看见他肩头颤抖，原本就苍白的嘴唇，此刻一点血色都没有。
“如果是我父亲，”许宁收起玩笑之色：“绝不会随意以人命来进行实验！他绝不会胡乱在未有定论时，便草菅人命，更不会串通某家医院，以病人的性命，换取研究成果以延续别人的生命！”
男人长长地吸了口气。
“王氏医院的事，看来你都知道了？”
许宁冷然勾唇，眼波中冷光一闪：“当然。就算你以剿藤护体，也挡不住我的推理之魂。再说，王苏莫是现成的人证。他父亲爷爷都死于遗传性疾病，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才会相信你手下那个无用的棋子，文峭的鬼话。”
男人忽然又笑了。
“这么说，王苏莫在你手上了？”他的语气温柔如清风，许宁却听出了其中暗藏的杀气凌然。
她陡然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怎么这么糊涂！
在这家伙面前，可是一点错也不能犯的！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犹如跗骨之蛆，令人厌恶，却无法摆脱。
“王苏莫现在哪儿我不知道，不过只要他活一天，这证据就不会湮灭。你要想动他，我劝你考虑清楚，市刑警队那姓张的不是好惹的，他跟我大叔一样，眼光堪比锥子，也属于打不死小强类的，缠上身不咬出个窟窿，绝不丢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