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应该先告诉我,你是谁。”安文说。
我救了你,你可以不说谢谢,但至少不能盛气凌人。
他心里很不高兴,不高兴自己在学雷锋之后得到的是差点被干掉的结果。
“你的手法很粗鲁。”女孩低头看着自己的腿。
虽然隔着两层裤子,但安文还是能看到女孩的肌肉在抽动。没办法,裤子太过紧身,两层,一层,又或者没有,从轮廓上看只有粗细不同,其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女孩一边说,一边举起酒壶,将剩下的酒都倒在了伤口上,剧烈的疼痛让她全身颤抖,然后一头倒在皮毯子上,再次昏了过去。
安文喘着粗气站了起来,走过去将她摆成平躺的姿势,再为她盖上了皮毯子。
女孩虽然蛮横无礼了些,但至少是信任他的。这一点让安文觉得安慰,做好事得好报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于是就对之前的勒颈释怀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真的是个女杀手?
他坐在女孩旁边,静静地端详着她的脸。睡着的女孩面容平静,但隐约还是透出些许的杀气,不知这是不是因为先前的勒颈给安文留下的印象太深,因此生出的错觉。
天色终于完全黑了下来,在安文有些困意的时候,女孩醒了过来。
“有没有吃的?”她似乎丝毫不知客气为何物。
“有。”安文点了点头,把锅里装满雪,然后架在火上烧。
“干什么?”女孩问。
“烧水,煮肉汤。”安文说。
“我不喜欢汤汤水水的东西。”女孩说,“吃不饱。”
“在这种地方,你又是这种情况,就不要挑三拣四了。”安文说。“你身上有伤,状况不好,应该吃一些热的东西。”
“命是我自己的,我喜欢怎样就怎样。”女孩说。
“过去是。”安文依然在忙着手头的事,嘴里毫不留情:“可你现在这条命是我救下的。之后你珍不珍惜它我不管,但现在我说了算。”
“别指望我会感激你。”女孩的声音越发冰冷。
“姑娘。”安文转过头久久注视着她。“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感激。”
“那是为了什么?”女孩问。
“条件反射。”安文不喜欢和这个女孩说话,于是转过头去给篝火添柴。
“什么意思?”女孩当然听不懂这种现代名词。
“就是不经大脑思考,习惯性的动作。”安文随意地解释。
“行善已经成了习惯?你在自夸。”女孩给安文的话定了性。
“算是吧。”安文走到行囊前,翻出一块肉干。
“肉你自己留着吧,我不想多欠你人情。”女孩冷冷地说,“我看到你行李中有黑面包,给我。”
“我说了,你应该吃热的东西。”安文说。
“那不是有热水?”女孩指着锅。
“随你吧。”安文摇了摇头,等水烧开后倒进金属杯子里递给女孩,又给了她一个黑面包。女孩接过,没有道一声谢,把面包插进杯里,吸了一点热水到粗糙冰冷的面包里,拿出来大口地吃。
她很饿,所以吃相极不雅观。
安文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他不由想起了佐周小镇里美丽的衣兰。同样是年轻姑娘,同样是花一般的年纪,同样是一头乌黑的长发,为什么做人的差距那么大呢?
他回忆起那一夜在衣兰家的晚餐。他想起了衣兰低着头,小口吃东西时的样子。于是他笑了。
女孩很快吃光了一个面包,抬头看到安文低头在那里露出神秘的笑容,不由警觉起来,低声问:“你的笑容为什么这么诡异?”
“与你无关!”安文愤怒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从行囊里取出一块肉干,放进锅里煮了起来。
不久之后,锅里飘出肉的香味,这时安文又从行囊中取出了盐和几种调味料,依次放进锅里,于是锅里便飘出了充满诱惑力的香。
女孩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并没有脸红。望着锅,她低声说:“给我来一杯。”
“你不是不喜欢汤汤水水的东西吗?”安文故意质问。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带着这么多调味料,而且老实说,你的厨艺确实不错。”女孩说。
“多谢夸奖。”安文笑了。
他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不喜欢与别人较劲太久,尤其对方还是女孩子。
女孩使用安文的金属杯,很快喝掉了一整锅肉汤。这时她才看着安文说:“抱歉,没给你留。”
“晚饭我已经吃过了。”安文说,“你多喝点对身体有好处。能问一下,你是怎么受的伤吗?”
“不该问的事少问。”女孩冰冷地回绝。
“好吧。”安文从行囊里取出柴刀,到树林里砍了一些细枝来回,在篝火旁铺了一层枝条,和衣躺在上面。
“我困了,先睡了。晚安。”他说。
“不怕我趁你睡着时杀了你?”女孩问。
“随便你。”安文皱了皱眉闭上了眼睛。
他本来不想和她再较劲,但她非挑起战争。于是他觉得自己不喜欢这个女孩,不喜欢她的蛮横,不喜欢她的冷酷,不喜欢她的话里带刺,也不喜欢她穿成这副样子。
世界最美的样子就是它保持自然时的样子。什么是自然?羊吃草,狼吃肉,男人伟岸,女人温柔。也许这种观念有点老套,有点封建跟不上潮流,但安文却觉得这才是美。一切违背自然的,必是变异的,早晚要在达尔文先生进化论的长矛下被消灭掉。
女孩静静坐在皮毯子上,看着安文睡在干枝上极不自在的样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夜冷,但篝火温暖,皮毯子更温暖。她轻轻地抚摸着光滑的皮毛,望着安文躬着身子的背影,心里在犹豫着什么。
“不用担心,这荒原上没有野兽。”安文以为她是不敢睡,于是闭着眼睛开了口。
“如果有的话,你早被它们吃了,轮不到我来拣。”他说。
“你是猎人?”女孩看着行囊旁的弓箭问。
“虽然我不崇尚武力,但我还是要说——如果先前我有准备,弓箭在手,你是对付不了我的。”安文闭着眼睛说。
不管他承不承认,先前被一个姑娘勒颈制住差点死翘翘的事,都令他感到极不痛快。他继承了许多男孩子自以为是优点的缺点,那就是不想也不肯输在女孩手下。他甚至不确定,自己不喜欢这个女孩是不是因为自己打不过她。
“你们男人就是这样无聊。”女孩冷笑,“绝不愿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女人。”
“你离‘女人’还差得远。”安文被说中了心事,赌气地说。
“抱歉,我收回先前的话。”女孩说,“因为你离‘男人’也很远。”
“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听不听?”安文突然说。
女孩警惕地看着安文,如果安文此时回过头看到她的眼神,一定会下一跳,然后会意识到自己碰触到了什么禁忌。
女孩的眼中满是敌意,目光开始往弓箭的方向移动。
不管你听不听,我都要讲。
安文有些赌气地想着,闭着眼睛讲了起来:“从前有一个农夫,在荒原里发现了一条冻僵的蛇,他觉得蛇很可怜,于是就把蛇拾了起来,塞进怀里用体温温暖。不久之后,蛇终于苏醒过来。而它醒过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咬了农夫一口。没过多久,农夫就死了。然后你猜怎么着?”
女孩皱起了眉头,不过眼神却缓和了不少。她确定眼前的男孩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不过是想讲个故事发泄对自己的不满。
“我并没有杀掉你。”她说,“虽然对我来说这并不是难事。”
“精彩的就在这里。”安文故意冷笑了一声,假装冷酷残忍,却并没有那种气质,反而让女孩想发笑。
“怎么精彩了?”她问。
“农夫死后,身体就渐渐变凉了。”安文给故事安上了一个临时想到的新结局,“于是那条蛇失去了保护,也冻死了。”
“你的意思是我知道杀了你后没人保护,自己也活不成,所以才饶了你?”女孩问。
“我没有这样或那样的意思,就是讲个故事而已。”安文说。
“不过你猜对了。”女孩笑得有些邪恶,“我就是因为怕没人照顾我所以才没杀你。如果现在是夏季,你早拧断脖子倒在泥里,被一堆苍蝇围着在身上产卵了。”
“真恶心!”安文气愤不已,蜷起身子不再说话。
女孩极是得意地笑了。
你有你满是尖刺的故事,我有我血淋淋的描述。年轻人,你不过是个普通人,这种血腥恶心的东西足以吓倒你。
她满意地缩进了皮毯子里,又补充了一句:“不想死的话,就好好伺候我。不然我会让你在这片荒原里留到春暖花开,烂成春泥来护花。一堆烂肉上开满鲜花,想想也挺美的吧。”
安文想不通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么恶心的话,他心中恨恨地想:如果不是我救了你,留到春暖花开,烂成春泥护花的就是你了!
一夜的长度在不同的人感觉中完全不同。女孩睡在皮毯子里,舒服而温暖,于是一夜很短;安文和衣睡在枯枝上,被硌得翻来覆去,于是一夜很长。但不论是长是短,太阳终于还是升起来了。
安文很早起来,给篝火添柴,架锅烧水,煮肉干。女孩一直沉沉睡着,直到锅里飘出浓郁的肉香她才起来,揉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给我来一碗。”
“没有碗,只有杯。”安文说。然后有些不甘心地补充了一句:“而且还是我的杯。”
“我不嫌你脏。”女孩懒洋洋地说。
安文恨得牙根发痒。
女孩用杯,安文用锅,一人一份肉汤,加一块黑面包,就是一餐早饭。
吃完饭,女孩又钻进了皮毯子,把收拾的工作全交给了安文,还如女王般下了命令:“你既然是猎人,就到周围转转看看。这片林子里说不定有冬眠的蛇。挖两条出来做肉汤或烤着吃,味道一定比你的破肉干好一百倍。”
安文一边收拾一边赌气地问:“你都干过什么坏事,能说来听听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女孩问。
“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救了一个大恶人,所以上天在惩罚我,我的心里能平衡些。”安文说。
“我说我杀过上百个人,你信吗?”女孩认真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