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双趴在桌上,平铺了整个桌面的信纸早已沾湿。
其中好几页飘落在地,受言母所托跑进房里来喊宁无双出去吃饭的宁悦一脚踩在了上面,扯了扯宁无双的衣服,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圆溜溜的睁大着,软糯糯的喊着宁无双,“妈妈,吃饭啦。”
宁无双从臂弯中抬起头,看着身侧的宁悦,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悦悦。”
“妈妈。”宁悦不明白宁无双为什么会哭,只知道自己不想看到妈妈哭,当即伸出胖乎乎的手,踮着脚尖去替宁无双抹眼泪,一边对着宁无双呼气,“妈妈不哭,悦悦给你呼呼,呼呼。”
“悦悦。”宁无双看着宁悦这张像极了言瑾禾的小脸,心中一时百味杂陈,猛的抓住女儿的小手,弯下腰将女儿软软的身子抱住。
宁悦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妈妈?”
而宁无双抱着宁悦,无声的流着眼泪。
这么多年了,藏在心底深处的那道过不去的砍,这回是彻底没有了。
相反的,是她欠了言瑾禾的。
她欠他太多太多。
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没关系,这辈子还不清,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只要他还要她。
……
言瑾禾说除夕前会回来,除夕的前一天,当真回来了。
宁无双将宁悦托给言父言母后,亲自开车去机场接的机。
站在机场出口处外,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那一瞬,宁无双忍不住捂住了嘴巴,两行清泪滑落。
言瑾禾走出出站口后,一眼就看到了宁无双,愣了一愣,随后大步上前,走到宁无双面前,将拉杆箱放下,拥着她,低声问:“怎么了?”
看到宁无双哭的这一刻,言瑾禾的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他不在的时候,宁无双在他母亲那儿受委屈了。
但这次言瑾禾真的冤枉自己的母亲了。
自打事情说开之后,言母对宁无双这个儿媳妇,简直比自己的亲生女儿更加的疼爱。
而对悦悦,自然也是好得没有话说的,两老对这小妞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以至于现在宁悦都不怎么害怕宁无双了。
宁无双回抱着言瑾禾,摇了摇头,哽咽着开口:“没有,妈对我很好。”
妈?
言瑾禾挑了挑眉。
他不在的这几天,这两个女人关系变这么好了?
回到言宅,车子刚刚开进院子,宁悦就蹦蹦跳跳的迎了上来,站在车子前,看着言瑾禾和宁无双一起下的车,当即笑弯了双眼,伸出胖乎乎的双手,“爸爸,悦悦想你,抱抱悦悦。”
看到女儿,言瑾禾的心一软,立即丢下拉杆箱,大步走过去,双手穿过宁悦的腋下,将宁悦抱了起来,重重的往宁悦白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爸爸也很想悦悦。”
这下宁悦笑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
宁无双看了父女两人一眼,默不作声的将拉杆箱拿了起来,往屋里拖。
听闻动静从厨房里赶出来的言母,从宁无双手里拿过拉杆箱交给一旁的佣人后,上下的打量着宁无双,皱了皱眉,连忙将宁无双拉进屋,“天气这么冷,出去的时候怎么穿这么少。”
因为知道言瑾禾是早班机,所以天刚刚亮的时候,宁无双就出去了,言父和言母醒来的时候都没有看到她,问了宁悦才知道宁无双去接言瑾禾了。
昨晚吃饭的时候两老都说过让宁无双不要去接言瑾禾了,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言瑾禾是个男人,你就是不管他,他也找得着回家的路,可没想到宁无双还是去了。
言母说着,一边回头看向还站在院子里的父女两人,喊道:“你们两个,有话进屋说,可别让孩子冷着了。”
言瑾禾看了眼相携进屋的两个女人,不由得挑高了眉梢,“悦悦,我们进屋。”
几人回到屋里,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言父听到动静,放下报纸,看向言瑾禾,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一双眼睛里却掩不住喜意,语气仍旧淡淡,“东西都拿回来了?”
言瑾禾点了点头,“东西不多。”
言父没有再说什么。
父子两人在言母的招呼下,一同朝饭厅的方向走去。
……
夜晚,两老知道小两口子定然有话要说,便将宁悦哄去了他们的房间,将空间留给小两口子。
宁无双先去洗的澡,轮到言瑾禾洗完出来的时候,宁无双正坐在床上捣鼓着笔记本电脑,全神贯注的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言瑾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宁无双身旁坐下,探头过去看了眼。
是个胖乎乎的小娃娃。
回来之前就听说夏夏生了个胖儿子。
这个,应该就是了。
宁无双指着屏幕上的小胖子,笑弯了双眼,“等过完初一,我们一起去宁宅一趟,顺便看看这小胖子。”
“好。”
言瑾禾点了点头,将湿毛巾丢到一边,侧脸靠在宁无双的肩头上,歪着脑袋和她一起看着显示器里轮播的照片。
昏黄的灯光打落在两人的身上,说不出的柔和感。
“夏夏前两天还在跟我哭诉,她想生个女儿,只可惜生了个带把的,气得她恨不得把儿子塞独自里回去……”宁无双慢慢的和言瑾禾说起一些琐事,“她闷闷不乐的好多天,以至于孩子一直都是我妈和三哥在带着。”
夏夏和宁子翼都想要女儿,言瑾禾当然知道。
而且,在国外得知宁子翼生的是儿子的时候,有了女儿的言瑾禾还特地打了个电话去恭喜宁子翼。
透过电话线,言瑾禾都猜得出宁子翼的脸有多黑。
现在宁家老大生了儿子,老三也生了儿子,若老二和老四将来也还是儿子,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将相片翻完,宁无双合上笔记本,把笔记本放到一边,回抱着言瑾禾。
许久,低声的说:“回宁宅之前,我想带悦悦一起,先去看看言大哥。”
言戌禾生前,就对宁悦十分的好,而她们母女两人,自葬礼之后就再也没去看过他了,怎么都说不过去。
言瑾禾一愣。
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应了一声,抱紧了宁无双。
“以后每年言大哥的忌日,我们都去看看他。”
“好。”
……
除夕这一天大早,言瑾禾和言父早早就出了门。
所去的方向,虽然大家都不说,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去看尚在牢中的言老爷子。
两人再次见言老爷子,他已然没有了当日的意气风发,本就属高龄,牢狱生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许多。
其实若言老爷子没那么多的欲念,虽然他什么都没有,但至少不会落到现在这个晚节不保的地步。
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就这么全没了。
言瑾禾站在外面,让言父先进去和言老爷子谈话。
言老爷子由狱警带出来,见到言父的那一刻,面色一冷,重重的哼了一声,“你来做什么,看你老子的笑话吗。”
“你以为我想来看你?”言父冷笑,对于自己的这个父亲,他多少都有些怨恨的,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儿子的事情,更因为自己的母亲。
“母亲二十岁的时候,正有大好前程,却离开部队嫁给了您,您答应过她什么,您又做了什么。”言父憋了几十年,总算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口。
提起发妻,言老爷子自知理亏,面对儿子的质问,愣是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了。
言父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慢慢的站起身来,丢下一句“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您往后的日子里,自己好好想想吧”便出去了。
看见言父出来,言瑾禾往里面看了呀,转身走了进去。
正要起身往回走的言老爷子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言瑾禾时,嗤了声,“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言瑾禾面无表情开口,“我只是来告诉你,言家所有的叔伯无子,大哥也死了,言家要绝后了。”
言老爷子冷笑,“难道你不是?”
从前想不透为什么自己的大儿子三番四处为了一个妻子不知道和谁生的野种不惜和自己作对,现在再不明白,枉他自诩半生聪明了。
当年动了霍芷仪的人,分明就是自己的那个大儿子。
自己喊了十多年的“野种”,根本就是自己的亲孙子!
这个落差,一开始言老爷子接受不了,可时日一长,也就淡定了。
言瑾禾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完全不惊讶言老爷子猜到自己的身世,淡声道:“我只有一个女儿。”
临出门前,又补充了一句:“早在女儿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去结扎了。”
换而言之,言家无后了。
言老爷子死死的瞪着言瑾禾的背影,气得几乎站不稳。
这个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看待过的孙子,永远知道自己的软肋在哪里。
他所做的一切,不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好,也是为了让言家更好,却没想到,到头来,却落到了绝后的下场。
这样的结果,他若下了阴曹地府,如何能面对言家的列祖列宗!
……
初六。
言家等人收到了言老爷子在狱中吞铁自杀的消息。
一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一世的英明,消失尽殆。
整个言家陷于一片阴郁之中,直至言静回来。
这一次,言静是带着自己在国外心交的男朋友回来的,那男人是C市的人,家世人品都都不错,对言静也一心一意,言父言母没有多说什么,便同意了,就等男方回家和自己的父母商量好,什么时候来提亲了。
……
初八。
言瑾禾恢复了正常工作,去言氏上班。
现在“天禾”那边有靳思齐,言瑾禾并不怎么管那边的事情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言氏。
不管怎么说,这两家公司都是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言戌禾走后,言瑾禾若不接受,言氏用不了多久准就完了。
……
初十。
尚未公布结婚消息的言瑾禾受邀参加某个单身成功人士的电视采访节目。
在郁少思和靳思齐的怂恿下,言瑾禾还是去了。
节目是直播的,宁无双掐准了点守在笔记本电脑前。
当主持人问道:“不知言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只见言瑾禾沉默了片刻,淡声开口:“离过婚的女人。”
宁无双一口奶茶喷在了显示器上。
听到动静的言静扭过头,一脸鄙夷的看着宁无双,对一旁懵懵懂懂的宁悦道:“悦悦,以后可别学你妈妈那样,恶心巴拉!”
宁无双:“……”
节目的最后,言瑾禾一脸正色的说:“过不久,言某就要结婚了,到时候还请各位媒体朋友一同前来,喝杯喜酒呢。”
喜酒?
宁无双皱了皱眉。
片刻后,眉头舒展开来。
证都领了,其实办不办婚礼她无所谓,不过看公公婆婆还有丈夫的样子,他们要是想办,她便也随着他们去了。
晚上言瑾禾回来,宁无双一边帮他脱着外套,一边问:“你都是个领过证的男人了,跑去参加什么单身成功人士采访,会不会不太好?”
“好不好反正都已经去。”言瑾禾说着,一把将宁无双拦腰抱起,“有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干点儿正事。”
宁无双挑眉,“想好生二胎了?”
言瑾禾沉默下来,将宁无双轻放在床上,许久,低声开口:“无双,对不起。”
“啊?”
“你生了悦悦之后,我去结扎了。”
本以为会难以启齿的事情,真正说出来后,却觉得并没有什么难说出口的。
那封信里,言瑾禾刻意没有提结扎的时候,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决定去做结扎的之前,他有过很多考虑。
但最终还是选择去做了。
他不知道宁无双能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所以他没有说。
宁无双静静的看了言瑾禾半响,在言瑾禾忐忑不安的目光之下,伸出手环住了言瑾禾的脖子,侧脸轻蹭着他的颈间,轻声的说:“那就不生了,我们有悦悦就够了。”
若是之前,宁无双可能不能理解言瑾禾为什么这么做。
可在看了那封信之后,她有些明白了。
他们的幸福是借来的。
太多,就过了。
一个刚刚好。
“还有,一直忘了说了。”
“嗯?”
“言瑾禾,我爱你。”
回应宁无双是言瑾禾的低笑声,“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他这半生,最大的筹码,可不就是她爱他。